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虞边整理着头发和棒球帽,边对正殚精竭虑点菜的制片人说:“李老师啊,一会小谢来了让他点吧,瞧您费劲的,反正不是您买单,咱们就等着吃吧。” 李冬其实是大概四五十的年纪,由于干这一行太过操心劳碌,熬夜爆肝喝酒拉投资是常事,所以实际看起来比真实年龄老许多。 他经常穿件黑衬衫,手里掐着根中华,脚上蹬一双棕色皮鞋,戴个黑框眼镜,胡子拉碴地背着手指点“江山”。 李冬笑了笑,终于将菜单放下,看向蹦跶着走来的谢辞舟,待他落座后说:“小谢你来点,我们没什么要求,多来两瓶啤酒就行。” 见陈靖升也随后到来,他指了指季珩身旁的空位:“老陈坐那边,小季特意为你留的。” 陈靖升于是惊喜地看向季珩。 季珩:“……” “嘿你这人,说好的滴酒不沾呢?” 陈靖升也立马落座,指着桌子上的啤酒瓶,跟李冬开玩笑道:“您是能喝了,我们明儿还得早起工作呢。” 温虞见机笑着附和:“没事儿,导儿,我明天没通告,我陪老师们喝。” 谢辞舟立刻接茬:“我也一起!” 众人笑作一团,温虞眉欢眼笑,下意识将目光投向对面。 季珩将手机放在桌子上,神情礼貌认真,只是点头微笑,并不参与他们的应酬话题,仿佛游离在饭局之外,知世故而不世故。 他总是这样高高在上,像睥睨众生的谪仙,却又不带丝毫傲慢,让人挑不出错处。 而一旁的谢辞舟开始打圈敬酒,祝酒词滔滔不绝脱口便出,哄得大家神采飞扬。 温虞被哄吵声吸引了注意,怔愣地朝兴高采烈的谢辞舟看了眼,心中五味杂陈。 她状态不佳,以明天有别的工作为由,只意思着喝了两杯。 气氛热火朝天,不知谁起了个头,副导演便找老板娘要了骰子,开始相继摇起来。 温虞不会摇骰子,就跟身边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圈里的事。 最后不知怎的,又开始拼起酒来。 季珩四周像是有个透明屏障,没人敢打扰他,他也不主动和别人搭话。 正忙于左右逢源的温虞无意间瞥他一眼,喉头噎了噎,然后一言不发地为自己倒了杯啤酒。 橘黄色的小麦汁和街边的路灯一个颜色,微小的气泡不断溢出水面,蒸发、破裂、消散,仿佛飞蛾扑向炙热的光源。 “阿珩啊,你明天也没通告,陪陈叔叔喝点儿?”陈靖升边给自己倒酒,边邀请道。 大部分人即使不想喝,肯定会选择以茶代酒了,但季珩仍恭敬拒绝:“不好意思陈导,我不喝酒。” 陈靖升仍然笑着,即使被季珩拂了面子,却没有一丝不悦。他没再强求,笑容满面地扭头拉着温虞和谢辞舟一起碰杯。 温虞笑得苹果肌都僵了,她趁仰头喝酒的间隙,悄然将目光投向季珩的方向。 按陈靖升在圈里的地位,不该是这样对待一个新人的。 如此地……低声下气。 她又瞥向陪酒陪得面红耳赤的谢辞舟,心底渐渐升出一个清晰的揣测。 温虞将酒一饮而尽,眸中秋波微转。 她嘴上说着漂亮话,私底下拿起手机,给谈焕玉发微信。 她单手打字,速度飞快:「查一查季珩。」 温虞:「查不到就查国内五十强企业里有没有姓季的高管。」 谈焕玉秒回:「季氏集团?」 温虞立刻否认:「不可能。」 温虞:「季家的人能来娱乐圈?再查查。」 谈焕玉:「好,明天给你答复。」 她放下手机,神态透出些许疲惫,手指搭上自己的耳垂,揉了揉因换过十几对耳坠而发炎的耳洞。 抬眼间不小心对上李冬的目光,连忙笑着举起酒杯继续应酬。 哪怕她是内娱断层顶流,但应酬交际也是必不可少的,不然也不会稳坐八年流量top1的位置。 好在温虞随了父亲,酒量还行,进圈后很多机会也正是从酒桌上拉来的。 陪圈里人拼酒,陪高层品茶,陪富婆打麻将。 温虞因此被谈焕玉戏称为“三陪”。 酒过三巡,谢辞舟已经说起了醉话,一会说娱乐圈有多累,一会说前女友们有多负心。趁还没把豆子全部倒完,他的小助理迅速将他生拉硬拽地拖走了。 温虞也有些微醺,耳垂处隐隐刺痛,迫使她迷糊的脑子时而清醒。 她慵懒地倚着靠背,眼皮微垂,半晌后懒散抬眸,眯眼打量起对面老僧入定般的男人。 或者说,少年? 觥筹交错间,只见季珩依旧沉静地坐在糟乱中。 窄而小的秀气面庞精致、清冷,此刻正沉寂低眉,宛如一尊玉佛。 温虞自嘲般勾了勾唇角,似笑非笑地仰面灌酒。 