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鹤然面上有些冷然。 明棠思忖片刻,便道:“若是如此,你养母的安全便要十分在意,如今的王妃既然不是你的生母,最害怕的应该就是怕自己的身份暴露,你的养母既是你生母的嫡妹,自然能够一眼看出她的不对。若她指证,她这个王妃再是有静海王保着,也不可能逃出皇室的制裁。” 这等惊天丑闻,若是暴露,毁的可不仅仅是静海王府的声誉——且不论原王妃是不是让太后厌恶,她再是让人厌恶,也不能够就这样莫名其妙,瞒天过海地就叫人换了身份。 王府如此,要百姓如何看待王府作为? 农女不敢暴露自己,更不敢面对百姓的指责——人天生都是偏心正房的,更何况还传了那样久的浪子回头,神仙眷侣,皇室不知道因此赚了多少好名声。若此事一暴露,从前经营出来的那些好名声,如今就都成了笑话。 原配正妻陈氏没有任何错处,却莫名其妙地不知去了何处,而原本就是在外头红颜祸水的农女居然登堂入室,成为了真正的王妃,还将原本王妃的孩子养在膝下多少年?! 这等故事,一放出去便是能叫群情激愤的程度。 农女和静海王当初敢做,却没有想到陈氏虽然倒台,世事却这样公平,叫一个陈氏女沧海遗珠能收留到当年流落在外的小世子。 只要她现身,这一切就会暴露在所有人的面前,足够将静海王和农女彻底钉死在耻辱柱上。 “恐怕不仅仅是农女盯着她,静海王定然也盯着她,你切莫露了她的踪迹。她就是那些人头顶上悬着的一把大刀,他们肯定日日夜夜都恨不得将她除去。” 明棠如此这般说道。 沈鹤然点头:“我心中明白,所以将她藏的很好。” 明棠看他:“所以,你觉得当初你走失那一件事,可有什么蹊跷?” 沈鹤然笑起来:“我再是呆,也不至于不知道那件事情有蹊跷。我活的好好的,于这世上任何人都没有阻碍,除了她。” “农女。” “是。静海王那老东西并无什么政敌,他为了保住一世的荣华富贵,牢牢抱住太后和许氏的大腿,手里的实权交得都不剩下些什么了,谁会去暗算他一个手里并没有实权,只知道纳小老婆生孩子的闲散王爷? 杀了我,其实对任何人都没有什么好处,杀了我那老东西也有的是可能生出新的儿子来,所以随便想想也知道,杀了我只对一个人有好处,就是她。” 沈鹤然脸上满是沉静的轻蔑。 “可有什么证据?” 明棠心中已经想到了许多与金宫有关的事情,可是沈鹤然手里如今未必有什么铁证。 沈鹤然摇头。 明棠便将手里随意把玩的一串手持往桌上一放,道:“没有证据,不若我给你指一条明路。” 沈鹤然豁然抬眸看她。 “什么路?” “去查你的奶娘。” 明棠拨弄着那串佘太翠的手持,珠串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动声,却仿佛一下子撞到沈鹤然的心头。 “什么?奶娘?” 沈鹤然方才还一片清明的灵台脑海,一下子就“嗡”地一声,仿佛一瞬间连思考都不会了,“奶娘是……” 明棠看他模样,虽知道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兴许有些残忍,却仍旧要说。 “兴许你一直觉得,是奶娘护着你,才让你在山林之中捡回一条命,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为何你会到山林里?” 明棠直视着沈鹤然的双眼。 若是说任何一个旁人,沈鹤然恐怕都能够接受,但是明棠说的竟然是奶娘,他着实有些不知该如何,甚至连脑海之中都不会转了。 “是……” 他说不出口。 明棠便硬着心肠道:“是你的奶娘引诱你出门去。你想没想过,为何好好的,却要半夜出门?