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青（1 / 1）

第二日一早，等新收的小徒弟用过早饭后，两人便准备出发回长青。

期间秦绛见秦嗣音没吃早饭还有些疑惑：“虽说以连萦的体质如今已经不需要再进食，但姐你应该不会管这些？你不想吃点什么吗？”

秦嗣音言简意赅：“看着味道很一般。”

秦绛沉默，深以为然，他姐在这方面确实比较挑。

回程按照连萦的记忆走，秦嗣音有意要现，唤了声“须弥”，下一秒，一柄通体银亮，幽幽泛着冷光的长剑便在手中。

她弹了弹剑身，满意地听它铮然作响。

连萦不常用剑，这是秦嗣音在曾经历的某个文明高度发展的星际世界得到的拟态金属，能够按照要求任意调整形态，被她取名为须弥。

秦嗣音想要御剑，此刻它就是一柄剑。

剑身凝结灵力，承载了两个人的重量在空中穿行依然稳当。

耳畔风声呼呼作响，秦嗣音白色的衣袂翻飞，愈发增添几分飘渺出尘的意味。

谢长缨站在她身后，虽然没有什么表情，但稍微绷直僵硬的站姿还是暴露出了他的紧张。

秦嗣音只当是小孩儿第一次在天上飞可能有些害怕，朝他伸出手：“站不稳可以扯住我的衣袖。”

秦绛：“其实直接拉手也行。”

秦嗣音：“闭嘴。”

到山下的时候意外地有人站在那里等候，也是一身标准的长青门白衣制式，衣襟和袖口皆绣翠竹，见到他们后挑了挑眉。

等秦嗣音带着谢长缨走近后，那人一笑，微微颔首：“师姐。”

秦嗣音打量眼前男子，身量颀长，墨发随着他抬头时缓缓滑向后侧，露出一张如玉面容，眼尾微微上挑平添三分笑意，右眼下角一颗小痣，便知是四师弟元琮。

于是也笑道：“不会是专程来接我的吧，你怎知我今日回来？”

元琮向山上指了指：“三师兄近日修为有增，眼见着即将突破元婴初境，推演之术也愈发精进。他算出你今早就会回来，大师兄便叫我下山来候着，只道还好你在收徒大会前回来了，否则今年又要错过，”

说罢，他又看向谢长缨，停顿一秒后再看向秦嗣音，此时目光便有几分了然，“看来大师兄还是多虑了？”

他这一番话出有因，长青前任掌门即他们的师尊多年前便跻身渡劫大能，同时传位给首徒越枕眠，抛下杂物云游四海去了。

长青到他们这一代四人里，除了结丹后便常年在外游历的连萦，其余皆已收徒，只有连萦居住的起云峰依旧空落落的。

越枕眠一直想给师妹找个合心意的弟子，此时就怕她今年收徒大会依旧不回长青，长青收徒大会三年举行一次，连萦之前错过的便不下三次。

秦嗣音顺势将谢长缨推向前，手抵在唇边轻轻咳了一声，说道：“那师兄不必在意收徒大会我在不在场了，”她将头转向谢长缨，“来，见过你元琮师叔。”

元琮：芜湖，还真让我猜着了.jp

对于秦嗣音这种下了一趟山回来时多了个徒弟的操作，元琮惊讶了一会儿也就接受良好了，对于自己这一向不能以常理论的师姐，保持平静就是最合适的。

于是他和颜悦色地受了谢长缨一礼，摆出长辈姿态道：“下山匆忙，没来得及准备给师侄的见面礼，不过想来回到师门正式举行了收徒仪式后再相赠也不迟。”

谢长缨看秦嗣音对此并没有别的反应，遂道了声多谢师叔。

三人一同上山，山路很长，玄青的石阶似乎要一直向上延伸到天穹中去。

秦嗣音元琮皆以灵气相助，登山如履平地，半个时辰的功夫过去依旧神色自如，便显得谢长缨有些吃力。

他感到脚步渐渐沉重，额间与鼻翼也沁了薄汗，眉头微蹙，然而下一秒便见秦嗣音转过身来，温和地注视着他，伸出一只手。

“往常长青弟子筑基后即可御剑入山，今日你是第一次进山，我便想着带你亲自走一趟，想来到这里你应该有些吃力，牵着为师的手吧。”

秦绛：豁，现在又让牵了。

谢长缨盯着那只莹白纤长的手看了一会儿，旋即将自己的手覆了上去，感受到手心传来的温度，垂下眼低声道：“多谢师尊。”

谢长缨感受到自秦嗣音方传来的涌入身体中的热流，消解身体的劳累，令体力又充盈起来，果真再迈步便轻快许多。

不知过去多久终于到了尽头，谢长缨抬眼，入目是一片苍翠，四周似有若无地绕着轻而薄的、雾气似的白，像话本中描述过的“仙气缭绕”。

正中一座主殿，看上去古朴而庄严，两名洒扫弟子在殿前，见到三人皆行过礼。

元琮问道：“掌门可在？”

