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九舟将怀里的包裹递到她怀里，并取出白薇的内丹放进去，道：“请节哀。” 程十鸢跟着安慰。 门口的那只小狐狸凑过来前爪离地，倏然变成一位少女来。她手中还捏着那块刻了大半的木牌，程十鸢也因此看清了木牌上的字。 长姐白薇之位。 “薇”字才刻了一半。 白家家长抹了泪，与孟九舟二人道别，自己进了洞。 其他人则引着二人到了山上的一处凉亭里。 孟九舟和对方协商后，掏出手机录音：“你们最后一次见到白薇是在什么时候？” 程十鸢分不清男女，只能按照他们的站位来区分。 坐于正中的红狐狸开口：“正月初六，薇薇带着美如回来住了一天。” 这已经是一两个月前的时间了，春节期间回娘家，这是人类往年的习俗。 程十鸢敏锐的捕捉到一个点：“回来的只有白薇和美如吗？” 刻木牌的小姑娘“哼”了一声：“那个姓余的就是个怂蛋！也就成亲前登门过一次，就连婚礼都是在人界办的！” 程十鸢二人从白家这边得知，白薇自小向往人族，往常谁家有狐从人间回来的时候，她都会找去那家听人界的故事。 自从仁安部转型之后，人妖两界相处融洽，鲜少再有许多年前那些层出不穷的惨剧。只不过白家有家训，凡白家儿女，修为不过五百年，不可去人界游历。 不是所有能与妖抗衡的人类都被仁安部收编。有些闲散道士不愿受规则束缚，也有些捉妖师转世不愿再与妖怪打交道。 这些都是潜在隐患。 所以，白薇修炼五百零七年，在七年前才第一次踏出青丘的妖境。 她到达人界的第一件事，就是主动找到当地的仁安部做了户籍登记。仁安部从保护人类的悯安堂转型为人妖安保部门不过几十年，大部分妖对其是被动配合可以，主动配合休想的态度。 故而，仁安部对她的印象还不错，在她初来乍到时多有帮扶。 白薇的第一个工作便是这么来的，在一个中型企业里做后勤。 新城市的企业基本都集中在一个区里，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余永寿便是在一个赶早班的路上对白薇一见钟情。 小姑娘站上凉亭的座位，整个人手舞足蹈。 “那个怂蛋！什么一见钟情？他就是对我长姐见色起意！之后他就疯狂献殷勤，人类的什么买花、送礼物、约会、制造惊喜。我长姐才五百岁！” 她靠近程十鸢，张开的手怼到她面前：“这位姑娘，你知道五百岁在我们狐妖里是什么吗？” 程十鸢并不觉得唐突，相反，他一眼看到这个小姑娘的人形时，对方伤心的模样让她看了都心疼。这会儿能精神起来，她也极为配合。 她疑惑地摇摇头：“不知道，是什么呀？” “五百岁！在我们狐妖里也就刚成年吧。” 程十鸢配合地点头，做出恍然大悟状：“原来是这样啊。” 孟九舟却在这时不合时宜地咳嗽了一声：“也没那么夸张吧。” 小姑娘掐住腰：“怎么没有！我娘亲可是一千多年的时候才成的亲呢！这么算五百岁岂不就是刚成年！” 旁边的大人瞧出孟九舟闪烁的目光，连忙岔开话题：“小玉，长姐的故事你还没讲完呢。” 小姑娘这才反应过来，继续讲。 “我长姐，自小恪守本分、落落大方，放在人界那就是大家闺秀。我长姐知道人妖有界，自然是毫不留情的拒绝他了！可那个余怂蛋，在我长姐身上倒是不怂，硬是追了我长姐三个月。” 小姑娘坐下来，眼睛落在虚空的一点上。 “我还记得，我长姐那日很开心。我问她，为什么那么开心，她说因为真的会有人类不介意她的狐妖身份，可以对她百年如一日的好。一日比一年，百日比百年。人类哪有什么百年如一日，他们自己都活不过百年。” 程十鸢的心口隐隐痛了了一下，但她面上不显，只是眨巴眨巴眼睛便调节过去。 她接过话来：“然后他们就结婚了？第一年便生了个美如。” 小姑娘突然看向她：“姐姐，美如可以回青丘住吗？她不喜欢人族的亲戚，可以让她回来和我们一起生活吗？” 程十鸢记忆中那张关于青丘的儿童画被迅速拉扯到眼前，她也终于想起，她离开时瞥到小美如在画的右上角提名：我爱的家。 她不知道仁安部会如何处理。 可就算程十鸢对人界法条的了解再浅薄，也知道余永寿作为小美如的第一监护人，小美如是很难越过他，回到青丘的姥姥家中长大。 面前的小姑娘目光热烈而期盼，程十鸢很难开口。 “小美如的事情等我们将此案了结后会帮你提交申请，我会尽全力争取小美如能回到青丘，好吗？” 