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嗣音如临大敌,觉得自己这任务确实有点难度。 她于是专门把人从演武堂叫到面前来,上上下下地打量,问: “怎么好像瘦了,遇到什么事了吗?” 谢长缨没料到她这么问,一怔。 他最近睡得极少,天琅剑练到第二式,逐渐显山露水,展现出剑法真正的玄妙来,需要花费的时间自然也增加。 若说这还能多费些心思修习的话,还有另外麻烦的事情不好解决。 他发现自己进入了瓶颈期,修为迟滞,在炼气后期徘徊,迟迟无法成功筑基。 这个认知令谢长缨在这段时间的修炼中不免带上了几分焦躁,反而更加影响修行。 谢长缨垂下眼帘,踌躇了一会儿,道: “弟子……弟子近日发觉于修炼上受到阻碍,修为停滞在炼气后期,迟迟无法筑基。” 说出这些好似就已经耗尽了莫大的勇气,谢长缨忍着惭愧没敢直视秦嗣音,生怕在他师尊脸上看到失望的神色。 凭师尊这等天纵之才,必定也很难理解为什么他会遇到这些问题吧。 秦嗣音确实不太理解,她捋了一下谢长缨短短两句话的逻辑,然后发出一声“啊?” 见她这个反应,谢长缨愈发感到无地自容。 在他不得不抬起头准备给似乎没听懂的师尊重复一遍时,就听见秦嗣音慢慢地问: “你是说,你如今在炼气后期?” 谢长缨点头,又听她一边思索一边斟酌着用词,道: “那你知道云洛,凌薇,还有展子晗这几个孩子,他们比你早修炼两年,但如今也都还在炼气期。” “他们都不急,你急什么?” 秦嗣音说这话意思是想让他别给自己太大压力,谢长缨被她这样一说,以为秦嗣音觉得他急于求成。 当下便有几分无措,又不知道如何辩解,眼角耷拉下来,薄唇微泯,气压一下子降低了一个度,看着倒是挺委屈了。 谢长缨心想,他入门晚,理应奋起直追,更加勤勉才是。 若真因为这两年时间差而处处落在展子晗之后,那师尊可不就要后悔当初没让展子晗成为自己的弟子了吗? 秦嗣音看着面前身高刚同自己平齐的少年一脸我委屈但我不说的表情,再次觉得秦绛说得对。 她叹口气,道: “把我那坛一斛春拿过来吧。” 秦嗣音把人带到了起云峰的峰顶,时值盛夏,林木蓊蓊郁郁。 因连萦少时修炼之余就喜爱在山间栽种翠竹,因此起云峰不似别处,每当风过时飒飒的竹叶声响倒显得山内反而还更寂静。 她走到纳凉用的小亭内,招呼谢长缨坐。 待人坐下,她将酒坛启封,拿出一只小酒杯,往里倒满酒,推到谢长缨面前,然后抱着坛子先给自己闷了一大口。 清凉的液体入喉,带着些杏花香气的甘甜,秦嗣音满意地咋舌回味了一会儿,伸手擦了一下唇,这才看向一直没开口的小徒弟。 她的眼眸清亮,瞳色是稍微有些浅淡的琥珀色,此刻里面盛着认真,专注地看着谢长缨。 谢长缨被这眼神看得呼吸一滞,不自主就坐直了身,等待秦嗣音开口。 秦嗣音此刻的神色是温和的,她道: “我将你收入门下,带回长青这么久,却并没有真正教过你什么,这是我的不当。” “你选择走剑修这条路,这很好,但我想说,长缨,修行并不是只有每日与功法剑器相对的。” 她说得认真,一阵清风徐徐吹过额间碎发,秦嗣音随手拨了拨,继续道。 “修道之人,无论选择什么方式,本质上殊途同归,都是修心的过程。” “道衍三千,各行其是,天道助你修行,但你须得俯仰于天地,看见三寸之外的世界,才能乘道而行。” 秦嗣音站起身走出亭子,一手提着酒坛,一手指向山下。 她目光苍茫悠远,仿佛透过层层山蔼,投向了山巅之外的芸芸众生,问: “你来长青三月有余,后山的桃花可曾看过,山下的小镇去了几回,除开每日带你修炼的凌薇之外,又认识了几个关系好的师兄弟?” 谢长缨被问得哑口无言,秦嗣音看他答不上来的样子就笑了。 她慢悠悠道:“为师观你道心坚定,却需‘入世’啊。” 到这时酒意才从肺腑涌上头,秦嗣音揉了揉太阳穴,又给自己灌了一口,没忍住说出了心里话: “不过做人嘛,最重要的还是开心。” 再转头,谢长缨不知何时已走到了身后,右手还拿着那个小酒杯,看上去应该只是浅浅抿了一口。 少年此刻受到的触动无法用言语形容,对于秦嗣音说的这些,他尚未完全领悟,却先一步有了醍醐灌顶的感觉。 他看向秦嗣音的目光澄澈明净,吐字简单而有力:“弟子受教。” 见把道理说明白了,秦嗣音非常满意,一坛酒很快就见了底。 她有些遗憾上次去剑阁没再顺韩尽洲几坛回来。瞥见谢长缨的右手,仿佛后知后觉般说了句“呀小孩子还是少喝点酒”,然后劈手夺过少年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 酒气翻涌的感觉让秦嗣音久违地找回了几分放纵的愉悦感,看向谢长缨的眼中多了几分真心。 忽视少年通红的耳朵,她破天荒说道: “挺好,跟人一起喝酒是拉进距离最快的方法,我这坛酒防得这么好没给元琮得手,倒先便宜你了。” “喝了为师的酒就要好好听为师的话,咱俩关系也不能就我一头热你看是吧?” 