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摘完水果就进镇填了下肚子，回到茶山时，已是夕阳西下的时候。 沄漳最不缺的就是水果和茶，文卿沄一进门就扎进了厨房，就很有主人风范。 林诗涵和方婧累得瘫在沙发上，李楷元刚要进厨房，就给沈垶宸抢了先，作为小迷弟自然选择了退让，还谦卑地抬了抬手，“沈老师，您请。” 文卿沄随手放在餐桌上的手机突然响了，正要去冰箱拿食材的沈垶宸，闻声本只是条件反射地一撇，可当他看到来电显示“苏仕”两个字时，整个目光就犀利了起来。 “卿沄，苏状元的电话。”沈垶宸这话还说得挺大声，生怕客厅窝着的那三个听不见似的。 林诗涵和方婧就好像瞬间复活般，小脑袋耷拉在沙发靠背的顶上。 特别是方婧，还眯眼坏笑地朝沈垶宸竖了个大拇指，小声对林诗涵说道：“沈老师就是大度。” “想杀一个人的眼神，那是装都不带装，真实。”林诗涵满意地点了点头。 文卿沄关了刚准备热锅的火，可当她踏出厨房门时，便见沈垶宸那家伙已经拿着她的手机，跟苏仕“恰聊”着。 无奈之下，她只能比了个“给我”的手势，可沈垶宸却故作是“开扩音”的意思。 “那就麻烦沈老师帮我转达卿沄，等我后天回了淮市，有空单独请她吃顿饭。” 苏仕语速慢条斯理，特别是“单独”二字，别太刻意地膈应人了。 沈垶宸是显而易见的深吸了一口气，一旁的文卿沄也愣住了。 回神后，文卿沄想抬手拿过手机，可沈垶宸却将手举高，对着电话的那头冷冷道：“每个人都单独吃多费钱。” “沈老师是个直白人，咱两从来就不是什么善交。”苏仕在说完这句话时，故意止了两秒，令人不免要仔细揣摩他最后刻意强调的“善交”二字。 字字句句能感受到苏仕十分不满的情绪，可语气却平静稳定，直叫听的人背后发凉，“介于一中的知遇之恩，禾关的饭您看不上不要紧，回淮市我定会盛情款待。但一码归一码，我与卿沄是同窗，是同桌，是朋友，沈老师一而再再而三地阻挠，苏仕有个疑问，您凭什么关系替卿沄拒我？” ——您凭什么关系替卿沄拒我？ 文卿沄在沈垶宸将手放下的那一瞬，夺过了耳机，将扩音取消，边打着电话边上了楼，“苏仕，不好意思……” 李楷元睁大了眼，“靠，我从来没听苏仕说过这么多话！” “我就说苏仕是个闷骚怪吧。”网文少女林诗涵冷哼了一声，“他可一点都不简单。” 方婧难受地握紧拳头锤了锤沙发，恨铁不成钢地皱眉低语，担忧道：“完了，卿沄不会真的喜欢这腹黑天蝎男吧……” 林诗涵忽然转入一种情感经历资深的长者视角，叹道：“荒芜的沙漠啊，总要个栽树人。” “我这么多年的同窗好友，都没单独约过卿沄吃饭，他又凭什么关系约！”李楷元愤愤道。 看着文卿沄上楼的背影，沈垶宸面无表情地转身打开了冰箱，冷气是肉眼可见的直逼天灵盖。 沉闷下是食材包装袋撕心裂肺的声音，吓得三位偷懒的小朋友赶忙起身帮忙。 林诗涵勤快地洗起了杨梅，打破僵局活跃道：“沈老师，我们代表全六中同窗支持你！” “凭什么关系？就凭你是卿沄闺蜜的哥、你们青梅竹马、亦师亦友，哪个不比他的关系铁。”方婧撸起袖子挑着青柠。 沈垶宸仍然沉默着，但显然刚才的那股冷气回了几度，特别是方婧说到“青梅竹马”的时候，他晃了晃神，回忆仿佛是被一瞬间拉起的，虽然不多，但起码有些。 他们这样也能算青梅竹马吗？只能算是个有点印象的童年玩伴吧。 如果那天告白的是苏仕，她会被吓哭吗？肯定不会吧。 早上文卿沄的几句话他都不敢多想，可答案却总是自己不自觉地浮现出来，反复地提醒着他。 