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婉清靠着椅子缓了一会儿, 才压住心中感激愧疚,重新收拾卷宗。
她爹的案子得慢慢来,她得先从郑璧月下手, 去搞清楚当时扬州监狱中他爹的情况,搞清楚,东西到底是什么, 有没有落到李归玉手中。
这样一来,她需要一个契机去接触郑璧月。
但上次在宫中打过照面, 郑璧月对她应当十分警惕,现下也不是好时机,倒不如等她养好伤,把手里的案子办完,再做打算。
她待在监察司, 总得为监察司做点事情。
洛婉清思量着,重新拿起东宫卷宗。
她在山上休息了几日, 伤口开始愈合,她每日打听着宫中消息。
太子被刺之事第二日就发现了,玄山和中御府联手办案, 但她做的干净,这些人几日也没查出个头绪。
最后中御府从王家抓了个旁支小辈, 说是记恨太子, 草草结案。
太子结案,秦家的案子也得了正式文书平反, 秦家所有被查封的资产全部返还, 金银财帛这些可以拿走的不好说回来多少,但土地商铺至少是还了回来。
这时候,张九然葬礼也差不多结束, 秦珏打算把她带回江南。
洛婉清伤势也好了许多,下山相送,和张逸然一起送着秦珏和张九然出城。
相比秦珏消沉,张逸然状态倒好很多,两人一起出了东都,洛婉清和他目送着秦珏带着秦氏一族之人带着白花回乡,随后转头道:“赵姨如何?”
“挺好的。”
张逸然苦笑了一下:“前些时日,我打着是我重要的人的名义,带着我娘到灵堂来拜了拜,她还以为是我心上人。”
“那日后……”
“我打算请人到店里假装给我姐买东西,然后给她留个信,让她以为我姐去西北了。”张逸然说着,抬眼看向洛婉清,“能否拜托柳司使?”
“客气。”
洛婉清点头,两人站在原地。
这些时日,张逸然明显瘦了不少,脸上带了些胡茬,神色虽然清明,但是相比以往,成熟许多。
洛婉清想了想,抬手道:“还没恭喜张大人升迁御史台。”
“不过从哪里来去哪里,”张逸然摇头,“也无甚好喜。不过,日后司使若是有用得上的地方,”张逸然抬手行礼,“还望吩咐。”
这话让洛婉清愣了愣,随疑惑:“张大人似乎不是这个性子。”
若当年是这性子,他又何至于从御史台贬到工部?
“那要看对谁。”张逸然抬眸轻笑,“我信司使不会让我做违心之事。”
“不是那个死囚了?”洛婉清玩笑开口,张逸然哑然。
片刻后,两人都轻笑起来。
“我是认真的,”张逸然面上带笑,神色格外郑重,“司使为我张家做了那么多,而且我也相信,司使后面做的,亦是我想做的。”
听出张逸然意有所指,洛婉清没有出声。
张逸然继续道:“张某虽人微言轻,但一定请让张某为姑娘做点什么。”
洛婉清动作微顿,她知道他是认真的性子,她犹豫片刻,缓声道:“是九然姐帮了我许多,我为她做一切都是应当。”
“可是……”
“如果一定要做什么,”洛婉清抬眼,“帮我关注一下郑家。”
张逸然闻言,重复了一声:“郑家?”
“刑部尚书,郑平生,郑氏。尤其是他女儿郑璧月,如果有机会让我接触她,更好。”
“明白。”
张逸然思索着点头。
洛婉清其实也只是随口一说。
张逸然身份中立,他去做所有事,都会有他们意想不到的角度。
若张逸然能有一些其他消息最好,没有,倒也无妨。
两人顺着官道回去,洛婉清按着张逸然的话,去张母那里买了些东西,然后便暗示着自己和她女儿是友人,告诉她,张九然去了西北,或许会很久很久不回来。
赵姨一愣,随后忍不住多问了一句:“她……过得好吗?”
洛婉清颔首,轻声道:“很好,她有了夫婿,她夫君对她很好,这次和夫婿一起去的。”
闻言,赵姨眼中有了光彩,又带了薄雾,最后点点头,沙哑着声道:“好,那就好,我也放心了。”
安抚好赵姨,洛婉清便回到监察司,夜里她躺在床上,忍不住拿出崔恒给她的短笛。
想要叫他,又不知来了当说些什么。
而且一想到上次发生的事情,她不知道为什么,就有那么些尴尬。
她自己都没想明白,若说开始是她想争一个去李归玉身边卧底的机会,那他本来都走了,折回来那次……又算什么。
但一想崔恒平日那不着调的脾气,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大约是心情好了,当真想帮帮她?
