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其实明棠心中已经想到了,能够在这件事情里动手,而且如此悄无声息,甚至让她身边两个十分重要的人都跟着一同演戏打掩护的,还能有谁呢? 谢不倾。 她那已经一去不回的心上人。 “……她是个无辜者,人已死,我自然不能再追求什么,却着实想问一句,为何要下此手呢?” 明棠道。 飞云先生眨了眨眼睛。 她大约是不太清楚此事,所以没有说话,是一旁的拾月叹了口长气,然后才说道:“景王世子在上回大娘子中毒的时候,因为走投无路,急匆匆将她带进了咱们府邸之中。 那个时候,他并未做任何措施,并不像从前来为郎君治病的时候一样,都蒙着芮姬的眼睛,封住她的五感。 如此一来,芮姬从那一次进来之后,便已见过郎君的面,也知道究竟自己为什么人治病。 小郎君身上有秘密,旁人并不知晓,这些事情都是千岁大人曾经死死的叮嘱过属下们的,这些秘密绝对不能让其他人知道,但是芮姬却已经知道了小郎君身上的秘密,她便已经成了一个不可用之人。 大人也是实在担心小郎君的安危,只怕这件事情泄露出去,与小郎君的性命有碍,着实不敢将此事来冒险,便已经在暗地里叫属下们盯着芮姬。” 明棠听说是因为这个原因,心中当真是五味杂陈——她方才怎么想也想不到,芮姬能有哪里触怒了谢不倾,竟然叫他使出这样狠的法子,却没有想到这件事情竟然是如此的小,竟然与自己有关,便叫这与自己有恩的人葬送了性命。 这个时候,飞云先生立刻补充道:“这已经很不是他做事的风格了,虽然我不知道前因后果究竟是为什么,我不过只是因着人情奉命做事,但是我知道他的性子最是冷酷,若是要一个人死,即使没有任何理由,他也从来不会手下留情。 按照他行事的风格,若是往常,他只会将这人一刀杀了,绝不会叫人去暗中盯着她,毕竟杀了乃是最简单的方法,若是叫人一直在背后看着,难免还要多花时间与精神。 他是知道你若是知道了此事,恐怕会心里难受,所以一开始只是叫人盯着她这样,若是她没有什么异动,也未必会当真下令处决掉她。” 拾月头点的如同捣蒜一般。 她先前一直十分紧张于此事,每一回明棠说是有事要找芮姬的时候,她的心都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就是怕这件事情败露,引得她伤心难过,更或是叫他二人之间的关系疏远。 但是她却知道,九千岁他心里一直都是有这位小郎君的,他为了明棠殚精竭虑,事事都安排到最好,既不可能让这个人的存在威胁到明棠的性命,也不可能为了要保护明棠,就这样随便的杀掉一个对明棠有恩的人。.. 飞云先生说的没错,如果是往常,他觉得此人有威胁不好用了,那就直接杀了,就是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会叫人去盯着芮姬的所作所为,那自然是考虑到那位小郎君的心情。 不过这些都想的远了,拾月还是立刻继续往后说道:“若是她并没有什么坏心思,其实主子并未下令我们要下死手,只是却没想到她得知了小郎君的秘密,当真有反叛之心。 我们日夜都在暗中盯着芮姬,只怕她在什么时候悄悄的就动手脚,毕竟她并非我们西厂中人,而且她当初本来就是叛逃的,这样的人多多少少有些不稳定,谁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叛逃第二次。 更何况,她虽然是景王世子麾下之人,却并不是咱们主子的嫡系部署,是以我们不能对她掉以轻心。 而果真就被我们发现一些不妥当的地方——她确实一切都做得非常小心,但是我们甚至连她日夜来往的书信都盯着了,她有一回悄悄的借要让人吩咐去给她买几个东西的由头,让人夹带了一封信出去。 这封信被我们截了下来,不敢私自查阅,交回到主子手里,主子便发觉芮姬确实是将主子一些十分紧要的秘密写在了信中,不知要传往何人。 