秦绛:“你这么这么直接?” 秦嗣音当没听见一样,看着山下,感受傍晚才有的几分凉意,不等谢长缨回答,身影一转,便向山下栽倒。 谢长缨没料到她还有这一出,大惊之下想拉住秦嗣音的衣袖却慢了一步,看着她下坠的身影急唤道“师尊!” 风在耳旁飒飒作响,也从秦嗣音的指缝流过,她对此无甚反应。 右手微抬,须弥应召而出,稳稳承住了下坠的身体。 秦嗣音双手枕在脑后寻了个舒适的姿势躺下,与此同时,秦绛的声音也在耳边响起,幽幽地说: “您还是不应该喝这么多酒。” 那日之后,谢长缨便真如秦嗣音所期待的那样,不再整日同修为和剑谱死耗着,而是分散了心思,开始学着同凌薇叶玄等人往来于山下,观棋看戏逛集市,偶尔帮着云洛辅教长青一众弟子修行。 与此同时,他感到自己的心境豁然开阔,看待世事的眼光便也不同以往。 说来让人啼笑皆非,放下这些之后,一直难以寸进的瓶颈竟被撬开了一个缺口,让谢长缨就这样在某个寻常的星月夜顺利进阶了。 谢长缨筑基的消息在一日之内就传遍了整个长青。 再过些时日,整个修真界都有所耳闻。 此时,知情者在惊讶于如今竟此等年少英才的同时,也对连萦当初为了这个徒弟未出席收徒大会找到了合适的理由。 能捡到这么个天才,确实不必额外收徒! 毕竟现在修真界收弟子都重质不重量嘛! 秦嗣音把这些话当闲谈讲给小徒弟听,末了打趣道: “这便是前辈们说的江山代有才人出,你师尊我才成名多少年,就又出了个比我更罕见的天才,假以时日,这第一人的名头就该是你的了。” 她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懒散道:“这累赘虚名早一日从我身上摘了去,为师下山时也好清闲几分。” 谢长缨闻言,想也不想便道: “弟子如何能及师尊天纵之才,以师尊慧心,怎会同弟子一般险些陷入迷途,耽搁了修行。” 看着小徒弟义正言辞的神态,一本正经笃定自己不能同师尊相提并论,秦嗣音回想了一下,乐了: “说来你可能不太相信,我当初筑基可是用了半年之久。” 原因无它,还是要归结于连萦所择之道不太寻常。 就连养她长大、教导了元琮和苏时予两个人的越枕眠也无法给她太多指导。 在这种情况下,连萦只能靠着自己的摸索去悟道,如此还是在筑基时惊动了整个修真界。 筑基之后她的修炼速度便快得惊人,一路无所阻碍再顺利不过,但算算时间,三月筑基的谢长缨起码也是连萦这个层次的天才。 而谢长缨这边,就算秦嗣音告知了她筑基所用时间不及他,认死理的少年也觉得定是修心之道同旁的相比难如隔天堑不可一概而论。 秦嗣音一看他表情就知道这孩子心里想的是什么,便没再过多解释。 由着这孩子去,多少也能给她留点为人师长的体面。 筑基第二日,得到消息的展子晗提着剑找上了门。 展小公子打心眼底就不相信这个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的讨厌鬼能先所有人一步筑基。 在他看来,谢长缨不过就是运气好才能被连萦捡到。 等他打败这个讨厌鬼,谢长缨肯定没有脸再继续贴在连萦师叔身边。 谢长缨清楚展子晗的来意,然而他经过一番突破,并不如先前一般将自己与他人之间的差距看得太过重要。 便抽出剑来,淡淡道:“我还有事,会速战速决。” 展子晗被他的态度激怒,当即不再说话,起手抬剑,裹挟着几分冷冽的剑气朝谢长缨刺去。 谢长缨侧身格挡,天琅剑起手式“伺风”顺势使出,反手抵近展子晗。 后者在这并不包含着太多强势意味的剑招中感受到反常的凶险,随即便反应过来与招式无关。 这是境界上的差距。 明白这一层意思后他更加气急,咬着牙接下谢长缨一剑,再想反击时却发现对方没有给他这样的机会。 谢长缨又上前一步,天琅剑第二式“圆融”伴着灌注的真气以一个刁钻的角度破开展子晗的防御,最后停在他颈侧。 三招之内,展子晗已无还手之力。 谢长缨静静地看着对方涨得通红的脸,神色依旧是无甚波澜,他说声“承让”便欲离去。 留在原地的展子晗急促地呼吸着,经此一比,足见两人之间的巨大差距。 而展氏的骄傲不允许他低头,他恨恨地盯着谢长缨的背影,想要放些什么狠话,最终却只说了一句:“你给我等着!” 谢长缨没有理会,他径直来到凌薇的住处,停留在门外,想到自己等会儿要说的事,表情便不似方才淡然。 颇踌躇了一会儿,谢长缨闭上眼心一横,迈步走了进去。 “你是想问,如何拉近同师尊的关系?”屋内,看着来人的凌薇抱着茶盏,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好奇怪,师弟怎么突然问我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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