反正他这人也从来不把这些事情放在心上。
洛婉清皱着眉头,没想明白这人的性子,左右好似也没什么要见他的理由。
把人叫来,不仅尴尬,按着崔恒的性子,说不定还要帮她做些事情。
她欠他已经很多,能少给他添麻烦,就少添麻烦。
他毕竟只是暂代她影使的位置,来给她领个路,事情总得是自己做的。
况且依他的性子,他若不忙了,自然会来看她。
她若不是必要,还是不打扰为好。
想明白过来,洛婉清收起笛子,好好睡觉,打算明天开始正式接手太子余党收尾的案子。
而另一边,谢恒轻敲着桌面,抬眸看了一眼洛婉清住所方向。
他算着日子,又一夜。
其实他有想,自己是不是该主动去找她。
但是又觉得,好像总是他在找她,她似乎除了有事,几乎没有想起他的时候。
以往也就罢了,发生了那样的事情,虽说是打着“习惯习惯”的幌子,但是反应骗不了人。
她既然欢喜,就不会想他么?
若她反应过来觉得尴尬,他再去岂不是打扰?
谢恒左思右想,终于还是觉得,再等等。
她那样害羞的人,或许还未做好再见他的准备。
她总有想他的时候。
洛婉清一觉醒来,第二天清晨,她将谢恒分配给她的三十个司使都叫了过来,商讨了一早上。
东宫相关卷宗他们都已经整理完毕,今日起,她算是开始正式接手这个案子。
整理卷宗时候她就知道了,为什么大家都不愿意办这个案子。
这个案子,牵扯的人太多,事太杂,面太广,位置太高。
李尚文人没了,他手下还在。
陛下面上不动声色,但监察司早就把东宫相关的各种线索翻了个彻底,只等着洛婉清动手。
东宫所牵扯的案子,总得来说,就是围绕一个字“钱”。
东宫开销极大,按照太子的俸禄根本无法支撑,从东宫抄出来的账本记载的开支,以及东宫已有账本的开支来看,有一大笔钱找不到来历。
这些钱从哪里来,搞清楚了,才能搞清楚所谓的“余党”有哪些人,东宫涉及的罪名到底有多少。
这些罪名,李尚文在太子位的时候不会清算,但是李尚文倒了,就会一一清查,清查出来,空出来的位置,各家便会想尽手段瓜分。
每一个当权者倒下时都是如此,当年崔氏,若非谢恒保下,她爹或许也早就被清算死在牢狱中了。
而如今,便轮到她来做这些事。
洛婉清大伙商讨一早上,大概确定下来,东宫钱财无外乎三个来源,地方官员行贿受贿,东宫自己的私产,以及,黑产。
行贿受贿,涉及的人员大多是任职官员,李尚文东宫中汇聚各大世家之人,他们或远或近挨着李尚文,都在求一份从龙之功。只有一些不需要依赖皇权的大族,例如谢氏、郑氏,才之随便放个旁支在东宫,而对于还想往上爬的二等世家,则纷纷安置了自己的嫡子在东宫中任职。
这些嫡子,有的涉案,有的没有,最核心的人物就是太子詹事卢令蝉。
这是卢氏祖父战功显赫,封得安国公,家中根基不深,但贵有实权。
他是李尚文自幼伴读,和李尚文交情极深,许多事都是他一手操办。
最重要的是……
洛婉清看着卢令蝉资料,他正在与郑氏次女,郑锦心议亲。
“郑锦心是他未婚妻?”
洛婉清看着资料,抬眼看向星灵。
星灵出身宫中,对这些事情比一般司使熟悉。她立刻道:“正在议亲,还未定下。郑锦心是郑氏庶女,生母乃商贾,是郑氏如今除了郑璧月以外唯一的待嫁女。据闻卢令蝉本来是同何家一位姑娘定亲,后来郑锦心看上了他,两人私下有了往来,郑锦心便找了一个男子纠缠何氏,随后卢令蝉以此为由,言何氏品行不端强行退婚,何氏一怒之下投湖自尽以证清白,两人定亲的事才缓了缓。”
听到这话,洛婉清动作微顿。
她一瞬间想起郑璧月。
其实当年她在扬州见过她,那时候她只听说郑璧月是高官之女,泛舟游湖,大家都去看热闹,她就在自己小船上,远远看过一眼。
那时候江少言站在她身后,同她一起眺望那艘画舫大船,就见郑璧月一身蓝衣高冠,站在船头。
她的确生得貌美,带着普通闺阁女子没有的贵气。洛婉清仰望她时,郑璧月回眸看来,那一眼她看了很久,最终才离开。
当时洛婉清还不解,回头问江少言:“咱们船上有什么特别吗?郑小姐竟然看这么久?”
