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飘然走到店里她才想起来自己压根没取笔名，在老板娘肆意的笑声里匆匆忙忙跑回去。 “哎呀，你跑什么嘛！”满头大汗的还有满以为第一个作者跑路的小林编辑，两个人在出版社门口累的直接扶墙，而后又止不住笑。 好不容易重新坐下来，就得谈出版的问题了。作为新人作家，能够在报刊上发表大概是最传统的出道方式了。只不过区别在于哪一种报纸，和报纸背后的会社。 小林编辑实在是个好编辑，如果不是高井夏希阻拦的话，他甚至直接打算找主编给她一整页发表。夏希实际上很感谢他的赏识，也暗自感叹自己的好运。 “……以上，我争取让您的作品在我们会社的主报纸刊登。”说到激动的时候，他还喝了口水歇一歇，“所以您的署名想好了吗？” 她并不打算用真名写作，这也许是过期网络写手的毛病。 夏希沉吟不语，她想了很久，想到这个破碎的城市，想到第一个对自己伸出手的老板娘，想到那个带孩子的白班女人，想到那些游荡着的流浪儿…… “我想好了，就叫——” “叙。” 以我的笔，描绘众生。我知道我的能力不足以真正改变什么，但起码，也得让其他人看见这座城市的真实，把我的祝福，赠予每个读者。 和小林编辑敲定了笔名和发表时间之后，她就开始数着日子做着一夜爆红的美梦——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她的处女作没有激起太大的水花，或许只是因为特别对小林编辑的胃口，但只要能够出版那就是最大的鼓励。 《窗外的魔女》印在报纸上的最后一块小角落，成为对国事谈资愤懑不平的人平息怒火的渠道，成为对这些事不甚关注的只看小说的读者打发时间的文字。 拿着别人扔掉不要的报纸包食物，这或许就是穷人的生存智慧。在贫民窟，并非是胎教学历大字不识一个的人少之又少，但并不是没有。 垃圾桶里留着余温的半个饼就是他们今天的晚餐。包着油饼的报纸上沾染了油污，却是难得的糊墙的好材料。两个小孩缩在一起舔食着嘴角的残渣，或许世界上最美味的一餐也不过如此。 “哥哥，这写的是什么啊？” 这样小小一个的身子，又有着难以根治的病体，他有些迟疑地指着上面唯一没有被油污模糊的字读了出来： “窗边的……魔女？” “什么是魔女？”常年的营养不良让女孩原本这个年纪应该带有婴儿肥脸颊变得面黄肌瘦，但是那双眼睛亮的出奇。 这个问题让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早年间的启蒙教育学了个轮廓，而妹妹更是没有接受过教育就和他一起落得如此境地。 他半天憋出来一个: “应该是会魔法的女人吧……” 两颗小脑袋依偎在一起，一字一句地读着上面的文字: “【无论怎么回答，现在都无法解决。 ……但是解决的方法是有的。 你可以悲伤，但不能把一生的时间都花在回忆过去上。】 ……” “……会有解决的办法吗？”实际上小女孩这个年纪看不太懂这些文字，但是沉浸在其中的她莫名感受到了写这些东西的人想要给他们带来的希望。 “一定会的。”两双相似的灰色眼睛注视着远处的灯火，破风的窗户呼呼作响，今夜却不那么难熬了，“奇迹一定存在。” 他知道那不是他们的月亮，但某一刻，月光确实照在了他们身上。 …… 夏希的第一笔微薄的稿费勉强抵得上便利店打工的十分之一，但多少也算是一种鼓励。 熟悉她的居民都知道这个便利店员喜欢在工作之余写点东西，纷纷表示要支持她的爱好，惹得夏希哭笑不得。 这个时候就得庆幸发表的时候用的是笔名而非真名了。 夕阳西下，客流量这个时候少了很多，夏希开始构思下一篇文章。视角不由自主地飘到了柜台供奉的观音像上。 神明……信仰…… 她见过白班那个面容憔悴的女人对着神像祈祷，周身上下浸没在晨曦的微光下，显得神性十足。虽然神明并未护佑她和她的儿子。 夏希向来是个叛逆的主，幸而日本国内的环境没有过于极端的宗教氛围，她要做一个大胆的尝试，夹带私货大量的那种。 在一众政客唇枪舌剑意淫的时刻，民不聊生，她写的东西全是幻想作品，和政治有什么关系？ 这是一个关于信仰的故事。 《狂热信仰》 【奇迹当然存在，只不过不是发生在我身上。我对这点深信不疑。】 【洗脑的最高境界，就是让人把你奉为神明。只有这样，他才会把你说的、做的当做救赎般的命令去执行。】 【当放弃梦想追求现实的人转过头来回望梦想时，往往会变成最厌恶梦想的人。】 《狂热信仰》第一卷卷首语—— 【愚蠢就是一种罪恶 。 