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温之言回府之时才知晓长公主已去了慈安寺,但未多说什么,只是交待温泰每隔五日便去慈安寺看看长公主缺什么,要一一补齐,不可让长公主吃穿用度上有所缺损。 夜晚,相府书房内一片寂静,在飘荡的烛火间,一个人影从窗外飞身进了屋,对着榻上侧躺着的温之言禀报道:“从慈安寺传来消息,称长公主昨日见了一个人。” “谁?”温之言眉眼未动,但却在听到回答后睁开了眼,那迫人的气势立刻就在屋内扩散开来。 “属下询问了三次,确认无疑后才敢来回禀,”回话之人稍微直起了些身子,看了温之言一眼,“确实是顾士谦顾大人。” 温之言蹙眉,思索片刻后道:“他怎会突然回京,是奉皇帝的旨意还是因私事擅自离开肃州。” “这……属下还未查明。”他的话刚说完,就听到温之言说:“那你还在这里干什么?” 他正想走,又听温之言叫住了他,“等等!”转过身间却看到温之言伸出手,很随意的朝他勾了勾手指,他胆战心惊的一步步走过去,突然被一把揪住了衣领。 他被温之言拉了过去,局促间只瞧见盯着他的那双眼中似有凌厉的寒芒,“我是让你们两兄弟去保护长公主,不是监视她。” “属下……属下……”他突然说不出话来,一直到温之言放开手他才立马匍匐在地,战战兢兢的回道:“属下知错,望丞相开恩,饶恕我们一次。” 温之言目光向下,瞥了他一眼,“若再犯,你知道该怎么做,下去吧。” 待屋内再次恢复寂静,温之言才起身,他来到书案前,提笔写下了几个字,随着最后一笔落下,他想起了其父温煦曾经跟他说过的一番话。 那是十几年前的一个秋天,当朝皇帝叶景渊还并未立为太子,顾氏也还未一败涂地。 深秋多雨,三日晴天还未过便在傍晚下起了雨,时年十六岁的温之言刚因在北伐中的出色表现而获得圣上嘉奖,赐封从四品禁军副统领。 但他此刻却被其父温煦罚跪三个时辰,当瓢泼不停的雨点打在他身上时,他心中只有一句话:顾士谦不是你随便就可以戏弄的等闲人士。 许是在雨中跪久了,他意识有些模糊,但还是可以很清楚的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还在怪为父抬高顾士谦看轻你?” 温之言低着头,只回了两个字,“不敢!”但下一刻就听到温煦的笑声,“好一个不敢。” 他抬起头来,质问着:“无论官职、军功、学识我样样都强过他,我就是不服。” 温煦蹲下,身边的仆人也将油纸伞望温之言那边移了移。 “孩子,你一生心高气傲,自视甚高,也是为父在你幼时教导不严所致。”温煦脸上流露出一些自责的情绪,“你可知晓顾氏一族最该忌惮的谁?” 温之言脱口而出,“自然是历经三朝的老丞相顾文正。”但却见温煦摇了摇头,“顾老头已年迈不足为惧。” “那是……”温之言难以置信,“顾士谦?”温煦点了点头,“你可知圣上为何一直优待顾家,即便在顾氏一族权倾朝野时也不忍加以责备。” 温之言思索良久才答:“大成开国以士族治天下,其中以顾、温两姓为尊,而自建康帝起顾氏已出四位皇后……” 温煦耐心听完后问了一个问题,“若按你所言那为何在前朝时顾氏并未被优待?” 温之言回答不出。 “当今圣上是在八王之乱下夺得皇位,”温煦的神色渐渐严肃,“城门所破之时,圣上差点被一支暗箭刺中胸口,所幸当时他为了救一个孩子躲开了,而这个孩子就是顾士谦。后来圣上还将其带进宫,与诸位皇子一同上书房,而圣上也最欣赏他。” 温煦停了停,将目光看向温之言,“惠敏长公主叶槿容与其一同长大,彼此间情谊深厚,甚至宫内宫外都在传,待长公主及笄之时便会宣布与其成婚的旨意。” 陷在回忆中的温之言,突然觉得胸口一钝,有种疼痛悄然蔓延。 他看着白净的宣纸上出现的那个名字,一种无名的怒火从四面八方涌来,更让他难以把控的是,他不知道下一步等待他的会是什么。 他想起先皇临终前,曾秉退了众人,唯独留了已为怀化将军的顾士谦在床侧,就连遗诏都是他宣布。 温之言不知何故,突然长叹了一口气,想想命运何其可笑,他拼命努力的付出的,到头来还抵不过一个救命之恩。 青城山脚下有一处破败的院落,满生青苔的石阶旁,杂草丛生,风一吹,阴影幽幽浮动。 一推开那残破的院门,宁静的月色下,身穿青衫的人影便开了口:“你一路尾随我至此,可是有话要说?” 当月光洒在此人脸上时,才看清竟然是御史令张继,他不动声色的笑了笑:“顾大人耳清目明,不妨猜猜看。” 