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当即气不打一处来,差点要破口大骂——好你个沈兰,我将你救出来,你却不晓得知恩图报,只顾着保全自己! 陆旻也是一怔,朝她看去。 只见沈兰站在不远处,一直望向他。眼眸深处有些他看不懂的东西,如火在烧。 陆旻眼睫一动,那常年放在脸上的疏离淡然之色眨眼变了。 王夫人眼见计划不成,怒火积了一堆,沈兰就在眼前,她心中暗道,既然撞上来了,只能由你承受了。 她指着沈兰骂道:“我是不是多虑用你一个贱婢告诉我?你算什么东西!心思不晓得跑到哪里去了,从不放在正事上,定然没有好好服侍世子!一点事都做不成,简直就是枉费我对你一腔好意!你可别忘了,你的命是我救的,你如今的一切都是靠的我,现在我叫你做一件小事都做不好?我看当初遇见你时,还不如让你死在那里。” 沈兰跪在地上,沉默不语。 王夫人接着道:“若是你再这般行事,我可不管你已经成了哪个院子的人,给我从哪儿来回哪儿去罢。” 她语气冷如冰霜,吓得下桌的人皆不敢说话,纷纷放下了筷子。 陆旻吃的不多,玉著在盘中夹起一块鱼肉,放在嘴中细细品尝,鱼肉烹饪得极好,细腻软滑。自宴席开始,他一块鱼肉还没吃完,此时深吸了口气,放下筷子。 在王夫人停下来的寂静中说道:“伯母,叔父,今日不早,侄儿先回去了,明早还要出城办事,便不陪诸位了。”王夫人刚停下一个气口,陆旻就开口打断。说罢领着沈兰便往门外走去。 剩下一桌子人顾来顾去,王夫人黑着一张脸,面上的表情怎么都挂不住。有几个精于察言观色的,急忙出来说了几句话来缓和气氛。 沈兰紧紧跟在陆旻身后出门,他今日穿了一身紫衣,衣衫衬的他眉目疏朗肤色如玉,沈兰无声无息地用余光注意陆旻,王夫人方才说的话全没放在心上。 从灯火通明的院落一路远去,出了长廊,路过一处池塘,天上浓云堆积,四周暗的很,池中大白锦鲤偶尔翻滚,发出几声咕咚咕咚的水声。睡莲静停水面,含苞待放。 陆旻一路上都未说话,沈兰提着灯一直在他后半步走着,天上下来微白月光,身前人突然开口,“今日你为何要撒谎?” 沈兰一愣,抬头看了陆旻一眼,如常道:“大人为何说我撒谎?” 陆旻静静看她,漆黑之夜他眼神淡漠得如同鬼魅。 王夫人明显要沈兰撒谎,说出陆旻进过陆风院子的话,她才好推翻陆旻的前言,说方柏的画跟陆旻有关。 沈兰明明清楚知道,却没跟着她说下去。 同时,沈兰从未跟着他一同去往过爽心亭,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踪迹,却敢大言不惭地为自己作保。 不是撒谎是什么? 陆旻一双眼睛似乎要将人看透,“你未曾看见,如何能保证自己说的是真的?” “未曾看见便说奴婢说的是假的么?奴婢在褚玉轩时确实是一步不落地跟着世子,世子白日也确实曾去过爽心亭练剑,回程路上也会经过老侯爷的院落……奴婢一言一语皆是事实,怎么能说奴婢撒谎?” 她故意避开解释有关陆风院子人员进出的事。 “不然大人说,奴婢有没有撒谎?” 沈兰眉眼弯弯,反问道。 此时分明无光,她两颗眼睛却流光溢彩。 陆旻心中漏跳一拍,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他面上不显。看了沈兰许久,冷哼一声,“花言巧语,油嘴滑舌。” 沈兰没反驳,冲陆旻一笑。片刻后笑容微敛,又道:“大人问我为何要那样说,确实是有原因的。” 四周虫鸣不止,风吹竹林沙沙响动,两人长身玉立,相互对望。灯笼烛火幽幽闪动。陆旻没说话,凤眸如古井无波。 “大人太累了,奴婢心疼大人。” 陆旻一怔,一个累字像一把轻锤,敲得左胸搏动之处忽然震荡回音。他嘴角微动,眸色加深,负在身后的手悄握成拳。 浓云卷去月光,时光仿佛变得很长。 “谁叫你胆敢揣测我的心意。”陆旻嗓音喑哑,话中冲出一股薄而深沉的怒气。 他鲜少在人前表露情绪,可此刻却是自心底发出一股无法阻挡的怒气,这怒气里面掺杂了许多东西,他不敢深究。 “非是奴婢妄加揣测,孤身一人的感受奴婢知道,奴婢只是不想看着大人那般累。”沈兰轻声道。 陆旻长长看她一眼,一语不发转身回走。 一年之内两位至亲相继离世,这种毁灭创伤他稳住了,如今这些不痛不痒的东西算什么。 无形的刀剑早就见过千万遍,死在刀下的人不计其数,今日死明日死罢了,谈何累? 