这是因为有此证据,主子才吩咐我们立即将芮姬结果,决不能将她再留下,否则还不知道她日后究竟要以什么样的方式将小郎君的秘密偷到外头去。 此果真不是什么好事。” 拾月停了一停,说这话的声音小了一些,也不知道是不是害怕自己这话说出来惹人生气:“……主子还说,叫我们不可轻易告诉小郎君,只怕小郎君恐怕会觉得这些,不过只是我们为了脱罪而编出来的谎言罢了。 所以才会让我师傅跟着属下一同扮演,也是免得小郎君在这个节骨眼上发现什么不妥当的地方,反而影响自己,说不定还会暗自伤心。” 而明棠听到这些之后,心中确实是感到十分的吃惊,这些事情全都发生在她浑然不知的情况下,而她更不知道的是,这一切竟然是为了保护自己。 有人悄悄的在暗地里拿捏了自己的秘密,甚至要将这秘密偷渡到外头去,她究竟要偷渡给什么人,或者说她这封信要寄往何方,谁也不知道。 而谢不倾却早已经在明棠自己还浑然未觉的时候,就已察觉到了这一切,叫人在暗中一直默默的守候着她,帮助着她,甚至连自己做的事情都说不必告知,深藏功与名,心中只有她。 明棠的心中有一刹那是那样放空的——也许她总是想着这件事情多多少少是有些自己的一厢情愿,他与自己的身份云泥之别,又怎会真正对自己倾心相待? 可是却没有想到他在这么多自己未曾发觉,未曾看见的地方,就已经为自己做了这么多的事情。 他对自己,绝不可能作伪。 明棠心中五味杂陈,又不知道这个节骨眼上自己究竟要关注什么事。 但很快她就强行将自己对他的思念拉了回来,知道这个时候不是感慨他对自己究竟有多真心的时候—— 这件事情之中,起码暴露出来一个关键的问题,那在背后盯着自己的人,是不是又多出来了一股连她自己都还不曾察觉到的势力? 这是一件她从未察觉到的,极为危险的事情。 明棠今日知道的事情太多,一时半会消化不过来,但是此些事情之中最要紧的一件,就是与芮姬传递的消息,以及究竟在与什么人联系相关。 她沉默下来,在心中细细的思考片刻,觉得自己已经有了答案——芮姬通风报信的,应该是与伏灵宫有关的人。 她自己本来就是伏灵宫叛逃而出的教众,而自己身上中的情毒,又偏偏有这么凑巧,也是伏灵宫之中已经失传的药物。 她很有可能从这药物上发现了什么,极有可能是这药下的时候与什么东西相牵连有关,而她第一次没有被蒙上眼鼻口耳,看清楚了明棠的面容相貌,在得知自己的身份之后,便能够将这药物所用之人通风报信给自己背后真正的主子。 这也难怪,难怪阿姊中毒那一次,她跟在景王世子的身后,急匆匆的进来,在看到她的时候,目光却长久的停留了一瞬。 那个时候,芮姬就很有可能就是意识到了什么。 所以如此想来,她写的那一封信,应该就是在暴露自己的身份。 那背后之人,很有可能就是与伏灵宫有些必然联系的人,而自己身上的情毒,就是伏灵宫所下的。而当时经过飞云先生的诊断,情毒也有可能是从母体之中继承而来的。 毕竟虽然他们早已经覆灭,但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当年那样大的一个邪教突然分崩离析,也一定会保存下原有一部分的实力,而作为他们镇宫之宝一样存在的情毒,肯定不会有人随随便便的就流传到了外头去,恰好又被想要害她的人用到手里。 所以这一定是人为勾结起来的,故意下到她身上的。 如今,他们想要知道自己的身份,很有可能就是在验证某些事情。 但是明棠还没有想清楚这其中的关联究竟是什么,她也知道如今自己手里头的线索有限,就这样坐在这里空想是想不出任何结果的。 她心中有些烦闷,但也知道自己越烦越无效果,所以暂时先将没有消息线索的事情放在一边,转向当下或许能够解决的事。 她看向一边的拾月,问道:“当初你们从她手里缴获的那封书信,其中写的具体内容是否能够给我一观?那书信可以留档?” 拾月点头:“是留了档案的,就在咱们西厂的书库之中,要是仔细找找的话,兴许还能找到当初的原件。” 