随着冬去春渐来, 过了年关,到了大越正式立国的第四年,为元新四年。
蒙学腊月二十四就放了年假放学生们回家过年,祝翾的耳洞里的茶叶棍也取下来了, 她懒得往恢复好的耳洞里塞耳饰, 就像从前一样。
祝明来信说他才到松江府找到事情做, 还没站稳脚跟, 今年过年就不回来了, 但是随着书信一起寄回家的还有养家的钱。
孩子们听说祝明过年不回家都觉得没劲,祝翾很遗憾地说:“葵姐儿还没见过阿爹呢。”
又见祝棣一脸懵懂,就问祝棣:“你呢?你还记得阿爹吗?想阿爹吗?”
祝棣一点对“阿爹”的反应都没有,但是他记得祝翾,也很喜欢祝翾, 就戴着虎头帽迈着小短腿走过来, 张开手臂, 朝祝翾:“二姊抱!”
祝翾就蹲下身将祝棣抱起来, 然后笑着说:“棣哥儿胖了不少呢。”
“不胖不胖, 是穿得多。”祝棣很认真地朝祝翾反驳道, 同样是祝家的男孩儿, 他生得就比老大祝棠要细腻精致一些,性格也很温吞,是很讨人喜欢的孩子。
小年这一天,一大早孙老太和沈云婆媳俩就开始做糖瓜, 然后祭拜了灶王爷, 几个孩子就围着一起分吃多余的糖瓜,吃起来有点黏牙床。
然后一家人将家里里里外外都打扫了,被套拆了缝新的, 窗户纸也换上新的,祝老头还踩步步高上了屋顶,将漏雨的那几片瓦换了。
祝翾见天气好,就把自己的书全部都摊出来晒。
她辛辛苦苦攒的零花钱都拿来买书了,好在现在雕版社多,纸张也便宜,书本价钱大大降低,书也渐渐不再是奢侈品,买书已经成了便宜事。
祝家虽然为农户,但不是没有书的,祝翾还没去上学的时候,就已经会偷偷翻哥哥姐姐的课本自己翻读认字,哪怕那些方块字她都不认识也能埋着头很认真地读。
祝家也有零星几本别的书,其中只有被祝明从外边带回来的扔在犄角旮旯里的画本她能看明白。
小时候的祝翾就偷偷展开画本来看,但是画本上面也有字,祝翾那时候不认识,就翻开祝莲的启蒙书上的字去比对,但并不能看明白许多。
那时候她就知道,等自己上了蒙学就好了,蒙学里的先生会教她所遇到的不认识的一字一句,这样家里那些书她就能看明白了。
可是等到能去上蒙学的年纪,家里人竟然就没怎么打算过让她去念,好在最后还是能够念了。
进了蒙学,祝翾因为求知的欲望远胜于他人,她认字的速度很快,并且开始通过她所学的字去看书了,课本上的一字一句看完了,她就翻家里从前没看明白的书。
画本看完了,就去看别的书,她这才发现原来家里还藏着几本诗集,有唐诗集,也有宋词集,还有两晋时期的选诗。
祝翾就拿起这些书来看,这些书里有李白、有杜甫、有白居易、有苏轼……这些人可真厉害,能写下这样凝练的诗句,其中有她不认识的字她就去翻去问,然后一字一句非常认真地将家里的诗集看完了。
家里的书看完了,祝翾想看更多的书,书店的书不许孩子们长期站那里拿一本蹭着读,尤其是那些带插画的小说书。
祝翾下学了也得赶着回家,没有时间蹭书看,所以,她只能拿自己的零花钱一文一文地去攒,攒到了一本够买书的钱,她就去书店里看。
趁着书店里的老板还没赶她,就一本一本拿起来看几下开头“试阅”一下,书店的老板看她在书店里每本都拿起来看一下问价钱,然后翻几页又放下,整个过程能持续和墨迹很久,就烦了,问祝翾:“你到底买不买?”
祝翾就红着脸说:“我没在蹭书看,我只是在挑书看。”
说着拿出自己攒了钱的钱袋子给老板看,证明自己不是捣乱,是真的有钱买书,就这么试阅了很多本,祝翾再对比自己的感觉挑一本最想买的回去。
然后拿着这挑来挑去的最喜欢的一本如饥似渴地读,读完了又是新一轮的攒钱去“试阅”谨慎购买,她自己买来的书五花八门,祝翾挑书原则就是字多的看起来难读的最划算。
字越多语言越有难度的拿起来读的时间就越久,比那些一下子就能看完的书划算,这是祝翾的经济逻辑,而带插画的书除了孙悟空她就没买过一本。
祝棠很好奇祝翾晒的书都有哪些,然后随意拿起一本,看了一眼,就满脸痛苦地放下了,他看了一眼祝翾,问:“你竟然爱看这种深奥的一看就睡着的书?”
祝翾就说:“不是爱看不爱看的问题,是划算。这种书我第一遍里面还有不怎么认识的字,第一次是看不懂的,然后我就想办法看懂,就有了第二遍,然后再想懂更多得有第三遍。
“同样的书同样的字,那些有趣直白的书我看一两遍就短时间不用看了,但是这种书一样多的字我就能够读好多遍,还能学到更多。是不是很划算?”
祝棠听完露出了肃然起敬的神情,仿佛第一次认识祝翾一样,他看见这些字就头晕,祝翾竟然还上赶着找看不懂的看,这是一种何等可怕的精神?
