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冬天，雪下得很厚。天气预报说，几十年未见。 小孩子最高兴的事情，莫过于放寒暑假。 胡晴将庄梦与庄顺的衣服折好，用两个塑料袋各自给他们扎紧，对着庄梦说：“还记得妈妈是怎么教你们的吗？” 庄梦自告奋勇大声道：“记得！妈妈说一路都要牵好弟弟的手不能松开，要是上厕所也要两个人一起去。衣服要放在自己能随时拿到的地方。上车以后不要和陌生人说话，即使那个人说是认识我们也不行，认识你们也不行。在车上不要睡觉，要睡也必须有一个醒着。下车后从车站后门走，左转去找小姑！” 胡晴点点头，问庄顺记得吗，庄顺拿好自己的衣服，牵着庄梦的手说：“我才不怕，我会保护好姐姐的！” 胡晴带着两人站在路边，等着路过的大巴车。说：“你们回奶奶家记得听话，奶奶叫做什么就做什么，要是我和你爸爸回去，奶奶给我们告状说你们两个一天懒得要死，你看我收不收拾你们俩。” 庄梦拎着手中的大大塑料袋，一脸兴奋，“我知道的妈！我都有帮奶奶扫地，喂猪，喂鸡，煮饭的。” “还有你们的寒假作业！庄梦，你记得盯紧了顺儿，做不完过年回来报不了名，到时候我看你们怎么办！”胡晴继续叮嘱。 庄梦点头，继续讨好的说：“我会盯好弟弟的，每天都监督他做作业。妈妈，我自己也规划了一天要写五篇作业，再加一篇作文。” 胡晴点头，想了想又继续说：“你小姑要是拿钱给你们，你们不许要！听见没有！” 庄顺不耐烦的大叫：“知道了知道了！” 大巴车来了，胡晴伸手拦下，将庄梦庄顺送上车，与售票员说：“我家两个小崽要回老家，麻烦帮忙看一下。他们到站才下，到时候会有人来接他们的。” 售票员点头，胡晴从兜里摸出五块钱，“没涨价嘛？”说着将钱递给售票员。 “你家这两个还小，就收一个大人的钱就行。但是他们只能坐一个座位哈。”售票员接过钱，催促胡晴赶紧下车。 胡晴站在车门大声叮嘱：“庄梦，记得我给你说的话！” 庄梦使劲点头，胡晴这才下车。两人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将手中的塑料袋堆在最里面，庄顺坐在中间，庄梦将他挡在里面。 庄梦时刻不敢放松，牵着庄顺的手。也不敢睡觉，就怕有人趁他们睡着了把他们的衣服拿走。庄顺刚开始还叽叽喳喳，不过一会，也挡不住窗外一模一样的风景，不一会就沉沉睡去。 说是大巴车，其实也不过坐个十几人。大冬天的没人开窗户，车里是暖和，但是就是有各种各样说不出的味道混杂在一起。 汽油味一阵阵席上鼻尖，前面的大叔头发油得发臭，过道旁边的阿姨张着嘴打呼。庄梦捂着鼻子，轻轻调整了庄顺的睡姿，让他把头靠在塑料袋上。 她晕车严重，平时闻着过路车的尾气都要干呕半天。为了分散注意力，庄梦不敢再看窗外飞快移动的风景，只盯着车身上的字看，手指轻轻在座位上一笔一划的跟着写。这样一点点写字的笔画可以让她分散注意力。 庄梦干呕了一声，急忙捂住已经到喉咙的不舒服。终于还是忍不住，歪着头大声喊：“售票阿姨，有没有塑料袋？我晕车要吐了！” 售票员忙从司机的背后抽出两个塑料袋走过来，胃里的酸水终于得到了释放的借口。庄梦手忙脚乱撕开塑料袋，一股脑全吐了干净。 车上有人也要吐，本来好些了，听着别人哗啦啦吐的声音，庄梦忍不住，又吐了一回。 等到下车时，已经虚得站不稳。庄顺扶着她，还拎着两个大包，骄傲道：“我坐车就不晕车！” 庄梦蹲在地上缓了好久，这才慢慢站起来。早上出门根本没有吃饭，饿得前胸贴后背。庄顺还牵着她的手，“姐姐，我们去吃东西吧。” 