得到肯定回复后，便带着两人进殿，果不其然，正中坐着一个衣着金纹白袍，系着鸦青发带的男子。他一手倚在案上，另一只手上似乎是一份小册。

下方立着个束着高马尾的少年，秦嗣音认得，是越枕眠三年前收的弟子，掌门首徒云洛。

见他们进来，殿内二人一同抬起头，秦嗣音看到这一任长青门的掌门，几乎算是一手将连萦带大的师兄越枕眠将目光放在自己身上，眉眼弯弯，眼中有温暖的笑意，令人如沐春风。

他的声音也如珠玉泠然坠地：“师妹回来了。”

秦嗣音见到好看的人心情也挺好：“对啊，师兄想我了吗？”一边说，她一边对随侍一旁的云洛眨眨眼睛，右手往袖里一拂便多出一枚精致的玉佩，“此番下山收获颇丰，给小云洛带个礼物玩玩。”

云洛眨了眨眼有些意外，旋即想到连萦一向对他们这些小辈多几分关照，于是先看向自家师尊，得到许可后走上前接过，一板一眼地躬身行礼道：“谢过师叔。”

元琮在一旁托着下巴打趣她道：“就云洛有吗，厚此薄彼可不行啊师姐。”

越枕眠摇头：“你何时见她漏过谁。”

果然，下一秒秦嗣音又抛了两个物件到元琮怀中，分别是一枚藕荷色的珠花和一支紫檀木的朱砂笔。

她道：“你家凌薇的珠花，还有叶玄的符笔——你是要去三师弟那儿吧？顺便帮我带过去”

元琮刚想说我没说我要去啊，对上自家师姐笑意盈盈的眼睛后话到嘴边愣是没说出口，只得将她给小辈的礼物收好后无奈作投降状一边往外走一边控诉：

“合该我这做师弟的整日不是被大师兄使唤便是被师姐你使唤，师尊当初怎么就不再收个师弟师妹来呢？”

等他走后，秦嗣音也收起方才同人插科打诨的态度，稍微正了正色对一早注意到跟在她身后的谢长缨却一直没出声询问，显然在等她自己解释的越枕眠道：

“师兄，这次收徒大会我就不参加了。”

越枕眠闻言也并不太诧异，顺势将目光落在一旁的谢长缨身上。

“唔，”他询问道，“是因为这孩子吗，你已经收他为徒？”

“是的，”秦嗣音答得干脆，“我机缘巧合下遇见他，觉得是个可塑之才，便起了爱才之心。长缨，见过你师伯。”

谢长缨于是躬身行礼：“晚辈谢长缨，蒙师尊救命之恩，得幸跟随师尊入道修行，今日在此见过师伯。弟子定当时时感念师尊大恩，日后潜心修行，方不负今日栽培。”

越枕眠听他虽是给自己见礼，却三句不离秦嗣音，便又向她看去。那被看的人还挺高兴，满脸都是“快看我是不是收了个好徒弟”的神色，接到师兄的目光后意识到自己情绪太过外露了才收敛些，骄矜地微抬下颌道了句“不错”。

于是越枕眠也上前，将谢长缨扶起，侧身向身旁的云洛道：“带你师弟先去自行整顿，你连萦师叔的起云峰多年没住过别人，是该好好收拾一番。”

云洛点头称是，侧身面向谢长缨道：“谢师弟请随我来。”

待二人下去后，空旷的殿内只剩下秦嗣音和越枕眠两人。

秦嗣音知他有话要对自己说，做好了准备，想起记忆里连萦同从小照顾她的师兄一向没什么拘束，于是上前在他处理事务的案边坐了下来，一边随手拿起越枕眠之前看过的册子翻阅，一边问道：

“师兄要和我说什么事？”

越枕眠看她拿起那本册子发现是份名单后，不紧不慢地开口：“正巧同你手中正在看的名单有关。”

“此次参加收徒大会的人里中除却从外门考核进来的弟子，也不乏别家出众的孩子，其中便有临沂展家的小公子。展氏向来扎根七星宗，如今肯让他来长青，想必是冲着你来的。那孩子我见过，确实很有天赋，对你也是一片孺慕之情。如今你一句不去了，展家对此未必不会颇有微词。”

秦嗣音心想再有天赋能比大佬碎片世界中心还作弊？面上却只是笑，道：“这有何妨，既然他天资不错，师兄不如便收为弟子，此后若那孩子愿意，只管来起云峰便是，师妹绝不藏私。”