明棠想要看一看书信的原文,瞧瞧其中是否真的能找到什么帮助自己的消息。 所以她道:“如今府中并没有什么事情,你不如先回一趟西厂,瞧瞧那书库之中是否能够找到那书信上的内容。 不拘究竟是原件还是留存的档案,只要有其中的内容记录,便即刻拿来给我,我瞧瞧那封信究竟是一封什么样的通风报信的信?” 拾月见明棠并没有因为芮姬之死而恼怒,也没有怪罪她们二人,故意在这段时间内扮演成芮姬还一唱一和的欺瞒之罪,心中终于轻松下来,于是暗暗在心中发誓一定要找到这封信的原件,就算上到天涯海角,她也一定要找出来。 拾月很快就去西厂找信件去了。 飞云先生也站起了身:“既然如此,那我就先告退了。那南风馆里头的美人儿还在等着我呢。” * 奉祝宫方才还在推杯换盏的种种热闹,似乎都在明棠这一句话砸下来之后戛然而止。 没有人不曾听见明棠在说什么。 谁不知道当年明棠痴恋封无霁,为了他连倒贴都可以,如今却说要和离——谁信呢? 大约确实是没有几人相信…的。 封无霁不信,就连站在封无霁身边的姜思绵也不大相信。 封无霁还未开口,姜思绵却从二人握着的手中察觉到了他内心的晦涩不悦,她甚至先转过身来,含着两分恰到好处的惊愕与委屈:“帝姬……何出此言?又何必和自己怄气呢。” 姜思绵怎会不知明棠有多痴恋封无霁,为了他能对自己和颜悦色,为了他甚至能交出自己的丹来救她,喜欢他喜欢到连自己的尊严人格都能踩在脚下——这事儿不过就是这两日发生的,她今日就敢说自己不稀罕封无霁了? 大约是这女人不像从前一样愚笨,如今终于学会些争风吃醋、拿捏男人的手段了。 故而她笔挺的瘦削身躯也显得有些失落却形单影只,甚至松开了自己握着封无霁的手,强颜欢笑道:“帝姬比我先进门,自然更加重要,若是帝姬要无霁相陪,我怎敢多说一个不字。” 神女垂泪,端得是引人心碎。 这话说的藏头藏尾,来往宾客大多不知他们三人之间具体情状如何,只知是明棠横插一脚,拆散封无霁与姜思绵这对青梅竹马,如今封无霁不肯委屈自己的心上人,便再娶姜思绵作二夫人。 外头都传闻明棠善妒恶毒,惯常喜欢折腾姜思绵,如今一见姜思绵这默然垂泪的样子,虽不见委屈,却更暗示她平日里对明棠惧怕不已,定是常常被明棠磋磨。 更何况人往往排斥异族,明棠虽出身青丘,但若是在几千年前,还不是被众人瞧不起的杂毛小妖。 如此异族,竟骑在姜思绵这等下凡神女的头上作威作福,更叫众人心头都好似憋了一口气。 姜思绵不过三言两句,就叫众人看她的目光带上许多鄙夷。 明棠自然察觉。 她已经与姜思绵打过一辈子交道了,怎会不知姜思绵是个十足的利己主义者,还甚会表演,脸上所有的神情都恰到好处,看上去没有一丝作伪。 但明棠最不耐烦与人演来演去,更何况姜思绵种种言语,其实也不过只是为了和她争抢封无霁——她看都不愿意多看封无霁一眼,还和她争抢这垃圾狗男人?姜思绵愿意当垃圾回收站,她很乐意拱手相让的。 故而姜思绵那等工于心计的本领在她这儿毫无用处,明棠直接说道:“姜夫人倒也不必在我面前如此这般,咱们打了这许多年的交道了,我也不至于不知道夫人心中是如何想的,您这心中要当真不想做夫人,也不至于见我从来只喊我帝姬。” 她一针见血,说得很是犀利锐利。 一口一个“姜夫人”,明棠如此言谈,全无一丝对封无霁的留恋。 封无霁下意识去看她双眼,果然见她眼中再无一分往日情意。 而她偏了偏头,忽然灼灼一笑:“更何况,姜思绵,我在青丘长大,什么狐狸精我没见过,你那些心思,我恐怕比你还更清楚几分。 我从嫁给封无霁伊始,便被你当做眼中钉肉中刺,你恨不得我立即死了,这才好取而代之,却又怕自己先死,故而只能巴着我,喝我的心头血养身,我说的可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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