便是要偷偷溜出来,又何必要在半夜走?” “……”沈鹤然不知怎样回答。 他其实知道,这话说的有道理。 但是要他如何去相信,和人勾结害他的,是他从小到大都十分信任的奶娘,是在冰天雪地里用身子护着他,自己丧生狼口,让他能够在狼群饱餐一顿的间隙里,找到逃生的契机? 他怎么能够相信呢? 于是他遂道:“是奶娘护着我的,奶娘不会害我,我不相信是奶娘。” 明棠叹气:“我知道你不肯相信,但是那样的时机确实不对,也许她后来确实护着你,可是不可否认她在半夜引诱你出门,这原本就是一桩不合乎情理的事。若她不是与人勾结想害你,为何要在这样的深夜叫你出去?难道当真只有深夜能躲开王府的盘查吗?” * 奉祝宫方才还在推杯换盏的种种热闹,似乎都在明棠这一句话砸下来之后戛然而止。 没有人不曾听见明棠在说什么。 谁不知道当年明棠痴恋封无霁,为了他连倒贴都可以,如今却说要和离——谁信呢? 大约确实是没有几人相信的。 封无霁不信,就连站在封无霁身边的姜思绵也不大相信。 封无霁还未开口,姜思绵却从二人握着的手中察觉到了他内心的晦涩不悦,她甚至先转过身来,含着两分恰到好处的惊愕与委屈:“帝姬……何出此言?又何必和自己怄气呢。” 姜思绵怎会不知明棠有多痴恋封无霁,为了他能对自己和颜悦色,为了他甚至能交出自己的丹来救她,喜欢他喜欢到连自己的尊严人格都能踩在脚下——这事儿不过就是这两日发生的,她今日就敢说自己不稀罕封无霁了? 大约是这女人不像从前一样愚笨,如今终于学会些争风吃醋、拿捏男人的手段了。 故而她笔挺的瘦削身躯也显得有些失落却形单影只,甚至松开了自己握着封无霁的手,强颜欢笑道:“帝姬比我先进门,自然更加重要,若是帝姬要无霁相陪,我怎敢多说一个不字。” 神女垂泪,端得是引人心碎。 这话说的藏头藏尾,来往宾客大多不知他们三人之间具体情状如何,只知是明棠横插一脚,拆散封无霁与姜思绵这对青梅竹马,如今封无霁不肯委屈自己的心上人,便再娶姜思绵作二夫人。 外头都传闻明棠善妒恶毒,惯常喜欢折腾姜思绵,如今一见姜思绵这默然垂泪的样子,虽不见委屈,却更暗示她平日里对明棠惧怕不已,定是常常被明棠磋磨。 更何况人往往排斥异族,明棠虽出身青丘,但若是在几千年前,还不是被众人瞧不起的杂毛小妖。 如此异族,竟骑在姜思绵这等下凡神女的头上作威作福,更叫众人心头都好似憋了一口气。 姜思绵不过三言两句,就叫众人看她的目光带上许多鄙夷。 明棠自然察觉。 她已经与姜思绵打过一辈子交道了,怎会不知姜思绵是个十足的利己主义者,还甚会表演,脸上所有的神情都恰到好处,看上去没有一丝作伪。 但明棠最不耐烦与人演来演去,更何况姜思绵种种言语,其实也不过只是为了和她争抢封无霁——她看都不愿意多看封无霁一眼,还和她争抢这垃圾狗男人?姜思绵愿意当垃圾回收站,她很乐意拱手相让的。 故而姜思绵那等工于心计的本领在她这儿毫无用处,明棠直接说道:“姜夫人倒也不必在我面前如此这般,咱们打了这许多年的交道了,我也不至于不知道夫人心中是如何想的,您这心中要当真不想做夫人,也不至于见我从来只喊我帝姬。” 她一针见血,说得很是犀利锐利。 一口一个“姜夫人”,明棠如此言谈,全无一丝对封无霁的留恋。 封无霁下意识去看她双眼,果然见她眼中再无一分往日情意。 而她偏了偏头,忽然灼灼一笑:“更何况,姜思绵,我在青丘长大,什么狐狸精我没见过,你那些心思,我恐怕比你还更清楚几分。 我从嫁给封无霁伊始,便被你当做眼中钉肉中刺,你恨不得我立即死了,这才好取而代之,却又怕自己先死,故而只能巴着我,喝我的心头血养身,我说的可对?” 明棠巧笑嫣然,却又扔出来这么一个重磅炸弹。 