越枕眠本就已想好对策，听她这样说发现比之自己更为周全，于是给了秦嗣音赞许的一眼，大意是“不愧是我师妹，到底还是善于为我分忧。”

秦嗣音悟了什么：“…… 若非如此，师兄本来的打算是？”

越枕眠淡淡一笑，放下手中的笔道：“他来时并未明说想要直接拜你为师，展小公子天赋过人，被长青掌门一眼看中收入门下，传出去有何不妥？彼时展家就算有异议，碍于长青之势想必也不好追究。”

很好，翻译过来就算你也没明着说是冲着传说中的第一人来的，成为修真界四宗之首的长青门掌门入室弟子委屈你了不成？

其实两者乍一看没什么区别，不过秦嗣音给的说法更加圆滑，也算给了展氏一个面子。

秦嗣音反复确认了越枕眠的性格就是护短又强势，多年前凭着强悍的实力修至化神后更为鲜明。

虽说顶着张和婉的美人皮，对他们也从来和煦，但能成为坐镇偌大门派的掌门，有这样的性格倒是好事。

那边云洛正领着谢长缨去取长青弟子服饰，而后去往起云峰顶平日里连萦住的那片竹林，一路上或遇见几个杂役弟子，莫不是都规规矩矩地向他问了好，而云洛一一笑着回应。

谢长缨沉吟片刻，出声道：“云洛师兄。”

“何事？”云洛回头看他，问道。

谢长缨静静看着他，瞳孔中倒映出对方的身影，他似乎有些踌躇，轻轻问道：

“可否请师兄告知一二，我师尊她……是什么样的人？”

仿佛听到什么有趣的问题，云洛笑起来，却一下子比方才见到杂役弟子时温和而挑不出错误的样子鲜活许多，片刻后，他道：

“连萦师叔吗，修真界关于她的传闻很多。空前绝后的天才，自人类与魔族混战之后这三百年来的新一代第一人，十七岁时结成金丹后下山游历，彼时多得是想要与她一战的修士，只是从无人能出其右。如今步入元婴中期，不知何时便会大成……嗯……”

云洛讲起来似乎像打开了话闸，略微停顿了一下，又继续道，“但这还并非最为人称道、最神奇的事，师弟，你可知凡人修道，或选择命定之剑，依凭剑心修行，或炼器，或修符，修阵，依据自身情况来选择最适合的道路吗？譬如四师叔和多数修士，都是剑修，其余人如师尊和三师叔一样走了其他道路。但连萦师叔不同，她没有经历常人都会经历的选择，而是成为世间最为罕见的，仅凭道心感知万物，从万物中修行自身的人。”

“常人选择是因为这样能辅助自身的修行，殊途同归，本质还是修的‘道心’。但亘古以来，直接修心者不出十人，莫不是上古大能。上一位这样的大能便是三百年前最终封印魔界之主的展红衣前辈。前辈亦有天纵之才，二十岁结丹，二十七进阶元婴，但连萦师叔做到这一切，较之展前辈少了两年。”说到这里云洛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子，笑道，“我如今亦是十七，仍在练气后期，师叔在我这个年纪，已经剑挑四大门派，同辈之间无敌手了。”

他看了一眼显然还在消化这些信息的谢长缨，仿佛看到当初第一次听闻连萦传说的自己，感觉莫名有被安慰到，于是摆摆手，道：

“不过这些都是说与外人听的，师弟只需知道师叔其实为人宽和，对我们小辈向来不摆长辈架子便是了。师弟只需跟随师叔潜心修炼，必也当出类拔萃，成为人中翘楚。”

云洛带着对他连萦师叔的厚重滤镜心想，毕竟是师叔亲自带回来，不惜退出收徒大会也要亲自教导的人，不知今后又将有怎样的际遇，在这条路上走多远呢。

不同于云洛的心态，谢长缨此时的心情，大概可以说是有些微妙的困惑。

从昨日被救起到今日踏入一个自己以前从未设想过的世界，仿佛已经过去了很久，有什么已经悄然改变了。

当秦嗣音在客栈里说他天资奇佳时，谢长缨没有承认也没有反驳，如今却感到不解。

以他师尊这已经显得有些恐怖的修炼速度，这世上几乎无人敢在她面前自称天才，这样的人，又怎么会觉得他有天赋，想要收他为徒呢？

这样的疑问在三日后再一次见到秦嗣音时得到了回应。

秦嗣音回到小竹林后将谢长缨放养了几天，横竖她已经把用作入门的心法给了出去，按照她所设想的，应该不出三日就能听到她徒弟进入炼气期的消息。

月明星稀，她在洗漱完毕后想起来这回事，估摸着差不多是时候看看小孩儿的修炼进度了，于是把人叫过来，按照流程还是客套着问了句可有什么不解之处。

面前的少年已经换上了长青门弟子统一装束，马尾束高，青色内衫外罩一件白袍，将人衬得如这周围抽枝新生的翠竹一般，此刻垂着眼帘，低声回答：

“弟子不负师尊厚望，已于昨夜成功引气入体。”