太可怕了,祝棠心里想,他深以为痛苦的事物祝翾居然以此为乐。
他小心翼翼放下祝翾晒的书,朝祝翾说:“你这辈子不能考科举是最大的憾事。”
祝翾现在还没想到考科举种种,她只是有些遗憾,蒙学怎么只有三年,蒙学三年之后,她怎么才能继续拥有这种能够心无旁骛看书的日子呢?
小年之后,祝家又是做杀猪菜,又是赶集置办齐全年货,新年的窗花要剪,门口的新对联要写,馒头要蒸,糕要打……一桩紧着一件,全家一刻都不能停。
因为祝翾的字还没到非常能看的地步,所以今年的对联还是在赶集的时候买的。
祝家人倒是不在意,他们觉得祝翾现在的字已经很方正了,和当初才入学时软绵绵的“画字”不一样了,但祝翾知道自己的字离好看还差十万八千里。
家里其他人撺掇她写春联,祝翾却死活不肯写,一直在推脱:“等明年我给你们写。”
她也是有包袱的,不能接受自己的丑字挂门口挂一年。
“你竟然学会谦逊了?”沈云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以前你不是很骄傲吗?天天吹自己是最厉害的,做得最好。”孙老太怪里怪气地学她以前那副模样。
祝翾就很奇怪地看着家里人说:“那不是骄傲,我现在也不是谦逊,我是有自知之明。我做得好直接说出来才不是吹牛,谦逊呢,是自己明明很好偏说自己不行。我并不觉得自己的字很好看,所以不是谦逊,等我字好看了,我也能直接承认这件事。”
大人们互相对视了一眼,最后没逼着祝翾写对联,而是找会写字的摊子买了联。
等簇新的新联上了院门,祝家紧锣密鼓地布置好了过年的一切,除夕的炮声响起,元新四年终于要到来了。
大年初一的早上,祝翾就跟着大人们穿着一身红衣去镇上的大姑家拜年。
祝晴特意塞了厚厚的压岁钱给祝家的孩子,因为祝翾新上学,给祝翾的格外厚,虽然祝翾很想直接拿过来放进口袋里,但是看了看沈云的脸色,立马开始推辞起来。
“大姑,我不能要。”她做出闪躲和不要的样子。
沈云也笑着说:“大姊,我们不能要。”
“得要,得要!”祝晴虎着脸说,然后就是一番极限拉扯和推让,最后祝翾还是拿到了她的压岁钱。
沈云他们也为王家的几个孩子准备了压岁钱,祝晴的大儿子王杨已经二十出头了,不是孩子了,很不好意思地拿祝家的压岁钱,就说:“我都是大人了,不能要,给桉哥儿和奉壹吧。”
王桉过了年也十六了,也不好意思,说:“我也不是孩子了,不能要。”
孙老太说:“什么不是孩子,你们还没娶亲就是孩子!”
王杨就脸红了,对孙老太他们说:“我已经说了亲了,这就不能拿压岁钱了。”
“真的假的?哪家的姑娘?老天爷!晴姐儿你要做大母了!我要做曾外大母了!那更得给你压岁钱了!连着你未来媳妇孩子的份一起。”孙老太不仅不收回她的压岁钱,还添了更多要往王杨手里塞。
塞完了王杨,就继续塞王桉,寄住的元奉壹手里也被塞了。
元奉壹觉得自己与祝家严格来说没正经的亲戚关系,不能要,就推辞,却被祝家大人强硬地给了。
他推辞不过,只能拿着祝家人的压岁钱不知所措。
压岁钱终于到了各人手里,大人们就开始聊天,主要聊大表哥的亲事与王桉的科考。
“杨哥儿说的人家是隔壁长阳镇上开米铺的,就开在银铺旁边的那个,是他家的四姑娘,门第比我们这些屠户要好一些。他们家四姑娘今年十七,生得不错,性格也好,会算账会写字。因为没正式下定,这事我也不能往外透,万一不成功,坏了人家的名声。”祝晴虽然嘴上这样说,但是神色却很高兴,看来王杨的婚事跑不了了。
然后又开始说王桉,王桉上次下场没考成功,这回学里的先生认为他可以再下场去考了,祝晴就说:“我要求也不高,不求他考个举人什么的,就有个秀才功名就不错,二十之前如果还不能考上,那就去考个吏考。”
大越想要做官需要参加科举,想要做吏参加的是吏考,并不是一个系统的考试。
因为刚开国,两者考试流程还在摸索中,不同于前朝的“皇权不下县”,让地方上被士绅族老把控,大越在县下面还有三长等级的管理层次,分别是邻长、乡长与镇长。
乡与镇由通过吏考的官吏做这个长,受当地知县管辖,去县里做吏也是得考吏考,如今刚开国,基层缺吏,所以吏考是比科举简单很多的,而且考上就能有差事做。
考上吏的人也可以继续参与科考,可以以吏的身份考乡试,好像听起来比考秀才再去考乡试划算些。
所以当然也有限制,考上吏的人得做满十年吏才能有资格获得乡试资格,期间不许参与科考,以吏身份获取的乡试资格也有期限,如果过了期限当事人不再为吏那就得与一般人一样从府试先考再去考乡试了。
这边大人们在聊天,祝翾听了一会,开始觉得无聊,就坐在元奉壹身边,想与元奉壹聊会天,却看见元奉壹低头看着手里的压岁钱,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新m..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打开,老最近已经老打不开,以后老会打不开的,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