江少言闻言,微微一笑,只道:“这船上最特别的,便是小姐。”
她闻言,脸便烧了起来,低头道:“不可如此胡说。”
如今想来,特别的哪里是她?
那一眼,望的是江少言。
之所以平静挪开没有任何后续动作,或许是因为,他们早已暗通款曲。
他们两人看当时的她,必定觉得十分可笑,她竟然还以为,的确、可能,是因为她生得貌美。
洛婉清想起过往,不由得轻笑:“他们郑家的女子这么喜欢抢人未婚夫婿的吗?”
这话让众人有些意外,方圆迟疑着道:“可能是因为郑锦心生母位卑,只能用些不入流的手段吧?若是郑大小姐,”说起郑璧月,众人相视一笑,“哪还需要这些?天下男人不是任由她挑拣?当然,”方圆强调,“除了咱们司主。”
洛婉清闻言,没有说话,只在心中暗暗勾勒出一个想法,淡道:“这些官宦子弟先不动,先收集证据,把黑产先清理干净。”
这些人身份太高,没有确切的证据,她不能妄动。
甚至于,或许没有任何人,觉得她会动。
除却行贿受贿,其他主要来源的就是私产和黑产,基本是混淆在一起,不好区分。
东宫的黑产,所牵扯的人员级别都极低,大多是奴仆出身,或许正因为是奴仆,什么都干。
东宫的黑产,从最基本的卖人开始,普通的送到边境作奴,漂亮的送到青楼,再让青楼的姑娘陪着客人去赌坊,赌坊里赌不够就放贷……
这些都是最小的生意,但利润极高。
威胁的都是平头百姓,闹也闹不出大事,都让底下人处理的干干净净,李尚文只负责拿钱。
这部分最涉及民生,也最好管。
商量下来,东宫的黑产卢令蝉不可能一点不知道,也不可能一点不沾手,他们先把黑产清理了,假装不敢得罪高层,拿到充足证据后,再直接抓了卢令蝉。
擒贼先擒王,太子詹事抓到,直接让他供名单,只要供出来,行贿受贿的官员,有一个算一个,全部抓了交上去,这案子就算了了。
黑产这边,监察司早就盯紧了人,完全是一条链子,只要端了人贩子的窝点,顺着就能找到青楼、赌坊、高利贷。
只要动作快。
大家伙商定下来,也不多说,洛婉清当场点了人,所有人一起穿上软甲、佩刀,洛婉清在手上缠上千机,直接去监察司之前盯梢的地方把人端了。
七日之内,洛婉清端了五个人贩子的窝点,封了三家青楼,四个赌坊。放了三百多人,接了十七位妓子的诉状,以及由追贷衍生出来的伤残案数百起。
战功赫赫,名震东都大街小巷。
她每天干的最多的事就是踹门。
一开始她不想踹,结果第一个人贩子窝点,就是因为她老老实实敲门,导致于惊动了里面人,从地道从后院到处跑,害得大家追了大半夜。
后来她就明白了,监察司到了人家门口就不该敲门,直接一脚踹开先把人按住,不管男女老少一律压下再说。
踹完门最头疼的就是抓人,有些人他就只是平头百姓,没有武功,但异常刁钻离奇。
有一位负责放贷的老太太,快七十岁的年纪,头发都白了,极为难缠,她一追上去,老太太就地躺下,没办法送去就医,在医馆里老太太就翻墙跑,然后从后院摔下来,当场摔死。
因为这个意外死亡,导致于她当天夜里还得再多写一封文书,专门说明这老太太是怎么死的。
怕不小心弄死了,大家抓人都很谨慎,那些人满大街跑,她一天能在东都跑十几圈。
偶尔还能遇到李归玉、谢恒、乃至刚刚升入御史台的张逸然,他们坐在马车上和她擦肩而过,甚至还会朝她颔首,那一刻,她都恨不得踹翻那辆马车。
尤其是李归玉的。
除去正儿八经干公务,她还要面临没完没了的刺杀。
她出去喝水有毒,吃饭有毒,抓人时候有杀手拦着,回监察司路上都是冷箭。
一天到晚热乎饭都吃不上一口,就一直办案,被追杀,办案,被追杀。
这也就罢了,御史台还要没完没了参奏她。
今日参奏她街上殴打老太,明日参奏她残暴严苛。
监察司的司使虽然不用上朝,但都有官阶,她算从六品的司使,按照大夏的规矩,御史台问责,她就得写文书回复。
御史台闲啊,一天参她十二封,她就得写十二封。
洛婉清一向觉得,自己是个脾气还算不错的人,但也忍不住暴躁起来。
这么一连熬了一个多月,眼看着案子要收尾的时候,她终于得了闲,能在早上和谢恒等人坐在一桌吃饭。
她已经一个多月基本没见过他们。
她出去时他们在睡,她回来时他们还在睡。
如今好不容易见到了,朱雀瞧着她,第一眼便问:“呀,柳司使,你是多久没好好睡一觉了啊,这眼睛黑的。”
洛婉清一顿,她突然就有愤懑。
回想到一个月前这四个人一个比一个跑得快,她就该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
但一想,所有人都这么过来,她也就冷静许多,深吸一口气,点头道:“快能睡觉了。”
“差不多了?”