顾士谦颔首:“崇德十二年春,家父治理淮扬水患时曾提携过一个范姓官员,三年后因牵扯进八王之乱,全家无人幸免。天佑三年秋,时任大理寺丞的张继张大人,因翻查此旧案一举成名,于次年春调任御史台,一年后由左丞温之言举荐升任御史令。” “顾大人还说漏了一件事,”张继的眼中有着欣赏,“天佑元年七月十二,北巷曾发生一起当街抢劫事件,若不是怀化将军巡视城防偶然路过,只怕京中就又多了一桩冤案。” 顾士谦终于笑道:“怀化将军早已不复存在,”他也笑着接过话,“他也不稀罕这虚名。” 两人说完,都不约而同的伸出手将对方抱过,多年未见此刻都显得有些激动。 顾士谦看着他的面容,有些唏嘘:“想不到当年一别竟已有这么多年,你也有了家室,你和弟妹都好吗?” “都好,都好!”张继说着,眼眶通红一片,“倒是顾兄你受苦了,当年我只恨自己人微言轻,连为你说半句话的机会都没有。”顾士谦调整着自己的情绪,“别的话改日再谈,先说正事。” 张继待自己呼吸平稳后才重新开口道:“这些年我忍辱负重,虚以委蛇,就是为了得到温之言的信任,但他为人十分谨慎,我虽替他办了不少事,但至今也未能了解的更深。” “现在朝堂局势如何?”顾士谦清俊的眉眼在月光映照下更显英气,“右丞宋直又是怎么回事?”张继一一道来,“自顾氏倒下后,皇帝为制衡温氏一族,特意提拔时任范阳知州的宋直为御史中丞,两年后又升任右丞统管三法司,并兼任御史中丞。但宋直……”他有些犹豫,“我也摸不准,就是觉得他像是为了自保又像是突然老糊涂了。而朝中除了几个老臣外,其余皆以温之言为尊。” 顾士谦思索着,忽道:“你可知天水阁?”他停了停继续说道:“温之言即便得知了消息,但也没有办法在短时间内杀了那十二名官员。且通过我多日的查询,可以断定此案必跟天水阁有所关联。” “你是怀疑……”张继说道一半就否定了这个想法,“不对,当年是他亲自带兵围剿天水阁,虽然没有成功,但……” 顾士谦看向他,“不止这一件事不对劲,还有长公主,”说道此,他突然换了个口气问张继道:“他……待长公主可好?” 张继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得讪讪一笑,“城中都说他们十分恩爱,但……”他张了张口不知该不该说,心下思虑良久,在看到顾士谦眼中的担忧后还是心一横说了出口:“但其实宫内宫外一直都在说,长公主是因太后旨意嫁入相府,实则……实则一直心系旁人。” 旁人?顾士谦听到这话有点愣住了,他与槿容一同长大,怎不知她何时对旁人动了情。 “其实,长公主并不是你们眼中看到的那般柔弱,她……”顾士谦想起少时她对兵法的见解,就觉得若非是女子,只怕也能同他一道上战场,“所以,我才觉得她这段日子有些过于反常。” “不过可能也是我多虑了,”顾士谦给自己找补了一句,“总之你还是以前朝为主,但不得以身涉险,”他的神色十分严肃,“下一步还是先去探探宋直的口风,我总觉得他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顾士谦手臂垂落,负在身后,仰头望着那朦胧的月色,“或许,这一局成败的关键就在他身上。” 一月后,战事起,远在慈安寺的长公主得知温之言要亲赴幽州的消息时,便将回京的行程临时提前,在大军出发前赶回了邺城。 郊外,秋风起,吹动她的裙裾妙曼飞扬,“幽州苦寒,不比邺城,丞相在外定要照顾好自身,家中琐事自有我与温泰料理,丞相也不必挂怀。” 长公主走近,将温之言的战袍系得更紧了些,“我等你回来。”他终究不忍,一把将她抱过,“若我此次能平安归来,你能忘了他吗?” “忘了谁?”长公主觉得怪异,他却越抱越紧,她有些喘不过气,挣扎着让他放手,“大军即将出发,丞相别误了吉时……” 温之言望着她慌乱的样子,冷哼了一声,“他就这么让你念念不忘?” “你到底在说谁?”长公主依然觉得莫名其妙,他脸一冷,“明知故问。” 长公主柔美的双目在此时有了些许无奈之色,她不愿在此时跟温之言理论,也不想承认这莫须有的人,所以不再多言转身便离去。 角鸣之声已响起,温之言最后看了她一眼,便翻身上马,玄色的战袍烈烈生风,叫人望而生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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