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魏锦一再让人去催他早睡，到底三更后裴清才熄了灯安歇，安眠两三个时辰，卯时不到，裴清已经起身，叫了人进来，先问母亲和妹妹，听说还未起身，便嘱咐人道：“不必惊动，让厨下预备些干粮带着，咱们这就走。” 慎言一边帮他更衣一边回话道：“夫人知道世子走的早，已经提前吩咐过，厨房熬了粥，让世子用过再走，还说不必过去请安，让世子路上小心。” 裴清闻言，笑道：“阿娘虽说不让我过去，肯定已经起身了，咱们先去用膳，稍后过去跟阿娘辞行。你去告诉阿娘身边的人，就说我用了饭过去请安，让阿娘再睡一会儿。” 慎言忙答应了，出门往正房去，慎行急忙进来服侍他洗漱。 待用膳毕，裴清收拾了几件衣裳就往正房去。魏锦果然已经起身了，此时天色微亮，内室只点了一盏蜡烛，柔和的身影映在未开的窗扉上。 魏锦见他进来，忙起身过来，上下打量了他的穿戴，关切道：“虽说到了夏日，但晨起还是冷的，该穿件披风才是。瞧你穿的这件窄袖长衫，都有些短了，等我让人做几件新的，着人给你送去。你爹爹也是的，把你交给他，该好生照顾才是，怎么能这么糊涂？” 裴清笑道：“儿子早起打了一套拳，也不觉得冷。阿娘不要责怪爹爹，他忙得很，连顿饭也吃不好的。” 听了这话，魏锦又心疼起来，叹气道：“你还小，正在长身体的时候，怎么能不好好吃饭？索性军营离家不过一个时辰，待我跟你爹爹说，日后每隔五日就让你回来一次。你爹爹那个人，一进了军营，什么都顾不得了，连饭都不好生吃了。” 裴清只好应了，又说了两句请阿娘保养身体的话，就带着亲卫们上马走了，魏锦直送到大门口看着几人走远才回来。 此时端午已至，魏锦让人包了各种味道的粽子、做了五色粽子香袋，并各色清茶送到军营里，让将士们同过端午节。 而端午那天，裴煜带着裴清、曹晖、庄别鹤一起回了都督府，唐寄名留在军营里镇守。 甄氏带着孟阳和孟元过来，帮着魏锦操持端午家宴。 裴煜带人到了家，魏锦已经来接了，笑道：“正要去接都督，不成想人已经到家了，失礼失礼。” 裴煜被晒的通红的脸上立刻泛起笑意，道：“不敢劳动夫人。” 魏锦已经让人准备了热水，众人沐浴更衣后来到小厅内团坐。凉榻上已经备好了茶，各色点心、粽子摆了一桌子，四面门窗大开，微风从厅堂里穿过，倍感沁凉舒爽。 这还是庄别鹤第一次回都督府，惬意的往椅背上一靠，微微松了衣襟，端起茶盏，另一手往嘴里塞了块龙须酥，灌了口茶水，既舒坦又闲适，笑道：“还是嫂夫人想得周到，这个地方纳凉再好不过。鸣江比起盛京还是热一些，往常这个时候在京中也没有这么热。这茶好，点心也好，样样都好。” 正说着，忽听外面传来一阵婴孩咿呀声，众人一惊，就见一群人走来。曹晖一眼就看见笑容满面的孟元牵着孟阳跟在后面，裴清怀里抱着一个小小的襁褓，满面含笑，举止潇洒肆意，两个少年郎走在一起，甚是赏心悦目。 魏锦见状，忙起身道：“这会子正热，怎么把遥遥抱出来了？” 裴煜已经起身，从裴清怀里接过孩子，笑道：“我瞧瞧。” 庄别鹤也起身来瞧，顺手摸了摸脉，又瞧了瞧面色、舌苔，笑道：“嫂夫人照料的很周到。” 裴煜抱着孩子，心口沉甸甸的。 这还是他自泗水别庄离开后第一次见她。 长得很好。 不知是不是谁养的像谁的缘故。她的眉眼间竟有几分像魏锦。 想到这里，裴煜心头又涌上几分疼惜。 二人对视一眼，彼此都笑了笑。 正在这时，甄氏带着丫头们过来，笑道：“午膳好了，咱们是摆在这里还是在东边水阁里？” 魏锦笑道：“在水阁里就很好。” 