玄山抬头看过来,他话少,但是做事沉稳有序,监察司所有内部运转基本靠他。
洛婉清坐到位置上,气虚道:“差不多了。”
说着,谢恒同青崖说着话走进来,见洛婉清坐在屋子里,他步子一顿,目光在她身上微扫,点了点头,便坐到自己位置上。
“呀,柳司使,”青崖掸了掸袖子,笑着坐下来,“看来这一个月过得很充实啊。”
“托青龙使的福,”洛婉清麻木回答,“不错。”
“开饭吧。”
谢恒净了手,冷淡开口,洛婉清这才注意道:“白离姑姑呢?”
“回家探望家人了。”
听到这话,洛婉清点点头。
白离年纪本身也上来了,上次被李归玉抓过去回来,身上伤势一直没怎么好,现下趁机回家看看家里人,也是极好。
她思索着,习惯性从白瓷碟中夹东西。
谢恒瞟她一眼,冷淡道:“最近就你一个人干?”
“不是,”洛婉清怕谢恒误会,赶紧摇头道:“我这里还有三十个人,大家一起干。”
“我不是说这个,”谢恒似是有些不悦,“你的影使呢?”
洛婉清一愣,这才意识到他是在说崔恒。
她怕谢恒怪罪崔恒,赶忙解释:“是卑职想自己历练一下。”
“那至少把反驳御史台的文书给他写。”
谢恒又了她一眼:“这种事不必司使操心。”
洛婉清闻言,眼睛亮了起来,这才想起崔恒还有这种作用。
她立刻道:“公子提醒得是,今日各位若是见到他,劳烦大家同他说一声,要是再有御史台参我,帮我骂回去。”
听到这话,大家都是一顿。
洛婉清吃得差不多,抓了几个包子用油纸包上放到怀里,同所有人道:“我今日还有事,先走了。多谢各位。”
这些包子她得吃一天,外面都有毒。
然而她跑还没两步,就听谢恒冷冷开口:“昨日御史台参了你五封,拿去。”
说着,身后就听风声袭来,洛婉清回头一抓,就抓了一把折子。
谢恒抬眼,冷淡道:“要说自己找崔恒说,今日他不在监察司。”
洛婉清一愣,她直觉谢恒不悦,但她也不明白为什么,只能点头道:“是,公子。”
她把折子往袖子里一塞,揣着馒头就下了山。
她今日要抓卢令蝉,此事至关重要,容不得闪失。
早早走到议事厅,等人齐后,洛婉清直接开口:“今天抓卢令蝉。”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住,星灵不可置信:“柳司使,你确定?”
洛婉清抬眸,肯定道:“确定。”
众人面面相觑,片刻后,方圆似是认命道:“算了算了,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反正都是完蛋的。干!”
听着这话,洛婉清笑笑,随后道:“说不定奖金会很高。”
一听这话,大家立刻欢呼起来,一起开始制定计划,同时申请文书。
东宫黑产基本上都清理干净,他们果然交代牵扯出了卢令蝉。
放贷的头子手里有卢令蝉给他的令牌,东都府尹被他们买通,这个令牌用来和东都府尹打交道。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文书,这个头子都留得很完整。
抓卢令蝉这种官宦子弟和平头百姓不一样,这些贵族子弟的府邸都必须申请最高级别的搜查令,等所有手续走下来,已经是黄昏时分,洛婉清拿到文书,冷声道:“星灵,方圆,点人。”
说着,所有人开始熟练穿戴装备,洛婉清缠绕好千机珠串,手上扶刀,便领着人出去,直奔安国公府。
洛婉清人在路上时,安国公府气氛颇为凝重。
卢令蝉和父亲安国公坐在书房,安国公皱着眉头:“你追随太子多年,凡事以他为先,如今他既然去了,你免不了脱一层皮。只是看,他们打算清算到什么程度。”
“他们敢清算到什么程度?”卢令蝉冷笑出声,“东宫这么多世家子弟,陛下如今一声不吭,我不信他们敢得罪这么多人。抓抓下面的人就算了,抓到我头上?”
