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卿雪等人暂歇处,是跨江大桥下方的桥洞。
桥洞简陋狭窄,两面通风,上方桥身为遮盖,江水拍岸声为邻。
许岑岑作为一个在泥坑里淋了大半夜雨,又在墙角睡了几个小时的人,认为桥洞相比之下,还不错。
“老大!今天怎么没来?今晚生意超好,货全卖完了!”
桥灯映照随声而出的人。
那人轮廓线条硬朗,眉宇神态落拓不羁,个子不高、骨架单薄,过分瘦弱,弱不惊风得像能被风吹散了。
不太像寻常alpha那般魁梧健硕,也能看出来是一个alpha。
他看见白卿雪,目光惊疑地移向白卿雪身边的一个从没见过的……omega?
omega和alpha在身高、身形、容貌、神态等方面都不相同,omega更柔弱,很容易区分。
许岑岑浑身泥的时候,尚会被人从声音、身高、脾性等方面辨认出来是omega,何况如今洗干净了、露出了真容?
他一眼便认出来了许岑岑是omega,大声惊呼:“老大,你又捡人了?omega都能捡到,你神了啊!”
omega在整个星际的数量,相对于拥有绝对控制权的alpha、数量最多的beta,少得多。他们天生柔弱,力量体质等各个方面都弱于alpha和beta,需要别人保护,致使他们对生存环境的要求很高。在生存条件恶劣的丘尾星宿角这一片区域,更是几乎绝迹。
“omega?捡到omega了?”又一道声音传出来,他身后闪出来一个瘦高alpha,灰眸鹰鼻,黄皮黑发,浑身散发一种不服就干、暴戾恣睢的狠劲儿。
她看见许岑岑,灰蒙蒙的眼眸犹如点了一盏烛灯般亮了一下,跳了下来,大步走近,指头戳向许岑岑的脸颊:“这个omega看起来好小好嫩,很好欺负啊。”
许岑岑后退一步到白卿雪身后,白卿雪拦下她:“乔蒂,不能欺负自己人。”
“谁说omega一定好欺负啊?我今天遇到一个omega,太吓人了!把alpha打飞了好几米!”三儿紧随其后,他的声音高昂,想来记忆犹深。
三儿跟随大家,瞄到白卿雪身后露出一个头的omega,白白嫩嫩,模样颇为好看,笑嘻嘻道:“这个……嘿,看起来是好欺负哈。”
“三儿!”许岑岑看见他,冲他招手。
三儿的表情一下凝滞了,双瞳霎时满是震惊,张大嘴巴,惊恐得语不成句:“你你你你你你……”
“三儿!是我啊!不记得了?”许岑岑从白卿雪身后出来,她对三儿的印象不赖,主动和他搭话。
三儿“嗖”地一下缩回去了,声音尖细,慌乱极了:“她?好欺负?她能把人打死!”
乔蒂看向许岑岑的眼神,多了几分探寻。
白卿雪带许岑岑爬上桥墩。
桥墩上、桥面下的镂空桥洞是他们的落脚地,桥洞有袁涛、三儿、越浩三个人,加上白卿雪、许岑岑,又跟进来了乔蒂,越发狭窄。
几个人你挨我我挤你地勉强坐下。
白卿雪简短地介绍:“她无处可去,以后和我们一起。你们不要看她是omega就怎么样,在这儿一视同仁。”
三儿嘟嘟囔囔:“能怎么样?她那样的,也不能怎么样吧……”
袁涛语带不善:“一视同仁?我们都能挣钱,她能?还是让我们养她?”
许岑岑表明:“能啊!我可以和三儿一起捡垃圾!”
三儿像被炭火碰瓷一样,吓得连连摆手:“不用了,不用了!我不和你一起!”
越浩和乔蒂都没开腔,他们还未与许岑岑打交道,还在观察她。
许岑岑追问三儿:“为什么不一起?”
三儿满脸痛苦地捂住脸:“惹不起,躲得起。”
许岑岑惊讶:“我没对你怎么着吧?你怕我?我不会伤你!有我在,还能保护你!”
“谢了……”三儿有气无力地道,“没你,我很好,不需要你的保护……”
“三儿。”白卿雪道,“她以后跟你一路,你带她熟悉环境。”
“老大!”三儿试图挣扎。
“定了。”白卿雪一锤定音。
白卿雪在他们之中有绝对的话语权。
虽说袁涛和乔蒂比白卿雪更年长一些,但白卿雪足够强、足够可靠,足以让他们心甘情愿认白卿雪为老大。白卿雪说定了,便是定了,三儿挣扎无效,恹恹地应下:“好。”
越浩拍一拍三儿耸拉着的肩膀,笑他:“她不吓人啊,这么怕她?”