她似乎早不在意那些血淋淋的过往,将那些往日里要她痛得呼吸不过来的事情,如此轻描淡写地往众人眼前一放。 这取心头血养姜思绵的事情,封无霁门中都没几人知晓,更罔论那些前来赴宴的宾客。 明棠观周围众人脸上神情,嗤之以鼻地一笑——她就知道,封无霁敢做这样不要脸的事情,却不敢叫这些事情流传到外头去。 那些人整日说是她不要脸,横叉在他们二人中间,却不知她被关在祖祠之中,日日做个给人取血的机器。. 姜思绵的脸有那么一瞬变得僵硬空白——她着实没有想到,明棠竟当真豁出去到了这个地步。 这话说出口,必定会惹得封无霁不悦,她若是争风吃醋,此举就甚是愚蠢。 而且她原以为,以明棠那不可一世的骄傲脾气,向来是不愿将自己的痛苦和屈辱说到外头去,甚至连自己的至亲父母都未曾透露过一星半点,她怎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这些话摆得如此之开? 而明棠这时候已经不再和姜思绵对话了。 人群之中不知何人又轻笑了一声,明棠只觉得耳熟,似乎与自己先前在祖祠之中听到的那个声音一模一样,但四下环顾一圈,又分明没有人脸带笑容。 她也没太在乎是谁在轻笑,只不过看着面色黑沉阴鸷的封无霁,脸上的笑意在一瞬间全收了回来,脸色变得十分冰冷:“封无霁,将当年的大婚信物取来,我要同你和离。” 封无霁却几乎想都不想,当即回绝:“不准。” 他那态度之坚决叫明棠禁不住笑了起来:“封无霁,我是通知你,不是同你商量,你有什么余地同我商量?” 明棠的蔑视溢于言表,当初那个痴恋于她的小姑娘似乎已经荡然无存。 当被话本强加的爱意消失之后,明棠早就不是当初那个恋爱脑了,她是青丘帝姬,是八荒九州的第一美人,却绝不是封无霁身后随叫随到的影子夫人。 封无霁身上的怒气宛如风雪酝酿,他如今已到仙尊之实力,发起怒来,威压顿时叫周围宾客感到胆寒。 但明棠却丝毫不怕,她双手一合,碧瞳骤然亮起,身上属于她的青丘法力顿时膨胀开来,与封无霁的威压撞在一起,竟毫不势弱,反倒还有压他一头之意。 封无霁从没对明棠动过手,不知明棠实力——或者说他如今动怒放出威压,只不过是下意识的威慑,想叫明棠知难而退,她失了内丹,修为尽散,还有何等反抗之力? 但他忘了明棠不是常人,即便修为尽散,她的法力在青丘也绝非俗类,且看她脸上容色轻轻松松,这等力量恐怕也并非是她的极限。 封无霁不知她有这等实力,却下意识地收了自己的威压。 他一言不发,只听得明棠说道:“我与你成婚三载,没有一日觉得痛快。你将我锁在祖祠之中,日日取我的血去滋养姜思绵,如今更是取我的内丹去养姜思绵,你和姜思绵算什么东西?” “小帝姬所言,言之有理。”就在明棠身后,另有一个清朗的嗓音传来。 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未见其人,便能从声中听出其人何等气度开阔。 但明棠听了三遍,这声音她总算是听出来了,这不就是先前在笑的那人么? 她回头一瞧,便也看见个身影穿雪拂衣而来。 他长身玉立,手中撑着一柄素伞,外头雪下得大,他在雪中慢慢走来,宛如一卷书卷缓缓展开。 他步履平缓,明棠心中种种杂念都似乎随着他的步伐平静下来,天地雪幕之间,唯有他一人一伞。 是个很美的场面。 明棠有些看不清楚,眯了眯眼,终于在他踏入殿门之时看清他的模样—— 与封无霁一样,他身着白衣,可他却比封无霁多出一丝红尘脱俗的气质,封无霁人模狗样,他却像是真正拓然出尘的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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