庄梦看着他，“妈妈没给我钱，你有钱吗？” “妈妈昨晚悄悄给了我十块钱，嘿！你想吃什么，我请你！但是以后你要还我。”庄顺得意道。 庄梦想了想，还是说：“妈妈说下车后要赶紧去小姑那里，我们先过去了再吃。” 庄顺有些失望，却也不敢不听自家姐姐的话。庄梦按照胡晴说的，找人问了车站后门，然后沿着左边一直走。 小姑家在县城里开了一间洗衣店，胡晴说沿着左边一直走，就会看到了。 找到小姑家时，他们刚好吃完饭。 庄顺站在门口大声喊：“小姑！我们来啦！” 小姑似乎有些意外，放下碗还是笑着从里面出来，“哟！你们放假了？回爷爷家？” 庄梦笑着答，“嗯，我爸妈说今年回老家过年。” “吃饭没有你们两个？”小姑接过他们手上的塑料袋，继续说，“你家两个可以啊，这么小就敢自己坐车啊？你妈也真是胆子大，不怕人贩子把你们拐去了。” 庄梦跟着进去，笑道：“不会的，我和庄顺都长大了，而且我们一直在一起。” 小姑不再说话，庄梦看着小姑父将吃过的碗都收走了，肚子有些隐隐作痛。庄顺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庄梦继续道：“小姑，你们今年要回去过年吗？” 小姑将他们的衣服找个地方放了，说：“江阴和江彬已经去了他们爷爷那里。” 江阴和江彬是小姑的孩子，也不过才上幼儿园的年纪。 庄梦明白了，小姑继续问：“你们吃饭了吗？没吃我带你们出去吃点？” 庄顺正要说话，庄梦连忙走过去挡住他大声说：“吃了！我们刚下车在车站里吃了碗粉才过来的。”庄顺在背后拉住庄梦的衣服，庄梦转过头去，对他皱了皱眉，示意他不要乱说。 “你们吃过了？那好，那一会我送你们上车。两点有最后一班班车，你们早点回去，还可以多玩两天。”小姑笑着说，“现在才中午，你们要睡会不？还是？” 庄梦挂着小孩子独有的天真微笑，“我和庄顺想出去玩一会。” “还是别出去了吧，年关拐小孩的多得很，你们要是丢了，你妈怕是要提刀杀了我。”小姑拿衣架撑着一件衣服下来，放在板子上，打开熨斗，准备开始熨衣服。 “不会的，我和庄顺就在旁边这里，不走远。”庄梦拉着庄顺的手，小姑也不再说话。 “姐姐，你怎么不说我们没吃饭啊？”庄顺拿着包子，小小的一只蹲在路边啃。 庄梦撕着手里的馒头，她想了想，还是说：“小姑都吃完饭了。妈妈说过，不要麻烦别人。” “可是那是小姑啊。”庄顺吃完了包子，又拿出一个。 庄梦不知道怎么和他解释，当看到小姑与小姑父的时候，他们好像并不是那么欢迎。庄梦虽然小，但也看得出来，小姑的笑有些勉强和不乐意。 “可是你也吃到包子了，一会回去不许说我们在外面吃东西啊，就说我们在旁边玩了一会。”庄梦叮嘱庄顺，“等到了奶奶家，晚上咱们就可以吃好吃的了。” 庄顺也不在意，吃完手中的包子，顺手在衣服上把油擦干净，悄悄凑到庄梦跟前，小声道：“姐姐，小姑和小姑父不喜欢我们是不是。” “你怎么这么说？” “他们以为我不知道。去年咱们来的时候，小姑不是让我们睡一晚再去奶奶家吗。晚上我睡不着，我听到小姑和小姑父吵架，小姑父还打小姑了，你睡着了，不知道。”庄顺撇撇嘴，稚嫩的脸上带着不屑。 “我听到小姑父骂小姑，就不应该让我们留下来的。” 庄梦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只愣愣道：“也不是不喜欢我们，你也知道，小姑家也很困难，晚上一家四口挤在门面里睡。咱们俩来了，就不好睡了。” 庄顺却说：“算了，我不在意这些。”然后牵着庄梦的手，问：“我请你喝水？” 庄梦想着日后还要还钱，拒绝了庄顺的提议。