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氏极少被高老夫人这般责骂,霎时也是惊慌不已,连忙跪倒在地:“母亲病痛,很不必为了儿媳大动肝火,是儿媳蠢笨,还请母亲赐教。” 高老夫人揉着头,强忍着不耐道:“陛下如今有削爵之意,显然不欲士族势大,你一门心思想将筱娘送进宫中去,可曾想过陛下不喜士族女子!” 小皇帝年少登基,中宫皇后杜氏乃是太后为其聘下的贵女,与太后同出一宗,年长小皇帝五岁有余。杜皇后虽容貌出众,却并不得皇帝欢心,位居中宫数年,膝下并无子嗣。 宫中受宠者,不是小族寒门出身,便是宫婢得幸,无一士族之女,陛下之意,一目了然。 乔氏闻言,却依然不懂其中之意:“陛下有削爵之意,可我们府中并不在削爵之列,想必不曾惹了陛下厌恶。更何况媳妇在花宴上听旁的夫人说起,陛下不喜杜皇后,盖因杜皇后已然三十,容颜老去,与士族出身并无干系。如今我的筱娘聪慧貌美,正是二八年华,如何不能得陛下青眼?” 她平素里做别的事情脑子转得不快,说起这事来,反倒噼里啪啦如倒豆子一般,眉飞色舞: “太后寿宴,正是众家献宝之机,与我交好的那几位夫人皆打算借此机会叫自家的女郎在太后与陛下面前露一露脸。若是筱娘能进宫得陛下喜爱,夫郎与叔叔在官场上也必然更得陛下宠信,儿媳此举,皆是为咱们家做打算啊!” 乔氏觉得自己说得甚好,却不料高老夫人听了更是恼怒:“我说的话,你倒是一句也不听,空长年岁,眼界却极短!没我的意思,谁也不许去,下去!” 乔氏接连被斥,觉得有些没脸,满腹欣喜一下子被打断,脸上也有些沮丧,只得退下了。 她垂头丧气地回了自己院中,打算同明宜筱说一说此事。 今日明宜筱难得开怀,乔氏进屋的时候,便见女儿在一面极大的琉璃镜前比试衣裳,满脸笑意,乔氏见她脸上喜色,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几个使女围着明宜筱团团转,桌案上更是摆了好些衣裳头面,一眼看去珠光宝气,富贵逼人。这些皆是在琳琅阁定制的衣裳与首饰,价值千金,正是为了赴太后寿宴,摆了一水儿让她挑选。 明宜筱换了又换,终于留了一身淡色的裙衫,雀跃地凑到乔氏身前:“娘,你瞧我这衣裳可好看?” 这裙衫乃是新织的软烟罗所制,柔软飘逸,仿佛毫无重量,明宜筱素爱仙姿出尘的打扮,再加上这衣裳在袖口特意做了一层罩手的云纱,正好遮住她手背上还未消下去的疤痕,很得她心。 乔氏打量自己芳华正茂的女儿,忍不住将她搂到怀里,揉搓起来:“怎会不好看?我们筱娘天生貌美,穿什么衣裳都好看。” 明宜筱忍不住弯弯一笑。 乔氏不忍打击她。 她自然知道自己的女儿对入宫何等热忱,为着这太后寿宴不知花了多少心思,如今怎好与她说老夫人不准她去? 正斟酌着如何开口,明宜筱忽而想起来了什么似的,如同捧着宝贝一般,捧了个雪白的瓷瓶过来。 “娘,我新得了个好物!” 她喜滋滋地将瓷瓶打开,从里头擓出一块儿脂膏,一面往自己留了疤痕的手背上搽,一面说道:“这东西果真是灵丹妙药,用午膳之前这疤还红肿着呢,如今搽了这脂膏,竟消了不少!” 乔氏爱美,亦被这脂膏吸引了,凑过去一看,果见明宜筱手背上的疤痕好了不少。 “如此奇效,你从哪儿得来的?”这等消痕好物,乔氏也没见过。 “二哥那儿来的。”明宜筱的目光略略躲闪了下。 她说得清浅了些,实则是她的使女阿欣出去领膳食的时候,见明以渐身边的使女兰因捧着一瓶脂膏回院子,态度十分虔诚,顿起疑窦。 两人说了几句话,阿欣才知道这脂膏是白马寺的渊持大师所赠。渊持大师四处云游,常年不在京中,但十分精于药技,常制些好药派人来送给明以渐。这脂膏便是他新做的方子,说是能活血生肌。 阿欣听了记在心上,回来禀告给这几日为着疤痕大动肝火的明宜筱,明宜筱才动了心思,将这脂膏“借”来一用。 至于明以渐肯不肯给,又是如何给她的,这都不重要了。 她是二房的嫡女,想要什么,旁人都只有双手奉上的份儿,便是庶兄也一样。 乔氏如何不了解自己的女儿? 但她什么也不曾责怪,甚至嗔怪道:“他哪有什么好东西,没得用坏了自个儿,也值得你去拿?” 母女两个笑成一团,乔氏也不愿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叫女儿伤心,干脆暂且按下不表。 群芳园之中母女其乐融融,明以渐的院子里却如同秋风扫落叶。 裴阿姨的药性过去了,又在房中大吵大闹,一时说要杀了乔氏,一时又哭着要见儿子。明以渐怕见了自己反而牵动她的愁绪,让刘嬷嬷去照看裴阿姨,自己推着轮椅出来透气。 外头的天气灰蒙蒙的,新整饬出来的院子里仍旧弥漫着一股子淡淡的霉味儿,明以渐的目光落在廊下努力扫地的兰因身上,看见她脸上好大一个巴掌印,肿得老高。 他又抬手看了看自己磨破的掌心,想起方才冲入自己屋中,眼高于顶的豪奴,古怪地笑了两声。 太后寿宴匆匆而至。 寿宴除却请了宗室皇族、王侯贵族,还有群臣与诸位身有诰命的夫人,可按宫中送来的帖子数,携带府中家眷入宫赴宴。 明府得了四张帖子,只可惜一宅子的妇孺只有高老夫人一人能来,且她并无诰命,乃是占着国公夫人这一项才能赴宴。 而除了强撑病容也要入宫的高老夫人,还有明大郎明以江,明三郎明棠,竟然当真空留出一张帖子。 正如乔氏所言,明棠与明以渐不合,明棠收了高老夫人喊人送去的帖子,明以渐便立即称病不去。 他不去,乔氏还想再替明宜筱争一争,果然又挨了高老夫人的斥责;而打扮一新的明宜筱,亦是到了这个时候才知道自己准备许久的寿宴泡了汤,登时又急又气,哭得不能自已,埋怨不休。 但府中如何闹腾,皆不影响进宫赴宴的几人。 高老夫人独坐一车,明棠亦独坐一车。 今次入宫,明府也不敢太过叫她没脸,引得旁人嘲笑整个明府,明棠还沾了这光,得了个中规中矩的车马。 “郎君先用些点心垫一垫,一会儿在宫门口恐怕要多等等。” 马车缓缓在官道上行驶,双采从怀中取出一个食盒,捧到明棠面前。 今日陪明棠入宫的乃是双采,鸣琴另有事,留在了潇湘阁中。双采倒也乖觉,早就备好了点心。 “为何要等?”明棠随口问道,却又很快想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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