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末,你今天敢动手试试。” 叶淮宁疼得几乎要昏了过去,大叫一声,出了好多血。 公婆吓坏了,这才消停,闹剧终于结束。 随即拉着隋末这个宝贝儿子,一起出来商量事儿。 隋末两手插在裤袋里,不停地在地板上反复踢鞋子。 原来,隋末每个月给叶淮宁寄的钱,都是结婚前叶淮宁爸妈给的嫁妆。 一个月两千块,包括吃,穿,住,行,学费,节礼,他赚一份逍遥自在。 等了一会儿,隋末才回来。 看着虚弱的叶淮宁换了个软点儿的口气:“媳妇。” “你又整什么幺蛾子?”秋禾瞪着眼睛。 “我还能怎么着,你骂了一上午了也该歇会了吧,女侠?我就商量个事儿,你们先出去。” 乐乐挡在隋末面前,怕他再刺激妈妈。 “乐乐过来,来妈妈这里。” 听到叶淮宁的不满,隋末一把拽住乐乐的连兜帽往回扯。 “别去打扰你妈,她太辛苦。” 转头对叶淮宁说:“妈说这手术要五万,我爸妈出三万。你再报点儿,咱们这做完手术就真要去喝西北风了,你爸妈不出点钱?” 叶淮宁和她的父母一样,总是怕被人看不起,怕别人说自己家是爱钱的势利小人。 做什么事都要拼了老命出大头来证明自己。 叶淮宁不说话。 隋末猛地晃了下脖子,冷笑的歪着嘴角:“行,我来打也行,你先做手术吧。” 叶淮宁慌乱的扯床单,可那枯竹节一般的手,一点力气都没有。 她爸妈接到电话后,急得说不出话来。 疫情封锁的原因,买火车票买不到,老两口抱着头在城中村破落的小房子里痛哭。 把这十几年攒的八万块养老钱一并寄了过来。 又打包了些鸡蛋,鸭蛋,羊肉,红糖,中药。 叶淮宁躺在床上不能动,钱走得是隋末的账户。 具体打了多少,没人知道。 她临麻醉前,只听到父母耐心的安慰:“宝宝,爸妈对不起你,宝宝一定要平平安安的。” 手术做了十个小时,孩子脐带绕颈,紫黑的脸色死在了医生疲倦的双手中。 叶淮宁还在昏迷中,在一片漆黑里看不见天。 隋末和公婆在医院的走廊里吃着秋禾买回来那碗泡得浮囊的手撕面。 每个人肚子里的都藏着心照不宣的共识,但没有十足的默契说出来。 故又加盖一箱子的废话,拖延时间。 最后,还是婆婆发了话:“儿子,你不能耽误了自己,等她身体好了再提吧!” 孙奥运下了班,和于蕾一起来替秋禾的班儿。 出了医院,秋禾只觉得身心俱疲。 人性被剥光,一点不剩的惨烈模样让她胆战心惊。 她和魏山意坐在休息长椅上,两个人眼前皆是晦暗无光。 “你之前在医院实习的时候是不是常常经历这样的离合悲欢?” “人性太脆弱,脆弱到不经考量。” “很多家庭关系都很病态,没人畏惧因,只在乎果。” 秋禾放下筷子,身后的店门口大多是拿着饭盒来打馄饨的家属。 亮灿灿的阳光一片片的落下来,这条栽种着两排对称梧桐树的小路熙熙攘攘。 “我妈当年和淮宁差不多,随大流相亲结婚,发现我不是儿子又接着生我弟,生了二十多年怨气。” 当年秋妈也是个多愁善感的姑娘。 考上大学后,姥爷念着两个弟弟升学艰难,张着嘴也要吃饭。 把她的入学通知卖给了领导。 她听话的进了药厂,在姥姥不厌其烦的催婚唠叨里最终妥协。 不过她很不幸,第一胎怀的是女孩。 更不幸的是,她身体不好,这头胎要是打了,第二胎就可能怀不上了。 离预产期还有十天的那个晚上,她躺在家里的床上,和秋爸说体己话。 “今天晚上还是我们三个人在一起,明天就只剩两个人了。” 第二天,奶奶去厂里接她提前下班,去了一家私人诊所。 五月的天气很冷,九十年代的私人诊所在一个茅草屋里。 诊所的医生一针针往她身体里打催产针。 姥爷不打算来,他说生孩子他帮不上什么忙。 