孟九舟看出程十鸢那一瞬间的为难，他蹲到小姑娘面前，抢她一步做出回答。 “打扰一下……白玉，你有看到庄宇吗？” 程十鸢寻声看去，来人是一对年轻夫妻。都是人类模样，只不过女方的身后有一条橙红色的大尾巴，而男方却没有任何一处是妖的模样。 小姑娘摇摇头：“没看见，会不会是之前跟着小美如走啦？初六的时候我看见他俩在山后面玩泥巴呢！” 女狐狸听到自家孩子的去向松了口气，转而问道：“薇薇是不是回来了？我感觉到她的气息了。” 现场的狐狸们都突然敛口不言，程十鸢察觉到气氛的不对劲，迟疑道：“嗯……白薇姑娘在几天前不幸逝世，我们今日便是送她归乡的。” 程十鸢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因为她对面的女狐狸在听到这个消息时，神情未变，但面容在狐狸和人之间来回切换，显然情绪并不如表面稳定。 女狐狸的声音一下子冷下来：“谁干的。” 程十鸢心中一颤。 孟九舟的手搭上程十鸢的肩膀，以作安抚。他回道：“我们初步怀疑是她的丈夫余永寿，因为我们在当晚的菜肴里发现了雄黄。” 女狐狸冷笑一声：“初步怀疑？你当余永寿是《白蛇传》里的许仙懵懂无知吗？他明知道薇薇是狐妖碰不得雄黄！薇薇更不可能自寻死路。” 她吼到后来，整个头赫然变成一个发指眦裂的狐狸头，兽牙长出口中。她扭头便走，方向赫然是青丘境口。 孟九舟在对方冷笑时便上前一步将程十鸢挡在身后。 凉亭里的妖一阵骚动，和她一起来的男子立刻拦住她：“悦悦你别冲动。白薇肯定也不想你为了她背上命债！而且还有小美如呢，还有我们儿子，他们都不能再失去一个亲人了。” 女狐狸的头虽然没有变回来，但脚步确实停了下来。 “而且仁安部的人已经接手这个案子，仁安部这么多年的丰功伟绩你是看在眼里的，你还不相信他们吗？” 女狐狸逐渐平复，狐狸头也缓慢地变回人的模样，只是依旧面色阴沉。 “庄悦姑娘，我能理解你的心情。我在仁安部还是悯安堂的时候就经历过相同的事情。” 孟九舟的声音在程十鸢的耳边如同一枚投进海中的鱼雷猛然炸响。 相同的事情？是指他的亲人也是被人类杀害吗？ “当时没有保护妖族的制度，但悯安堂还是给了我一个满意的交代。如今仁安部制度完善，当时可以做到的事情，现在一定也可以。” 有了孟九舟的承诺，庄悦愿意信他一次。 凉亭里的妖带着庄家小夫妻去洞穴里见白薇最后一面，孟九舟回头想问有没有吓到程十鸢，却一转头便撞进那双黑曜石一般的眼眸中。 孟九舟：“怎么了？” 程十鸢：“你刚才说‘相同的事情’，方便说给我听吗？” 孟九舟怔愣一瞬，随即笑开：“都是一百年前的事情了。我那个时候和父母住在深山里，被几个对妖有偏见的道士发现，之后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一个人？那个易知呢？”程十鸢的语调缓慢，缓慢好像在轻轻安抚他的情绪，也在安抚她自己。 孟九舟笑容不减：“易知那个乌龟啊，我那个时候还没认识他呢。” “你现在多大呀？” 程十鸢突然转变话题，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啊？我今年一百五十六岁。” “哦——”程十鸢了然点头，“还没成年呢。” 孟九舟的神情产生了一秒空白，随后急切地想改变她的这个认知。 “你别听她说啊！千年狐狸不是谁家都有的，遇见合适的就在一起成亲生孩子这在我们狐妖里都是很平常的事情。不是说五百岁它就一定没成年……” 无父无母，身边没有亲人朋友。他即便现在能一笑了之，但他一只那么小的狐狸，在那样的世道里生存下来，一定很不容易。 程十鸢咧开嘴，笑得很温柔。 “我知道啦，男子汉孟九舟。” 孟九舟被这个笑柔软了心脏，他捂着心口夸张地做出被丘比特之箭射中的模样，然后双手交叉着晃到脸前比了心。 程十鸢从心型的手里看到他明亮的眼睛。 庄家小夫妻急匆匆地从白家洞穴里出来，庄悦快跑几步过来：“孟公子，关于薇薇的事情，我还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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