庄顺跑到小商店，自己买了一瓶水喝着，炫耀道：“是你自己不要的，我本来想说不要你还的。” 庄梦只觉得后悔，撅着嘴想现在开口说要喝还来不来得及。 小姑把两人送上回老家的班车。车两点才开，两人坐在最后排，售票员挨着卖票。 小姑站在车窗外和他们道别，“你们知道在哪里下车吗？” “知道的，妈妈说过，在大石板那里让师父刹一脚。”庄顺喝着手中的水接话道。 小姑看着他喝水，问：“庄梦，你不喝水吗？” 庄梦摆摆手，“我不喝，怕一会在车上想上厕所。” 小姑说，“等一下，我给你们买点东西，你们在路上吃吧。” 庄梦来不及拒绝，小姑已经走到旁边小摊上去给他们买东西了。车上上来位手臂上挽着篮子的老妇，篮子里整齐的摆着各式的饮料喝水，还有些小零食，带着独有的地方口音，伶俐的喊道：“瓜子花生矿泉水，赶紧买赶紧走了哈。” “一会小姑买的东西千万不能收，妈妈交代过我们的。”庄梦怕庄顺不记得，连忙提醒一遍。“要是妈妈知道了，回去肯定要打我们了。” “怕什么！你不说我不说，没人知道的！”庄顺望着老妇手里的篮子，继续道：“姐姐，那个你看到没有？可乐！我之前喝过，好喝得很。” 庄梦望着拿那塑料瓶里装着黑乎乎的水，皱眉道：“黑乎乎的，会好喝？你在哪里喝过的，我怎么不知道。” “上次妈妈买给我喝的，让我不要和你说，我在外面喝完了才回家的，瓶子我都扔了。我一个人喝不完，还分了几口给海娇海浪他们。”庄顺说道。 “你咋还分给他们喝了？这个可乐这么贵！”庄梦不满。 “他们拿好吃的和我换的，我又不傻，不做亏本生意。”庄顺一脸骄傲。庄梦只觉得心中憋屈，自己都没有喝过可乐。可是转念一想，自己也没有什么可以拿来和庄顺交换的，便又觉得喝不到也没什么了。 小姑买好了东西拎过来，庄梦连忙提醒庄顺，“不准接小姑的东西！我不想回去被打！” 小姑把手里的塑料袋从车窗伸进来，说：“拿着路上吃，到奶奶家都晚上了，怕你们饿着。” 庄梦连忙摆手，满脸为难，“小姑，妈妈不让我们拿你的东西。我们不饿的。” 小姑脸上的笑僵了一下，继续说：“姑妈给自己的儿子女儿买点吃的怎么了，就你妈事多，一天天好的不教你们。拿着！不拿我要生气了！下次就不许到我家来！” 庄梦还在拒绝，庄顺已经顺手接了过来，笑眯眯说：“谢谢小姑！” “你怎么收小姑的东西！”庄梦都快哭了。 “拿了就拿了，顺儿才听话，小姑的东西该拿的！你别学你妈那股弯酸劲。”小姑板着脸说，又从包里拿了两块钱从车窗外伸进来，“钱拿着，就当小姑提前给你们发的压岁钱。” 庄顺眼睛都亮了，接过钱好话就往外倒，“谢谢小姑！恭喜发财，大吉大利！过年好！” 小姑笑着夸庄顺，“嘴巴甜得很。” 庄梦梗着喉咙，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车子缓缓驶出车站。庄梦望着塑料袋里的两瓶水，两个小面包和两个卤鸡蛋，只觉得肚子更痛了。 “别怕，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妈妈不会知道的。就算知道了，你就说你没吃，我一个人吃了就是了。老妈要打也是打我。”庄顺安慰着庄梦，拿出一瓶水给她。 和庄顺约定好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庄梦这才放下心来喝了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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