“不吓人?你没看到她把人击飞!还是老大的对手!赏金一千六那个!就一下!一下!”三儿伸出一根手指,加重语气来增强可信度般,近乎声嘶力竭道。
袁涛、越浩、乔蒂的脸色一下变了。
众人看向许岑岑的目光,再无对待一个软乎乎的omega的轻慢和蔑视,多了几分打量。
袁涛率先出声:“让她捡垃圾,浪费吗?垃圾值几个钱?”
白卿雪知晓袁涛何意,最开始三儿把人带过来的时候,也有几分这个意思,不过是看她能力强、好糊弄,想让他签下她打赏金赛。
他当时怀有戒备心,尚且回复的是“不稀罕”。
如今了解了她几分,更不可能全然利用她。
于是白卿雪回答:“她有伤,不适合。”
三儿惊得合不拢嘴,手指指向许岑岑一颤一颤的:“她?有伤?”
袁涛一声冷笑,拿起白卿雪边上的塑料袋:“所以,这是她的?你为她花钱?我们的钱,你为她花出去了?”
白卿雪眉眼俱冷,声音更冷:“没有事实依据,不要乱说话!她看病的钱,是她自己出的!”
许岑岑听懵了,拉一拉白卿雪的衣角,她没出钱啊……
“为了不让大家心里有疙瘩,我一次性把话说清楚。”
白卿雪从堆了几袋营养液的角落翻出了一叠纸:“这是账本,亲兄弟明算账。所有收入、开销写得清清楚楚,今天的……一场赏金赛赢一千六,分成八百,交罚金一千五,袁涛,你知道是怎么回事,收入负七百,支出零。”
三儿接续道:“捡垃圾收入七,支出零。”
乔蒂道:“赢了一场赏金赛,二百七。”
越浩道:“摆摊收入,刨去成本,剩五百一。”
袁涛道:“赢一场,输一场。赢了八十。”
“好。”白卿雪依次写下数据:“总计收入一百六十七。支出零。”
六个人,累死累活挣了一天,才挣了一百六十七……不足平时的十分之一。太少了,乔蒂和越浩疑惑地看着气氛僵持紧张的白卿雪和袁涛……
白卿雪记完了账,写下最终数据。
白卿雪道:“加上今天的收入一百六十七,账户余额二十三万六千四百七十七。”
乔蒂和越浩神色转喜,宿角的房价均价在二十五万,离目标更近了!
“别急着高兴。”
白卿雪冷道:“这个余额是在没有支出的情况下得来的,袁涛,今天可能没有支出吗?”
袁涛嘴唇紧绷,没有接话。
乔蒂和越浩看着缠在袁涛脸上的绷带,喜色也渐渐冷了下来。袁涛的沉默,便是无声的回答……
气氛愈发冷凝。
越浩语带忐忑,打破沉默道:“老大,什么事,你说吧。”
白卿雪挑明道:“袁涛输的那场,赏金五百,他被打到重伤。我和三儿交了一千五的罚金,带他去医治,钱不够,不给医,她替袁涛交了钱!这笔钱,没有计入支出!”
话一语带过说得不狠,乔蒂和越浩已然明白了。
越浩询问:“医疗费多少?”
白卿雪道:“上万。”
越浩倒吸了一口冷气,几个人拼死拼活、省吃俭用多少个月才存得了上万的数啊……
众人良久沉默。
袁涛低下头,倒也算是真心实意地主动揽责:“是我,做得不对。那场比赛,选手放鸽子,找人补缺,我太想挣钱了,猪油焖了心了,我错了……”
袁涛满是自责。
哪怕出发点再好,考虑欠妥,还是会造成大错。
他认识到错了……
越浩听明白了,原来今晚这明里暗里带着火气的氛围,不是因为许岑岑。
大家在一起生活这么久了,哪个人是什么脾气,大家都一清二楚。袁涛心不坏,就是容易冲动莽撞。既然都是兄弟,那过去了就朝前看,越浩主动当这个和事佬,适时打圆场:“知道错了就行!老大救你,是你运气好!这个事,有一不能有二!不能总让老大收拾烂摊子!今儿说这个事,也不是怪你,也是给大家提个醒,挣钱不容易,花钱容易,以后我们都要小心!”
“好!”三儿、乔蒂应和。
“我不会再犯了。”袁涛顺坡往下。
“这是其一,大家都吸取教训。”白卿雪面色缓和了一些,又道,“其二,说回药的事,账本已经给大家看了,没用大家的钱,药钱是她自己出的,以后类似的话,不希望再听到。”
白卿雪说这么多,态度很明确,就是为了消除芥蒂,让大家同许岑岑和睦共处。
“知道了!”越浩率先表态,朝许岑岑伸手,友好地笑道,“之前是误会,不要介意,老大带回来的人,肯定差不了!我是越浩,以后就是一家人了,欢迎!”
