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青冥淋漓,在云岚雾绕的无名山丘上,忽然莫名涌现一阵细碎的明黄灵光。 灵光灿烂、渐次交织之间,游肆拉着齐暖的手,带着她踏在了真实的地面之上。 但齐暖好像还有点不适应,她脚底一软险些栽倒,好在游肆本就没松开她的手,这便及时地将她的身子扶好了。 “……多谢。” 齐暖的声音轻飘飘的,若不是游肆耳力好,只怕就要错过去了。 游肆有些拿捏不准她现下的心思,但即便是拿捏不准,他也能猜到她心中定然很是要掀起一阵惊涛骇浪的了。 “你现在安全了。”他松开她的手,为她解释着现下的状况,“你看,平淮城在东面,我们现在在城外的山上,那个人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你的。” 齐暖帷纱下的视线顺着他的指引看去——这自然是一片模糊,什么都看不清楚的了,但她现在不想摘掉帷帽,也不想去看面前这用她无法理解的方式帮她逃过一劫的老者。 不,或许他并不是什么老者。 心中已然有一番计较的齐暖沉默不语,心中一点谱没有的游肆此时则真的站不住了。他小心翼翼地把自己挪到齐暖面前,试探着问:“呃……你就没有问题想问我吗?” 齐暖抿唇抿了许久,才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来: “我配吗?” 你是女主诶,你不配谁配!游肆刚想安慰她一下,给她点自信,却听见—— “毕竟我只是虚构出来的人而已。”齐暖没什么感情地道,“阁下应也不是书中人罢,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完了,游肆想,生气了。 他好不容易才让齐暖对他的称呼从“老先生”变成了“先生”,而现在一切白干,又变成了最生硬的“阁下”。 游肆长长地叹了口气。 “所以说,我才让你问啊。”他道,“如你所言,我的确非神器中人。但可能非你所想,我并不是为了要让你走帝姬为你安排的道路而来的,而是……” “直说吧。”向来端方有礼的齐暖却在游肆欲说出他此行目的时冷冰冰地打断了他,“帝姬出了什么事?” “啊?” 游肆实在太过惊讶,一下没留意就出了声。齐暖真不愧是帝姬写出来的女主,说冰雪聪明绝不是空话——她是怎么猜出来的? “这不难猜吧。”感受到游肆过于明显的震惊,齐暖也长长地叹了口气——面前这人昨夜还豪情万丈、仙风道骨地讲什么“若真如此,这世界便不值得我去拯救”的话,听得她心神震荡,一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睡,现下面对这么简单的事实,他却有这么大的反应。 不管是帝姬,还是别的什么人,怎么会派这样一个不靠谱的奇葩来呢,是没招了吗。 “她要是没什么意外情况的话,我就逃不出京城,也没法度过这一个多月无波无澜的生活。”她还是解释道,“毕竟,她只需要动动手就能让我的一切努力白费。不是吗?” ……好有道理,游肆竟然无言以对。 但很快,游肆就重新振作起来了。“好罢,她确实出了事。”他道,“只是我要先问你一个问题,一个月前的那一夜,你突然都知道了些什么呢?” 齐暖默了默。 那一夜吗。 那让她头痛欲裂几乎不能思考、让她内心崩溃再也难以面对身边之人、让她几欲疯狂再也难以看清自己的……那一夜吗。 “什么都不知道。”她声音好似被风吹起,轻飘飘地飞起,却始终无法寻不到落处,“我希望我什么都不知道。” 她这样的回答是游肆所预想过的,他本就没打算一次就让她将心中所思所想尽数道出。 而既然他没办法消极怠工,那就只能尽量积极地面对以后发生的一切了。 游肆叹了口气——自从他俩来到此地后,两人叹气的次数都增多了。 “帝姬被魔君掳走了,临走前她并没带上荃不尽。而她的血滴在了你的名字上,也许这就是造就你这一切痛苦的原因。”游肆并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他知道这世上没谁能真正透彻另一个人的心情,多说反而多错,而身为局外人的他此时所能做的只能是将他来此的目的原原本本地道出罢了。 “而我是荃不尽的铸造者之一,帝姬性命与神器相连,你则是她最新这篇故事的主角,我需保护你不意外身亡,她才可能平安顺遂地度过她的劫难。” “是吗。”齐暖垂眸,语气仍然听不出喜怒,“原来我这么重要,我若不想活,竟也是死不得的。” 气氛再次陷入凝滞。 天上层云缓移,慢慢挡住渐升日中的明日,于是华光不透、掩芒云中。 风停树止,游肆往齐暖面前踏出几步,转身来到了她的身侧。 “抱歉。”游肆轻声道,“这是我的职责所在。” 齐暖嘲讽似地轻笑一声。 “我并不怨阁下。”她道,“我知道入此界也非阁下所愿。而我现在,听罢阁下解释后,可能也并不怨恨帝姬,毕竟这也只是她续命的无奈之举。” “我怨,只怨这与我相伴而生的虚假的命运——我本真实存在,它凭什么高高在上地要判定我为虚假。” 游肆再次轻轻地叹了口气。 “你知晓,这世界并非真实,但你或许不知,器外世界可能也同样失真。”他如此说道。 闻言,齐暖转头看向了他。 “我所在的仙界,修行之人若能堪破大道,便能离界而去,永不再返。”游肆却并未回看齐暖,他只是将视线投向天边那渐次叠起的云,一收先前翻飞夸张的神色,继续道,“我时常在想,或许仙界也只是某个大能所创造出来的存在、或许也做不得真呢?” “所以当我得知你因为那滴血觉醒了自我意识后,我便想到了我自己。” “什么才是真实,我想,若没有所谓虚假的映衬,那么真实便也不成真实。” “而你就在这虚假的世界里真实地存在着,无论你未来如何,是被帝姬一笔勾销或是这神器损毁世界毁灭,在当下,你就是真实的,是任何神明也不能将你判定为虚假的、真实的存在。” 曦光渐渐耀上游肆的身形,他满头白发也随层云而去,取而代之的是那头纯黑如缎的长发,面上也舒展开来,恢复了自己的本来面目。 衣着则变成了一件简洁干练的玄色衣衫。 游肆并不喜欢太亮太素的穿着,一来铸造神器时有时候他会意外受伤,衣服脏了他还得洗换,玄色的衣裳外人看不出来、他有时也就懒得换,二来,他这张脸就够拒人于千里之外了,若再加上这沉闷的玄袍,只怕效果会翻倍,而这正中不喜社交的他的下怀。 于是当齐暖听罢他这一长串的话后心中触动、猛然抬手掀开帷纱,再抬头看向他时,便看见了这一幕。 生一张生人勿进冷淡颜容的玄袍青年,沐浴在曦光之中,正轻轻地向她笑着。 “阁下还真是……”齐暖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面前的人。 心大却敏锐、靠谱又跳脱。 青年闻言则长眉舒展,弯了弯那双狭长的眸。 “我欲与君游遍四海,肆饮山林。” “请叫我游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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