谢菲芸分手那天气势汹汹的模样，突然如浪涌般掀来，他漫不经心地看着面前的人，甚至想不起对方到底说了些什么。 只记得，她那不受控制红了的眼眶，跟今天的自己简直如出一辙。 没有亲身体会过，根本不知道有多狼狈。 曾经，他自以为感情这种东西，就像陈恩琦女士说的那样，喜不喜欢的无所谓，哪有那么爱。 可真的遇到时，才发现，谁都无法将就。 沈垶宸自嘲地烦闷一笑。 文卿沄好像打了很久的电话，久到他切完了西瓜、削好了菠萝、洗净了毛桃、泡发了银耳……备好了一切水果茶的材料，她才下了楼。 或许是苏仕最后那句话确实太有杀伤力，一整个晚上沈垶宸都不在状态，文静得仿佛脱胎换骨般。 冰块倒入煮好的紫红色水果茶中，明明加了那么多冰糖，可沈垶宸还是觉得酸。 接完沈垶妍打来的电话，沈垶宸将口中的杨梅子吐出，转头看向正玩着手机的文卿沄，道：“妍妍估计不来沄漳了，她还在北京。” 文卿沄抬了眼，“那我们后天回去吧？” “好……” 沈垶宸知道，那是因为后天苏仕也回淮市。 胃部的不舒服令沈垶宸皱了眉，他用手掌摁了摁，可痛感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愈渐强烈。 他已经有好一段时间没有胃疼了，也就没带什么胃药，只能强撑着起了身，“我先去休息了。” 尽量控制的声音还是被文卿沄听出了个端倪，她望向沈垶宸扶着栏杆，缓慢上楼的步伐。 沈垶宸虽然个高，但腰板一直都挺得很直，显少这般微驼着背。 文卿沄大概是猜到了什么，目光投向了放在沈垶宸面前，几乎快吃完的杨梅。 待副本打完，大家各自挂日常的时候，文卿沄起身将手机交给方婧，交代了句“婧婧，帮我挂下，我先去洗澡了”后，就进厨房倒了杯温水。 二楼的客房紧闭着，文卿沄单手轻敲了敲，见半响里头没有应声，便摁下把手推门走进。 房间里一片漆黑，文卿沄选择多走几步，开了床头的小灯。 不出她所料的，沈垶宸蜷缩在床上，抱紧枕头压着肚子，气息听上去急而沉，面色苍白，额头冷汗已滑至枕角。 文卿沄抽了张床头的纸巾，对折两次后，将沈垶宸额侧的冷汗擦去，担忧道：“是胃疼吗？胃不好的人，不敢吃那么多杨梅。” 沈垶宸将埋在枕上的头微抬起，他难受地睁眼看着床边的人。 文卿沄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轻柔，软糯细绵地，“这个点附近小诊所都关了门，起来先喝点温水？” 一直以来，大病小病沈垶宸早已习惯熬到睡过去就好，可眼前文卿沄所表现的关心和温柔，令他强撑着最后一道防线，拖着沉重的身子爬了起来。 但胃部突然尖锐的疼痛，促使他手臂一软，整个人出于惯性地就要往床边滑。 见状，文卿沄赶忙放下水杯，起身就想将沈垶宸扶住，可她就像看上去的那样，还不到90斤的小身板，非但没扶不住，还一个没站稳，跟着一起往床边倒去。 显然现在这一情况，摔地上已是必然结果。 沈垶宸赶忙咬牙用那受了伤的手，死死抓住床延刹个车，但由于惯性太大，还是无法避免，他只好在这缓冲的时间里，用手死死护住身下文卿沄的后脑勺。 只闻“哐——！”的一声，是手骨与膝盖骨重重撞击木地板的声音。 这痛感不亚于胃部的翻江倒海，直接就把沈垶宸的眼泪给逼了出来。 如此近距离的对视与接触，使文卿沄整个儿僵了身，屏紧了呼吸。 沈垶宸强撑的最后一道防线，终抵不过身与心的疲惫。 他再也撑不住地压低了身子，将脑袋贴近文卿沄的耳侧，声线憔悴而沙哑，“疼。” 文卿沄滚烫的脸颊被沈垶宸耳侧的短发，蹭得有些痒痒，他身上散发的果香变得异常清晰，就像她此刻的心跳声。 