握手礼常见于alpha之间,代表礼貌和友好,可不适用于alpha和omega之间,越浩的生活周围常年都是alpha,用顺手了,手都伸出去了,才发觉不合适。顿时有一点点尴尬,越浩清咳一声,准备把手收回来。
许岑岑却握住了他的手:“你好!我是许岑岑,很高兴认识你,以后是一家人了。”
有礼有节,没有半分扭捏。
同以往远远见过的那些omega不一样,越浩默默在心中评价。
“你好!我是乔蒂!”乔蒂也冲许岑岑伸出手。
许岑岑回礼,笑道:“你好!名字不重复说了。”
乔蒂并不介意,大拇指在许岑岑手背上摩挲了一下,惊叹道:“omega是不一样哈?”
“乔蒂!”白卿雪低声喝斥。
乔蒂听出了白卿雪话语中的警告,讪讪松手:“知道了,知道了……”
三儿扬一扬手:“我不握了,我怕你把我手折了,就这样吧,欢迎……”
众人纷纷表了态,袁涛不好格格不入,最后不咸不淡地对许岑岑说了一声:“谢了。”
“行了,很迟了,大家休息吧,明天还有得忙。”白卿雪站起来,示意许岑岑,“跟我来。”
一个桥洞睡不了六个人。
白卿雪带许岑岑沿桥壁往前攀,他的动作沉稳有力,看似做过千百次了,许岑岑跟在后面,有几分惊奇地有样学样,又看一看身后的三儿,三儿细胳膊细腿,在半空悠悠荡荡悬得慌,一个不留神儿,便可能掉进下方深不可测的水里了。
好在看起来再悬,到底没掉下去。
一进入新桥洞,三儿便立马收拾东西。
“老大!我去那边睡!”
白卿雪也不废话,直接制止。
“睡不下,在这儿睡。”
三儿哭丧着脸:“老大!我怕啊……”
白卿雪:“我在这儿,有什么好怕的?”
许岑岑跟道:“就是!我哥在这儿,有什么好怕的?掉不进江里,不怕!”
“……”三儿看向许岑岑,眼神颇有几分打不过、又气不过,不得不妥协的幽怨,“我怕的是这个吗?我睡过多少年桥洞了?我怕掉水?我怕的是你!”
许岑岑不解:“我有什么好怕的?我没对你做什么吧,你胆儿太小了。”
“……你说谁胆小呢?你说谁呢?”
“你啊,你胆儿不小吗?我有什么好怕的?”
“你一个omega说我胆小?我是alpha,alpha不能说胆小!”
“为什么不能?这跟是omega,还是alpha有什么关系?事实呀。”
“你!你你你你你……”
就在三儿和许岑岑的关注点跑偏在三儿的胆儿小不小上的时候,白卿雪已经整理好了,他在洞壁铺了薄薄的被褥,言简意赅地拉回了正题:“好了,过来。”
桥洞没有太大的空间,不可能舒展地睡,只能并排躺。
白卿雪让许岑岑睡中间,他和三儿对睡桥洞这种事已经很熟练了,不会滚落掉入江水。许岑岑未知,在中间安全一些。
许岑岑看一眼被褥,再看一眼自己脏兮兮的衣服:“算了吧……”
白卿雪看出了许岑岑所想,简明扼要道:“垫了一层床单,明天会洗。”
“真的吗?好的!”许岑岑立刻躺下。垫了一层薄褥子的桥洞依然很硬,已经比湿冷的泥坑、冷硬的大地,舒适太多了。尤其当白卿雪和三儿一左一右在旁边躺下,就连灌入桥洞的冷风都弱了许多。
抱团远比一个人的时候安心得多、暖和得多。
哪怕都是幕天席地,哪怕环境一样糟糕,身边有了同伴,莫名有一种无形力量支撑,可以在今夜放心入睡,可以对明天有了一丝希望……
桥灯的光辉落下来。
整个桥洞,半明半暗。
一片静寂之中,许岑岑偷瞄白卿雪。
白卿雪的侧颜轮廓,在光影交错的明灭黯淡间勾勒出好看的弧线,精致得好似得尽造物主的偏爱。
很漂亮。
很漂亮。
许岑岑看在眼里,却没有半分绮念。
有的只有惊艳、惊叹和亲近。
好似她曾端详这样完美的侧颜千百回,这是她最亲切、最信任、最依赖的人。
“晚安,哥哥。”
许岑岑小声对白卿雪道,闭上了眼睛。
未曾注意到她旁边的人,眼眸缓缓地睁开,清冷眸光,微微偏头,看向她的目光有观察、打量……
恬静。
乖巧。
毫无保留的信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