她沈兰又算什么人,要来同情我,这世上的争锋相对哪里容得下同情二字,就是你沈兰,一个王夫人手下的走狗,天生同我势不两对,你口中所说的感情,又有几分真心? 纵然心底知道,可陆旻脑中却怎么也抹不去沈兰那双会发亮的眼睛,愈想便愈加烦躁,忍不住加快了步伐,将沈兰甩在身后。 沈兰举着灯笼在后头追赶,可陆旻步伐太大,走几步便不得不小跑起来,手中灯笼沉重,渐渐便落在后头,转过回廊时被阶梯绊倒在地,沈兰闷哼一声,抬头看人已经走远。 她爬起来,整理好衣衫再拿起灯笼。烛火因摔倒熄灭,黑暗如潮水淹没四周。 孤身一人,危险环伺,纵然看得清走得远,可这过程像一把钝刀漫长的宰割,随时随地如影随形。这种感觉她切身体会过。 分明在宴席上同人周旋的是陆旻,她垂目站在众人背后听着,却觉得眼前场景窒得慌。 沈兰也不知道今夜为什么她要违逆王夫人,或许是她在下意识打什么算盘,这种时机站在陆旻这边最能打动陆旻的心,或许是她真的心疼。无穷尽的利用,连思念都被用作武器,这种感受太累了。 真亦假时假亦真,不管结果如何,她对王夫人说出那句话,是她以后永不会后悔的一句话。 —— 陆旻先回到褚玉轩,武轶一瞧竟是陆旻自己一个人进来的,忙迎上去,道:“世子,方才可是世子让沈兰进书房来拿酒的么?” “是,怎么了?” 武轶一拍头,眉头紧锁,“我不知那沈兰进来究竟有没有看见,桌上还摆着重要的文书,我把这件事给忘了,可别叫她看见了。” 陆旻脚步未停,“瞧见便瞧见,就是看见了又有何妨,她一个婢女,能够知道这些文书是做什么用的。” 武轶一想,倒也是这样,只是心中总是惴惴不安,恐怕会出什么乱子。跟上陆旻的步伐,问道:“那沈兰怎么去了西院没有回来?” “她在后头,走得慢罢了。” “哦……”武轶正应了一声,瞧见沈兰从门廊处转来,手中挑着一盏熄灭的灯笼,不好意思地冲他笑:“武大人。” 武轶挑眉看向沈兰裙摆处的脏污,问道:“这是怎么了?” 沈兰不以为意地望了眼,“……不小心蹭到的脏污罢了,武大人要回家了?” “是,天色不早了。” 沈兰同武轶作别后,朝书房中走去。 “奴婢见大人方才没吃什么东西,可要小厨房再做些来?” 陆旻背对沈兰,站在书架前,他答了声,“好。” 沈兰朝他望了一眼,梨木书架上摆满了书,他目光久久在其上久久停留。 沈兰转身告退,去了小厨房,到了才发现小厨房中没人。沈兰忽然想到,今日过节,厨房当值的都已回了家。 沈兰点燃厨房的灯,蔬果都在架子上摆着,她有些犯难,难不成要空手回去? 从篮子里取了个鸡蛋,沈兰颠了颠……倒不是说她厨艺不好,但算得上相当生疏。 撩起衣袖,回想着从前小弗做饭的模样,颤颤巍巍打了几个蛋,做了碗清汤寡水的面。 放在陆旻书桌上时,他顿了顿,问道:“自己做的?” “是。” 陆旻放下手中书卷,拿起筷子,默默审视了一番。 沈兰眼睁睁看着那面要凉下去,觉得有些煎熬。她解释道:“厨房里的蒋妈妈回了家,所以奴婢自己做了一碗……若是大人不想吃……” “谁说不吃了。” 陆旻慢条斯理地夹起一筷子,面无表情送进嘴中。 吃了几口,什么表情变化也没有。沈兰满怀期待把他望着,陆旻抬头看她,“有事?” 沈兰愣了愣,摇摇头。“……奴婢去外间守着了。” 等了一阵子,陆旻招沈兰进屋,书桌上的面碗已经空了。 沈兰压抑不住笑意,忍不住道:“世子都吃完了?” 她双眼亮闪闪的,陆旻看罢低头假意翻书,唇角浮现一抹极浅的笑意,“吃你一碗面,这么开心?” “是呀,很开心。” 她语气流露出不经意的温软,陆识清晰地察觉出逐渐加快的心跳。 沈兰收了碗要走,动作一急,刚刚在连廊处摔伤的膝盖碰上桌腿,她疼得一抽。 陆旻抬头问:“怎么了?” “无事……方才不小心磕到了。” 陆旻示意她,“坐下,我看看。” 沈兰一愣,“什么?” “不是说磕伤了?我看看。” 沈兰脸上浮上一层浅淡的红晕,她没推拒。 撩开裙子,白皙的肌肤上有块显眼的乌青,陆旻从架子旁拿出草药来,他没多加打量,一点一点擦在沈兰的伤口上。 沈兰悄悄看他,身前蹲下为她细心擦药的人神情动作都很认真,耳廓红得发深。 空气里飘荡着躁动的因子,分明是凉爽的夏夜,沈兰热得面颊绯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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