秦嗣音暗赞一声不愧是领导，切个碎片寄生在哪个世界哪个世界就帮他作弊，普通人修炼半年还不得要领的比比皆是，啧啧。

秦绛：“连萦十三岁开始修行，当天就进入炼气了。”

秦嗣音：“人家天赋高嘛，不高怎么当金手指。”

她点了点头，也没多余的评价，只说“不错。”

然而看谢长缨的神情似乎还有别的疑问，便开口问他：“怎么了，你有什么要问吗？”

谢长缨蹙眉，似乎挣扎了一下，在斟酌是否应该开口，还是秦绛看出来他的纠结，人精似的，提醒道：“大佬这是在不自信呢。”

毕竟目前来看连萦的人设属实非常逆天。

秦嗣音转了转眼珠，也明白过来。她思忖了片刻，决定开导一下这倒霉孩子，于是稍稍上前一步，直视着谢长缨的双眼，启唇：

“你还是在想，我为什么偏偏会选中你，收徒大会聚集天下少年英才，但我非得挑个对此一无所知的人。是吗？”

“如果说救人是我一时兴起要发善心，等危机解除之后大可与你分道扬镳，凭你的本事，拜托他们的纠缠后即可隐藏行踪，想要活下来应该不是难事，我也可以放心离去。你是这么想的，对吧？”

秦嗣音笑了一声，但眉眼间笑意淡淡，此刻带了几分漫不经心的睥睨，一扫方才的温和，倒显得更像传闻中第一人应当有的模样了。

“事实上我确实没有这么热心过头，见到人落难就要捡回来养着，至于原因，”

她戳了戳谢长缨的额头，“我是连萦，没有人会对我的选择提出质疑，被选择的你尤其不行。况且现在考虑这些是不是太多余了，你该思索的难道不该是如何拼命修炼才能符合第一人的期待吗？”

看着谢长缨若有所思的表情，明明仍是个个子还没有她高的少年，身上展现出来的成熟和还没褪去的天真让人看着哭笑不得，秦嗣音心想，还挺招人稀罕。

她此时才对自己这位任务对象产生一点工作之外的情绪，简单来说就是做人家长的责任感，便没忍住又拍了拍谢长缨肩膀，揶揄道：“加把劲啊小徒弟，外面那么多人上赶着要拜我为师，你在这自怨自艾让人看了真的不会被骂得了便宜又卖乖吗？”

谢长缨被她一席话说得醍醐灌顶，只恨没有立马进阶筑基，他望向秦嗣音的双眼亮晶晶的，抛却了自相遇以来的凝重，入山之后的犹疑，真正像个少年一样，微弱的蓝芒一闪一闪，恳切又真挚，语气坚定道：

“师尊今日教诲有如黄钟大吕，弟子定当铭记在心，日后勤加修炼，方不辱没了师尊圣名！”

成，这颗定心丸是给他喂下去了。

谢长缨说完就准备回房继续修炼，走之前秦嗣音又从房里翻出基本心法一骨碌丢给他，表示选什么路她都能教。

“对了，云洛之前有跟你说过藏书阁吗，参星峰上凭弟子铭牌可随意进出，你现在按理说应当同新进门的弟子一样在演武堂跟随元琮修习长青基础心法，在这之余有空也可以去看看，”

秦嗣音摸着下巴翻了翻连萦的记忆，又补了一句，“不过问我也一样。”

不得不说，连萦这位天才确实很恐怖，藏书阁内诸多经典都翻过了一遍，没有到过目不忘的程度也基本对哪些有用哪些没用又应该如何使用心中有数，说不定谢长缨直接来问她还更方便。

谢长缨答了声“是”，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秦嗣音想到他刚才看着自己的眼神，那种莫名的熟悉感又涌上来。

奇怪，经历过的世界太多，对大多数人，秦嗣音都不会留下分毫印象，按理来说不会出现看人眼熟却想不起来是谁的情况。

她于是开口问道：“接任务之前你有去了解过中央这位玻璃心的大佬到底是哪一位吗？”

被她点到名的秦绛此时的声音也有些心虚：“……并没有？”

秦嗣音深吸一口气：“宝，你以前可不是这样打工的。”

话虽如此，她暂时也不打算追究，懒得寻根问底。反正不论如何这么多年虽说是兢兢业业四处打工，秦嗣音却几乎没怎么跟上层接触过，认识的人也寥寥，甚至只见过主神即他们的最高层上司一面，而且还是初到管理局时在总部有过一面之缘。

罢了，总归不是什么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