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引 文/赵拂月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卡——” 导演从监视器后探出头来，右手高举喇叭，状如坐拥千军万马的将军。 他一声令下，将片场拉回嘈杂之中。 “不错，再保一条！反光板、轨道准备，演员补妆。” 他仓促交代完工作，又迅速投身于忙碌中。一边以绕指柔的形态盘着成色极好的菩提串，一边仔细紧盯监视器的画面，检阅上一条的拍摄效果。 命令一下达，众人立刻按部就班地回归岗位，神色匆匆但有条不紊。 除了小渔。 她今天刚入职，神态十分拘谨。 此时正抱着手中的黑色棒球服外套，翘首以盼地等候女一号温虞的归来，紧张的模样像是片场里唯一一个小偷。 这件昂贵的外套是经纪人交给她的。还没等她问清楚温虞的喜好，经纪人就马不停蹄地脚踩高跟鞋匆匆离开，徒留小渔和它面面相觑。 如果是换做给十八线小明星当私人助理，她绝不会这么紧张。 但这是温虞啊！ 此人出道即巅峰，长红八年归来仍是顶流。 温虞堪称流量标杆、内娱常青树。 她这样的咖位，换成是工作经验十年的助理来，也得提前三天做好思想准备。 也不知道虞姐满不满意自己。 小渔忍不住在心里忐忑地反复琢磨。 眼见温虞提着裙摆上了岸，小渔如惊弓之鸟般弹起，一个健步冲到她面前，将外套小心地为她披上。 小渔低头看向脚尖，手指轻微战栗，后背一阵冒汗，但她没有表现得太过明显。 若有若无的香味沁入鼻息间，并不浓郁，像是嫩芽冲破泥土时携来的第一缕清香。 小渔的心跳即将冲破嗓子眼，寒蝉仗马地跟在她身后。 她的身形实在削瘦，宽大的外套像被衣架子撑着，肩窄背薄，比例优越。 浅红色戏服繁琐复杂，却衬得她身材依然高挑。 温虞眉眼低垂，眼睫落下一小片阴影，花瓣似的唇抿成一道直线，半拢外套向休息处走去，步伐急切。 “冻死我了。” 温虞像是在与熟人小声嘀咕，又像是自言自语，神态优雅，并不浮躁。 小渔大气也不敢出，亦步亦趋地继续跟在她身后。 温虞日理万机，丝毫没注意到这个新来的小助理，只当是像往常一样被人拥着往过走，边走边将半截湿发从外套里捞出，随手往背后一搭，透出一丝精致的狼狈。 时节已至八月中旬，今年全国各地的气候都十分异常，滨城也不例外。 前阵子伴随第一场秋雨降下，桂花开得格外早。 嫩黄色的小花香味浓郁，与若有若无的玫瑰香水味道交织，掺杂雨后氤氲的潮湿，令泥泞恼人的外景也多了些心旷神怡。 温虞红色的绣花鞋踩过湿润的泥土，不经意间将几朵落花嵌进土壤里，步履不停。 片场接二连三的喷嚏声不断响起，小渔担心她受凉，尽职尽责地将外套给温虞往上搭了搭。 无意间触碰到她的肩膀，小渔的右手触电一般迅速缩了回去，心尖处蚂蚁爬过似泛麻。 内心深处仿佛有一万匹快马咆哮而过，胸腔一阵疾风穿过，令她悸动不已—— 妈呀我碰到她了！ 这是温虞啊！！ 我碰到温虞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毫不夸张地说，小渔的鼻血即将倾泻而下。 温虞的肩膀摸起来好瘦好软！ 她此刻呆若木鸡地立在一旁，目光直勾勾地停在温虞身上。 还好她并未察觉，小渔便忍不住肆意打量起她，心跳依旧如雷。 温虞一袭红衣古装，服饰繁琐却不冗杂，发髻梳成古代年轻女子的样式。额间恰到好处的碎发自然垂落，五官立体、容貌清艳，如海棠醉日。 温虞对这个初来乍到的小助理的内心活动毫无察觉。 她找到属于自己的椅子坐下，抄起身旁递来的保温杯，累得猛灌几口温水，随后半瘫在靠背上，轻轻喘息。 为了不弄乱造型，她将脊背绷直，下巴轻轻扬起。 以防第二天水肿，下午六点后她不敢喝太多水。 温虞浅尝辄止后阖上杯盖，将保温杯随手递给身边人时，这才注意到那抹炽热的目光。 她心中疑惑。 片场的工作人员鲜少有人注视她这么久，大家对她早已见怪不怪。 温虞不禁侧目，顺视线瞧去，发现是新面孔。 她心念一动，想来是前助理林钦慈派来接替的新人。 