要想做一个有道德的人，首先要有脑子。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在正义的旗帜下犯下重罪。 】 夏希在街头被一个孩子偷了东西。 说来可笑，没来由的善良会成为催命的符咒，在街上游荡的孩子就是最单纯的恶鬼。 人沉迷于书的时候容易忽略外物，当时恰好有个孩子凑在她身边探头探脑的样子像是想看书一样。白绒绒的一颗脑袋和脏兮兮的小脸，夏希心有不忍就特地放慢了翻书的速度，还半蹲着给他让位置。 “你认识的人来了。”那个孩子突然开口，让她觉得格外神奇，陌生小孩怎么会知道来的是她的熟人？她抬头才发现是老板娘凛姐。 而那个小小的影子早就飞也似的跑了。 “唉？你包怎么是打开的？”经过提醒，她才转过开了一半的布包，果不其然丢了东西。 东西没多珍贵，就是破布挎包里的旧钱夹，几百日元而已。但这也是钱，尤其是当你赚钱十分困难的时候，每一分损失都像是在剜一块心头肉。钱夹里面还夹着一枚书签，是之前买的旧书的主人留下的，用隽秀的字迹摘抄了书里最经典的句子，夏希爱惜的不得了。 “哎呀！怎么会遇到这种事情……”夏希知道实情之后连书都看不下去了，“我还以为他也想看书！” “看来你是遇到小扒手了，”老板娘无奈地笑着揉了揉看起来懊悔不已的夏希的头，“平时看着挺机灵一个人，怎么连这也没发现？” “那个孩子的发色挺显目的，凛姐你认识吗？” 老板娘略有失神的目光望向纵深的巷子深处，红唇微启：“我记得应该是……从镭体街那边来的吧？” 镭体街的存在在横滨就是一个活灾难的象征和罪恶的聚集地。一次军方的大爆炸造成了中间凹陷的地形，失去了一切的人浑浑噩噩，在这里建立起了规模不小的贫民窟。上面对这里从来都是冠冕堂皇的计划和施舍，却从来不改变居民的生活环境，就是个“止痛剂”作用。 “那些个赈灾计划……其实就是逼着苦难的人活着，有些生活自己都不愿意过，却都在劝别人活下去，荒谬可笑。 ” 这是凛姐第一次在夏希面前露出这样憎恶的神情，后来她才知道，这个看起来强大到一切都不能打倒她的女人曾经拥有的一切都在那场灾难中覆灭了。 高井夏希沉默了： “……我突然觉得也是件好事，至少他们今天有钱买吃的了。” “不要随便露出你的善良和好骗，”老板娘摇了摇头，“容易被坑死的。” …… 今天他偷到了钱包。对于一个出道不过几天的小孩子来说，也算是一种难得的收获了。 几百日元能够买到什么呢？总之，想起基地里那个小麻烦，他咬着牙买了瓶装水回去，数着找零的硬币火急火燎地塞进钱夹里忙着赶回去。 “基地”实际上只是个废弃的集装箱，锈迹斑斑而且充满了漂浮在地上的油的味道。 年纪不大的同伴有些焦灼地踱步，破旧的木箱上坐着一个虽然衣衫褴褛但是看起来面容精致的小孩子，蓝色的眼睛里透露着无知。 他小心翼翼地倒了一瓶盖水，同伴们绿油油的眼睛贪婪地盯着清澈的水一股脑进了赭发小孩的口中。 “他不会是傻的吧？怎么不会说话？”事实上对这个勉强维生的小团体而言，增员就算是一项极大的开销了。 然而捡回来的这个家伙一问三不知，只知道自己的名字，连常识都未必有。如果不是因为好看的脸，想必也不会被同伴捡回来——这个年纪的小女孩已经有了最朴素的审美观。按照同伴的话来说，她是“整个镭体街最漂亮的小女孩”，她的小跟班自然也要漂漂亮亮的才可以。 女人漂亮搭上智商高，家世好，能力强，情商高中的任何一项人生都是绝杀，要是只有漂亮一项，那就是世间最恶毒的诅咒 。至少现在她还是个小女孩，而漂亮确实可以让她在贫民窟的生活里稍微好过一点——尽管带来的危机也更大。 “谢，谢？”得到投喂的小家伙有着一张好看的脸，歪着头磕磕巴巴道谢的样子的确非常可爱。 嗯，下次让这个家伙和她一起去骗钱，事半功倍！他如是想道，手里不自觉摩挲着旧到破了皮的钱夹，这个时候他才注意到连同旧钱夹一起带回来的书签的存在。 纸质的书签质感很好，微微发黄表示了它的年份之久远—— “……想到世上的人都比自己亲切。自己住厌了的世界，忽而又春风骀荡。 ” 人类幼崽的学习速度特别快，尤其是他这种负责赚钱的小头目，多少还是需要会交流的。 “什么东西？没头没尾的。”但确实激起了他的一点兴趣。 “那个女人看的那本书叫什么来着？下次去看看……”他喃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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