一阵晚风拂过,她兀地从空气中捕捉到在他身上闻过的檀香味,像是有汩汩清泉驱散燥气。 她睁开眼睛,对上季珩那双漆黑的柳叶眼。 无数次午夜梦回,重复出现过的熟悉眉眼,也是将她困住五年的梦魇。 耳朵上传来清晰的痛感,将她拽回现实。 星星点点的痛意化作血液中的根根丝线,蔓延到心脏处,疯狂缠绕、收紧。 温虞蓦地呼吸不畅,急促地捂嘴干咳起来。 索性酒过三巡,在座的人并未在意。 她掐着手指,用另一只手再度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太像了。 温虞默不作声地看向季珩。 隔着三尺圆桌,有恃无恐地肆意描摹他的眉眼。 似是透过季珩在与另一个人隔空缠绵。 季珩沉静回望,一言不发。 眸底蕴藏某种情绪,浓郁但不易察觉。 他的眼睛纤细秀气,眼尾微挑,宛如勾勒得精巧规整的工笔画。 内外眼角尖尖,像是宋代水墨画里最浓重的一笔柳叶。 是作画者心潮澎湃时,将所有情感置于笔端,重墨压下,沉稳拂过,又轻收笔锋的那片柳叶。 整幅画面的点睛之笔。 可柳叶总是飘然,没人留得住它。 温虞泄了口气,缓慢闭上双眼,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是柳遇安的身影。 柳遇安是温虞的初恋,也是她短短二十来年里,唯一真心爱过的男人。 她与柳遇安的相识是在二〇一三年夏末。 那时温虞大一,柳遇安大三。 她的生日在九月底,那时还没过十九岁生日,所以和他初遇时,她是十八岁。 军训完那天,风拂蝉鸣,温虞和室友们准备前往校外的烧烤店聚餐。 路上恰好偶遇校学生会的学姐,三个室友都去套近乎加联系方式,为之后的学生会竞选铺路。 温虞懒得去,那时也不屑于这档子事,就独自在一旁的柳树荫下等待她们寒暄。 天气实在闷热,温虞百无聊赖,正盯着湖水思考跳下去解暑的可能性,耳旁忽然传来一声好听的“同学”。 温虞当即回头,看到一个长相漂亮的少年。 柳遇安敛着他那双好看的柳叶眼,似笑非笑地与温虞对视。 他剑眉星目,鼻梁处有一个小驼峰,却并不明显,使他清秀的容貌夹杂着几分英气。 那天她才明白面如冠玉的真正含义。 温虞将自己的发丝别至耳后,波澜不惊的面容下心如鼓擂。 眼前的少年太过惊艳,迫使她的大脑一阵阵泛白,有些手足无措。 即便戏剧学院遍地是帅哥,但柳遇安的长相仍然出类拔萃。 他漂亮到足以让温虞忽视掉他不怀好意的痞笑,以及手里夹着的那根烟。 柳遇安懒懒抬眸,散漫地吸了口烟,语气促狭地问她:“愿不愿意当我的女主角?” 「愿不愿意当我的女主角」 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拒绝这张脸提出的请求。 即使这人并没有太客气礼貌。 温虞冷静了三秒,没冷静下来,想着八成是导演系的同学拍学生作业,便随口答应。 柳遇安问她的名字,温虞尽量不那么郑重地回他:“一三级表演一班温虞,温暖的温,虞美人的虞。” 柳遇安又吸了口烟,留给她一个肆意的笑容,随即转身挥了挥手,声音清亮—— “记住了,虞美人。” 他的那个笑容,温虞记了很久。 或许是那时的烟雾乱了她的心神。 后来温虞再也没提过“虞美人”三个字,也不许任何人提,甚至花大价钱撤了关于这个词的所有通稿。 “小虞,起来回酒店了。” 陈靖升见温虞在座位上盯着酒杯出神,众人都准备离开了还不见她动弹,便和蔼地提醒她。 季珩不动声色地瞥她一眼,面若霜雪,似是觉察到什么般起身扭头便走,动作间夹杂着一丝不可遏制的薄怒。 温虞回过神来,应声迅速站起,拎起包和他们一同往停车场的方向走去。 夜色渐深,通往停车场的入口恰好有一处竹林小路,宽度仅能通过一人。 温虞又恰好落在季珩的身后缓慢前行。 前方传来陈靖升和李冬模糊的交谈声,身后同行的工作人员又追得紧。 温虞步伐缓慢,黑暗令两人的呼吸声变得清晰炽热,仿佛近在咫尺。 微风掠过,携来似有似无的檀香味。 大约是酒意上头,她脑子一热,倏地问他:“你有没有孪生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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