说着将裴晏交给乳娘带着，众人起身往水阁去。 一应酒水、菜肴都是预备好的，众人不分男女宾主团团围坐，大人、孩子们坐在一起，喝酒吃粽子，聊些家常，倒也舒心畅意。 且说贺潭率领大军到达盛京城时，端午已过。原本梁帝答应太后在端午节前举办几场马球、蹴鞠替衡阳选婿，因大军回京的事也耽搁了。如今正好，大军回京，又是打了胜仗，正好平南洪涝的事解决的也顺利，梁帝龙心大悦，便命人准备宫宴，命五品以上官员携家眷入宫庆贺，五日后再办一场马球，让此次去鸣江抗敌的将士们都可参与，赢了彩头的人还有重赏。一时，这些抗敌有功的将士们炙手可热起来。 其中，贺潭尤甚。 贺潭不过二十四五岁的年纪，又是天子近臣，家世清白，这次从鸣江杀敌回京，恩赏厚重 ，陛下亲封其为羽林军统领。 二十多岁的羽林军统领。这在大梁，也是独一份的恩宠了。 一时间，去贺家打探口风、提亲的人差点踩断了门槛。 贺潭刚从宫里回来，就听院里的小厮过来回话道：“郎君，主君请您过去。” 贺潭急忙换了衣裳洗了把脸，带着皇帝赏赐的野山参去给父亲请安。 贺坊不过半百年纪，因之前护驾之时受了重伤，伤及心脉，身子日渐虚弱，平日很少外出，只在府内休养。 此时已经点灯，院子里被暮色笼罩，四周寂静无声，偶有虫鸣鸟语，见了贺潭过来，廊下服侍的小厮急忙下了台阶，道：“主君在西北角的水阁里等您。” 贺潭蹙眉。 水阁有些偏僻阴冷，父亲身子不好，很少往那边去。 虽如此想，贺潭还是加快脚步往水阁去。 水阁只点了一盏灯，贺坊裹着披风坐在石桌旁，手里端着一盏温茶，静静的望着湖面。 贺潭忽然觉得他有些看不懂父亲。 此刻的父亲有些陌生，他独自坐着，有些让人不忍打扰。 “父亲。”贺潭走过去，俯身行礼。 贺坊像是被惊醒一般，猛地回过神来，见了儿子，笑了笑，放了茶盏，道：“坐吧。” 贺潭撩衣坐下，道：“父亲叫儿子过来，可是有事吩咐？” 贺坊点点头，抬眸打量着儿子。 青年一副好体魄，因常年习武，体型伟岸，身穿一件窄袖长衫，越发显得蜂腰猿背、鹤势螂形。 贺坊心内感叹，问他：“可用过饭了？” 贺潭点头，“陛下留我在宫里用了膳，又赏赐了野山参给父亲补身，我已经交给康伯了。” 康伯是贺家的管家，跟着贺坊四十年了。 贺坊点点头，提起最近几日来府里提亲打探的事，笑问他：“你有什么想法？” 贺潭面色微红，道：“这些事父亲做主就是了。儿女终身大事，自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贺坊摇头微叹，“你怎么像个傻读书的呆子一样，这种事，要你自己中意才行。两个人过一辈子，要彼此都合心意才能相互扶持走完一生。我答应了你母亲，你的婚事由你自己做主。” 贺潭微怔。 他很久没有想起母亲了。他五六岁上母亲就过世了，父亲忙碌，他是跟着康伯和乳娘桂婶长大的。 后来十五六岁时，桂婶患了病，养了两三年还是去了，他也跟着进了京郊大营历练，后来进了羽林军做陛下的耳目，这些年也就过来了。 如今父亲乍然提起母亲，倒让他心内生出几分感伤来。 贺坊见了，长叹一声，又提起宫里的事，问他：“如今陛下让你统管羽林军，你意欲为何？” 贺潭一愣，不明白父亲话里的含义。 “自是忠君为国......” 话未说完，就见父亲摇头，面色微沉，叹道：“既安，也怪为父这些年对你太过放心了，疏于教导。” 既安是贺潭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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