眼前这人与她的前助理有几分相似，利而尖的眼角尤其像她，想必也是个狠角色。 闲着也是闲着，她冲小渔招了招手，动作有些上位者独有的倨傲，却令人甘愿俯首。 “你是叫小渔吧，今天新来的？” 温虞的声线温和，并不刺耳，像是冬日里含着落雪的汩汩清泉。 小渔意识到她在叫自己，红着脸小跑两步过来，微微弯腰，崇敬道：“是的虞姐，一会您有需要可以随时叫我。” 女孩低眉顺目，年轻的脸上写满了“积极”二字，似乎并不像圈里人那样擅长掩饰自己的内心。 许久没见过这样纯粹的人。温虞抬眼打量她几瞬，又微微偏头，忍不住轻笑两声。 她笑起来面容生动，脸颊一侧随笑意轻轻浅浅地渗出一个酒窝。 鼻尖小巧玲珑，轻挑的唇角与鼻翼构成一个无可挑剔的弧度，像是名家笔下精勾细勒的神女，极具风雅韵味。 小渔的脸更红了，整个人如同被煮熟的虾仁。 “你不错啊，跑得比小顾都快。”她主动仰起头，眼睛半眯，露出精致的下颌，趁补妆时用能动的嘴调侃道，“小顾，百米冲刺看来还得加强喔。” 小顾是温虞的御用化妆师，她不为所动地继续给温虞补着妆，闻言将粉扑用力在她脸颊上压了压。 这边几个人在温虞身旁忙碌，导演踏着一双黑色白底的足力健，手背在身后，随性地握住剧本踱步过来，面上慈祥的蔼笑十分瞩目。 陈靖升顺势坐在温虞身旁的折叠椅上，右手又换了俩核桃盘，红润的脸上笑出两道褶子。 他手里的核桃不断发出咯吱的声响，和温和的声音相衬起来显得并不刺耳。 “小虞啊，一会儿呢再过一条，这次摔倒得让脸溅上泥哦，不然脸太干净了，不像是在着急找东西的样子……” 陈靖升比划着讲戏，努力的模样有些滑稽，但与许多甩手掌柜型导演相比，却足够细致耐心。 温虞不禁肃穆，积极回应。 待导演走后，她蹙着细眉叹了口气。 又得摔一次。 顶流演员的通病，不愿吃苦受累。 普通人尚且如此，何况是千拥万护的明星。 做好万全准备后，温虞脱下外套，迅速塞进小渔手里，然后身穿湿润的古装英勇起立。 走出两步，她回过头压低声音，煞有其事地交代她—— “小渔，你负责帮我点份烤冷面，要夹里脊的……算了里脊和烤肠都要，微辣，不要洋葱和香菜，也不要土豆丝，直接点到酒店，你们想吃的话就一起点了，想吃什么夜宵别客气，我请客。记得千万别让老大知道！” 她居然如此……生动。 小渔选择用“生动”二字描述自己此时的心情。 她实在是一时无法将烤冷面和这位高高在上的女明星联系起来。 自己消化良久，一副“保证完成任务”的神情，郑重点头：“收到！” 出了一天外景，为了保持身材穿古装显瘦，温虞中午仅吃了不到一拳头的杂粮米饭，还有几片菜叶子，味如嚼蜡。 她现下实在是饿得前胸贴后背，不吃美食难以安抚自己劳苦功高的肉.体。 但要是让经纪人知道，那将又是以小数点后两位为单位计算的热量，以及需要消耗的卡路里。 眼见火红的背影渐渐湮灭在人海里，化妆师顾筝低头收拾工作用具，玩笑道：“没想到吧，入职的第一份工作是点烤冷面。” “对啊，比我想象中要轻松很多呢。”小渔抱住被浸湿的外套，目光又频频追随温虞。 她在人群中如鱼得水，似最夺目的高岭花。 小渔不禁转过身，面朝顾筝轻声道：“虞姐她不像看上去那么难相处。” 也许同为打工人，小渔对顾筝有种莫名的亲近感，便大胆将心里话脱口而出。 说完她才追悔莫及，这可是娱乐圈——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小渔连忙补充：“虞姐的美太有攻击性了，所以看上去会以为她特别高冷。” 虽然是温虞前助理的亲戚，但那位平时也非常忙碌，小渔根本来不及问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 小渔就理所当然地先入为主，认为这位顶流也和其他恃美行凶的明星们一样难以相处，只会颐指气使，拿人当丫鬟使唤。 温虞八成万万也想不到，自己一份烤冷面就将新助理收服了。 顾筝却只是笑笑，没做深思，利落地整理完后起身：“过几天你就明白了，她不是一般人。” 