姥姥来了十分钟,她说家里还有狗要喂,来不及了。 她一个人在诊所里,大雨灌破了茅草屋单薄的屋顶。 草与泥间破了许多洞,雨水就顺着洞倾泻下来。 床上的草席和粗布单被雨水和汗水浸润,生出了很多的霉斑来,一起催着这个五花大绑的姑娘快点儿生。 是“生”还是“死”,是秋禾没出世前就面临的难题。 最后催下了像小猫大小的秋禾。 没有哭声,满脸涨的紫红。 秋爸进去打了二十多下,生机才从她嘴里“哇”一下破了出来。 穆妈的丈夫,秋禾的爸爸,只会哭垂着一张柔弱美丽的脸。 似乎几千年下来,所有挣扎在产床鬼门关上的孕妇加在一起,都比不过他可怜。 他只是一遍遍的点头,听从父母和姐姐一条条的指令。 她央求着别人把孩子送走,她不孕不育的妹妹正好缺一个孩子拉住丈夫。 送的过程需要布包和夜车来换两百块钱。 奶奶反悔了,把秋禾要了回来养在身边。 在秋禾成长的每个阶段里,这个故事在不同人嘴里有着不同的版本。 说的最多的是穆妈,她不停地重复着这个故事。 重复着她当年的产房里,没有主动权和尊严的故事。 她恨他们不把她放在眼里, 恨自己在病床上不能动弹无知无觉的样子, 更恨透造成这个耻辱的罪魁祸首----秋禾的性别。 秋禾在叶淮宁的故事里看到了二十多年前事情,看到了那个万般不由己穆妈。 她也曾躺在污糟糟的病床上,朝着某个亮着的方向伸出绝望的手去。 只是那个时候没人能救她。 叶淮宁手术结束后,父母回来陪她做小月子。 秋禾和魏尚东继续看书,准备考试。 淮宁出院后,秋禾带着补品去叶淮宁家,敲了半天门却没人开。 打了电话,叶淮宁刚从民政局回来,还没到家。 她叫了搬货公司来搬东西。 隋末和她提离婚了,大出血给他那方面的生活造成了负担,他们家单传的血脉也不能因为她从此不能生育而截断。 结婚时,叶淮宁只出了装修费,离婚后一切财产都和她没关系。 隋末说相爱过的人要好聚好散,希望叶淮宁以后也能做个负责任的母亲,带好乐乐。 他以后赚了钱,会给她们一些生活费作为补偿。 像无数被爱情抛弃又被生活绑架的女性一样,她的鲜活与灵气死在了丈夫的算计中。 秋禾以为淮宁这一生会被婚姻的愁云继续困住。 可现实远比小说曲折离奇。 有天叶淮宁兴高采烈地给秋禾来了电话。 隋末死了,隋末死的相当滑稽又异常慷慨。 离婚后隋末一直拿着钱黑白颠倒得胡吃海塞。 有天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和狐朋狗友去了烂尾楼喝酒。 烂尾楼一伙工人讨薪,发生了争执,一个松散的集装箱从十楼落下,直接砸到了他头上。 赔偿款和房子,由乐乐和爷爷奶奶平分。 突如其来的一笔巨款,解决了叶淮宁所有的疑惑和不甘。 她不会留在细阳了,这里的空气曾让她无比焦灼。 她打算带着乐乐出去看看,和她爸妈一起生活。 秋禾送她去车站,临走前她抱着秋禾好久好久不愿放开。 “好好考试,记住秋禾,你不是给自己学的,你是给千千万万的女孩子学的,你出了头,千千万万和咱们一样的女孩子出了头,女孩子才有生路。” 秋禾点了点头,做了个鬼脸,笑叶淮宁的煽情。 回来的路上,她去了花店给穆妈买了一束香水百合。 她有点愧疚自己这么多年的自私和霸道,明明妈妈也曾是个满怀爱意和阳光的小姑娘呀。 “给你的。” “你平白无故买花干嘛,这么有钱吗?” 第一次去到穆妈的事务所,秋禾有些不适应,看到花后的穆妈也有些不适应。 “呦,穆会计,你女儿可真孝顺。” 下属嘴很甜,这恭维倒是让穆妈迅速恢复了骄傲。 “也就那样吧,在家里懒得要死,你不知道,地上都是头发。” “妈,晚上我买点菜给你做顿饭,等着吃大餐吧。” 