这略带些许哭腔的极度反差，令文卿沄束手无措。 空白了好一会的大脑，最后匆忙地蹦出“对不起”三个字。 到头来，却成了沈垶宸将她扶起。 沈垶宸坐在地上，依靠着床边，抬起他遍体鳞伤的手，似兴师问罪般地看着文卿沄。 他整个人虚弱得随时都要晕过去，却还有精力调侃面前一脸慌乱的文卿沄，“文卿沄，我是怎么你了，非要这么报复我？” “喝水……”文卿沄拿过床头的温水，想要递给沈垶宸，可对面这大爷非但不接，还一副等人伺候的嚣张样。 ——刚才果然是错觉。 文卿沄只好无奈地凑近些，缓缓抬起杯子，抵着唇一点一点将水喂进去。 沈垶宸浓烈的目光毫不收敛地看着面前的人，像在观赏着一件稀世瑰宝，深眸丝毫不带挪地死死将其包裹住。 “好……好点了吗……”文卿沄紧张得讲话都有些支支吾吾。 之前的小心试探，在文卿沄羞红的耳根和眼神躲避中，变得越发肆无忌惮。 又是那抹标志性的痞笑，“看到你就好了。” 文卿沄顿了一下手中的杯子，空气中充斥着暧昧的气息。 “我去给你拿冰块冷敷一下手。”文卿沄慌乱地将玻璃杯放在地上，起身时连拖鞋都没来得及穿，活像个仓皇逃窜的小鹿。 沈垶宸看着那半掩门缝里透出的光，恍如梦境般只叫人如痴如醉。 昏暗房间里的寂静，历经了他无数个假期。 在空无一人的家里，他惶恐过、窒息过、麻木过。 爷爷的斥责、奶奶的漠视和父亲的抽打，是至亲给他留下的存在感； 母亲的爱只存在于电流中，甚至还没她那些小男友听得真切； 小叔小婶的关心终是怜惜，寄人篱下的无奈，更多是谨慎的懂事； 里里外外看戏的亲戚数不胜数，每顿家宴都如噎在喉，故作轻松地任由着旁人笑话。 可这样的家，他根本无法选择和割舍。 他拿起身旁还温热的水，喝了一口后抵在胸口，胃部接连不断的绞痛总算是消停了许多，困意也就袭上了眼皮。 迷糊的睡梦中，他听见了期待已久的熟悉脚步声。 虽然睁不开像灌铅般的眼皮，但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温柔的一举一动。 可是，这温柔，不只属于他一个人。 梦里，暖阳很刺眼，他好不容易抓住了那细腕，却被眼前的女孩惊恐甩开。 他不想就这么放弃，可脚踝像被什么束缚，怎么也迈不开。 可是，不属于他的浩瀚星辰再美又如何？ 可是，他真的好想，好想，好想得到。 可是，他好像从来就不讨人喜欢。 他明明已经那么努力了，可爷爷还是不满意，好像段十只是嘴上说说而已。 殊不知光进那全是学习机器的实验班，就要了他半条命。 他明明已经解释和道歉了，可父亲的巴掌还是响彻了整个办公室。 好像十五六岁的懵懂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那眼神里满是厌弃。 他明明什么都没做，可奶奶却满嘴都是不堪的“水性杨花”、“狐媚子”、“放荡”词汇。 那时才四岁的他，就要去强行理解成人世界复杂的种种。 他好羡慕沈垶妍肆无忌惮的任性，明明同是沈家孙辈，为什么她能拥有一切包容和宠溺。 轻柔的“垶宸哥哥”缠绕在耳旁，他开始贪恋，想要自私一回。 因为他再清楚不过，上天从来都不会眷顾他。 他想要的，就必须靠他自己亲手牢牢抓住，奢望也好，妄想也罢，人生本就是场赌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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