小渔懵懵懂懂地说了声“好”，然后拥着外套往河边走，想起什么后又折返，对顾筝报备：“我去那边等虞姐。” 顾筝话不多，闻言只是点头。 前往河边的小土路上人并不多，工作人员多半在河边，另一小半在临时休息的棚里。 小渔害怕路滑摔跤，走的速度放慢。 滨城刚下过一场大雨，秋势渐起，晚风多了几丝凉意。夜晚乡下的河边阴湿寒冷，许是快收工了，连青蛙都有一搭没一搭地叫着。 一阵寒风袭来，小渔搓了搓泛凉的手臂，不由得对泡在河水里的温虞肃然起敬。 他们已经拍了有一会，看样子快要接近尾声。 繁杂的灯光交织在河边，岸上一群黑压压的统一着装的工作人员。导演和监制坐在屏幕前一丝不苟地盯着，目光认真到呼吸都静止般。 温虞身穿红色襦裙，目光坚毅，正弯腰在水中摸索。 长发漆黑似墨，倾泻在河面上，额前碎发飞舞，她的双臂飞快地在水里翻找，眼中急切万分。 袖子被她挽起半截，露出莹白的小臂，河水发出哗哗的声响，蛙也骤然鸣得急切。 为了收音效果完美，四周无比寂静，好像所有人都在等候温虞的下一步动作。 倏地，她被河里的“石头”绊住，面色一滞，摔进水中。 “啪——”一声，水花四溅。 河蛙被吓得发出惊恐的叫声，连忙跳向一旁。 河水浑浊，她这一摔用足了力气，于是脸上、头发上都溅到了许多污泥。 温虞又迅速爬起来，继续焦急地在河水中摸索，丝毫不顾及一身狼狈，寻找的速度随之加快。 “卡！” 导演满意地举起对讲机喊道：“过了，今天收工！” 温虞的神情瞬间放松，上一秒还在心急如焚，下一秒就换上惯有的言笑晏晏。动作丝毫不拖泥带水，直起身子立刻上岸。 小渔迎着一众欢呼声朝温虞的方向快步奔去，接到人后迅速将外套为她裹上。 她被河水激得身子微微战栗，即便是此刻，脊背也仍挺得笔直。 温虞几乎半脱妆，白皙脸颊上的污泥显得格格不入，羽睫上粘着晶莹，双瞳剪水。 顾筝快步赶来，担心她会过敏，掏出湿巾细心地帮她擦掉淤泥。 温虞指了指导演，示意她们跟她过去。 陈靖升见她走来，停下和制片人的交谈，冲她和煦地笑了笑：“小虞今天状态不错，刚才演得很好，身上没受伤吧？” “没有没有，陈导咱们明天上午那场戏，还是得再对一下，我觉得……”温虞话还没说完，导演大手一挥，手腕间的菩提串发出微弱的声响。 他豪放地打断了她—— “小虞，现在是下班时间！我觉得你该想想夜宵吃点儿什么，那场戏明天再对也不迟嘛！” 陈靖升是个爽快人，说话语速很快，有些吃字。 温虞闻言耸了耸肩，与他对视一瞬，遮住嘴悄声对他说：“夜宵已经在路上了。” 陈靖升开玩笑道：“哎呦嘿，小心我告你经纪人。” 温虞见状立刻拉着小渔和顾筝迅速逃跑，回头活泼地冲他们挥手道别：“陈导拜拜！李总明天见！辛苦了老师们。” 她们也礼貌地对导演和制片人弯腰道别：“老师们再见。” 见三人相携离去，制片人和导演的眼中都露出几分赞赏。 “温虞一点儿架子也没有，还会来事儿。”制片人靠在一旁，眼睛看向温虞离开的方向，又想起什么似的抱怨道，“上午那个周韫一听到收工，头也不回立马跑了。下午开拍前给我说要请假几天，哦对，她今天还迟到半小时，这才开机没几天啊！” 陈导谨慎地扫视周围，示意他噤声：“她粉丝多。” “那不是也没咱小虞粉丝多？” “你还是先想想那位周老师的单人休息室怎么搞到吧。” “……” - 此时房车上一片繁忙，温虞正在和经纪人洽谈接下来的合作，小渔正在听原助理林钦慈交代工作事宜，就连顾筝都在和剧组沟通下一套妆发该选用哪个。 抵达酒店时已经快到晚上十一点，温虞饿得胃里直发慌，等车一停就迅速将手机揣进兜里，戴好帽子和口罩，随两人一同下车。 几人刚下车便被一伙人拦住去路。 小渔第一次见这场面，以为是什么私生，惊慌失措地下意识躲在顾筝身后，恍然想起自己助理的身份，又连忙跳出来站在温虞面前。 温虞和顾筝面色如常，认出来人。 “姐姐，好巧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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