那天下午,秋禾找到了魏山意。 “帮我做几个药膳呗,我请我妈吃饭。” 魏山意陪着她去了超市。 秋禾会做菜但不会选菜,去超市里选食材简直要让她挑花眼。 蒸鱼用什么牌子的豆豉酱油,排骨要加五指毛桃和土茯苓炖汤,青椒买灯笼椒不买皱皮椒,这样不至于太辣但又可以增添香气。 “没看出来,你可真厉害啊,魏山意。” “要不要我来做呀,做好了打包你拎回去,我们离得很近。” 秋禾摇了摇头:“我自己来,要你做,那我不是弄虚作假吗?” 魏山意把打包好的药材一一分类打包。 秋禾似察觉到了他脸上的一丝落寞,轻轻捏了捏他的肩膀。 “我怎么可能会忽视你呢?生日快乐” 秋禾拿出藏好的蛋糕:“过个生日吧!我先和你一起,然后再回家。” 十月十三日,原来是他的生日,他自己早忘记了。 他的脸色还是那般的平淡,眼底的惊喜呼之欲出,却挡在了那颗木讷又笨拙的心脏之下。 “秋禾,你怎么知道我的生日啊?” “我什么不知道啊,早就告诉你我有愿力,什么都知道,考试是考试,生活是生活。” 魏山意皱着眉头,万般柔情压在喉咙之下,却不知如何说出来。 秋禾看在眼里,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 “你帮了我这么多,一个蛋糕而已,千万别觉得有负担啊,如果觉得有负担也没关系,五月二日是我的生日,你再换回来不就得了,快吹蜡烛。” “这样吧,你的运动鞋还没有买,过几天我们去看看吧!” “我都忘记了,多谢兄台提醒。” 秋禾回到家,爸妈还没下班。 有了魏山意的食谱,做大餐不是难事儿。 面对一大桌子的色香味俱全,穆妈和秋爸有些受宠若惊。 这么多年没和女儿这样聚在一起过,没想到真的长大了。 三个人在曾经六个人的家里,其乐融融的聚在了一起。 “等我考完研,咱们一起去旅游,我带你们去九华山,去大理,去泰国。” “行,只要你和你弟过得好,你多帮帮你弟,我和你爸就放心了。” 穆妈满脸的不可控制的感动,有种不战而屈人之兵的爽利。 “你小时候要是也这么乖就好了,你不知道你读初高中的时候,又懒又倔,像块茅坑的石头。” 秋禾听到弟弟和这些莫须有的罪名时有些不悦,但没有写在脸上,她只当这是穆妈当年吃苦的烙印。 男孩让她扬眉吐气,她自然多看他几眼,这和她爱着她有什么关系呢? 她爱自己的妈妈是她自己的事,和别人无关。 她又夹了块熏鱼进穆妈的碗里,让她多吃点。 “这熏鱼和我上次去上海吃的味道一样,秋禾,你可真厉害,做的这些菜我都不会。” 她向来对这些贤妻良母的表扬充满戒备,这次却满心欢喜的接受,母亲的肯定和表扬。 就像黑夜里永不停歇的火焰,她太渴望了。 吃完饭,她在餐桌前收起碗筷拿去洗。 出了厨房,看他们两个还在餐桌旁玩手机,她也不再像以前那样锁门进屋,而是站在他们面前说之前工作的趣事。 灯光和笑声里,她变成了毫无防备心的孩子。 他们笑着对她所有的话题都感兴趣,她渴望的这一天来得这么晚。 “这周末中午你别在自习室了,咱们一起去你姥姥家,你听到了吗?”穆妈打断了她的话。 “为什么?”秋禾一边跳着尊巴,一边问。 “你姥姥要过生日了,她这么大年纪还不知道能过几次,后天中午大家围着她聚一聚热闹热闹。” 像童年无数次期待母亲的手抚摸她的脸一样。 她点点头,乖巧得答应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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