“要真来了,我也保不住你。”
安国公冷眼看过去,卢令蝉动作一顿,随后带了几分求饶道:“爹,我也是为咱们家,这些年府里上上下下开支不小,若非我帮忙打点,爹您这杯云山雪尖,”卢令蝉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哪儿能年年喝到新茶啊?”
“你是敲打我?”
“我这是让您看看您儿子的贡献!”
“少给我废话这些。”
安国公说着,语气却软和一些,担心道:“你得做好准备,如果来的是刑部、中御府,为父都有替你斡旋的余地。如果来的是监察司,”安国公抬眼,认真道,“你得跑。”
卢令蝉一愣,抬头皱起眉头:“爹,不至于吧?”
“你知道现在查办东宫这个案子这位司使被刺杀了多少次吗?”
卢令蝉听不明白,安国公点在桌上:“三十一次。御史台那么多人盯着,就没给她找出一点问题,只能按着鸡毛蒜皮的事儿参。这种人物必定是监察司重点培养的苗子,现在东宫这个案子就是她的政绩。她一个月把东宫下面的案子清理了个干干净净,达官贵族碰都不碰,要么她放过你,那她根本不来。但如果她来,必定是有十足把握,你觉得她是只打算让你随便有个罪名吗?”
卢令蝉终于有了几分不安,迟疑着:“那……我现在走?”
“你现在走,就是畏罪而逃,不需要查,你就是罪人。而且就算抓人,她也该从下面抓起,若她动了官宦子弟,你再走不迟。”
“若她就是冲着我直接来呢?”
卢令蝉皱起眉头。
安国公冷下脸来:“她敢!欺人太甚!”
话音刚落,外面就传来急报。
“不好了,公爷,世子,”小厮冲进门来,“监察司的人来了!”
听到这话,父子对视一眼,安国公转头提剑,立刻道:“你马上从后面走,爹给你拖时间!”
说着,安国公便提着剑领着人冲出去。
洛婉清站在门口,让人围住安国公府,手扶在刀上,同安国公侍卫对峙。
安国公是武将,门口侍卫都身手非凡,洛婉清没有妄动,只让人盯紧了后院。
她等了片刻,安国公领着人提着剑,气势汹汹冲了出来,怒道:“何妨宵小,胆敢在我安国公府作乱?!”
“见过安国公。”
洛婉清客客气气行礼,清冷美丽面容上不见半点敬意。
安国公见到是如此年轻貌美的女子,不由得一愣,随后带了几分轻视:“你是监察司的人?”
“监察司从六品司使,柳惜娘。”洛婉清说着,拿出文书,递到安国公面前,抬眼认真道,“奉命捉拿嫌犯卢令蝉,还望安国公行个方便,不要兵刃相见。”
“你说我儿子是罪犯,还要我不要兵刃相见?!”
安国公猛地抽剑,洛婉清一把按住他的手,直接将他剑按回剑鞘。
安国公震惊抬眼。
他久战沙场,从未想过,竟然会被一个年轻女子逼得剑都拔不出来。
“安国公,”洛婉清耐心似是耗尽,“下官说了,不见兵刃。”
话音刚落,方圆高兴的声音就从后院传来:“司使,人跑了!”
洛婉清闻言,转身便走,安国公暗道不好,朝着洛婉清一剑劈去。
洛婉清闻得剑声,猛地拔刀直劈而下!
刀气霸道,锐不可挡,剑身一触刀锋,便断作两节。
洛婉清刀在手中一旋,安国公吓得连忙后退,只觉脖子一凉,刀风好似顺着自己脖颈划过,他一瞬竟是不确定自己脑袋还在不在。
洛婉清看见他面露惊恐,微微一笑。
“安国公,再拦,那可就是妨碍公务,我不确定安国公还有没有这么好的运气。”
“你……”安国公闻言反应过来,怒道,“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
洛婉清猛地提声,杀气骤凛,安国公一瞬竟被镇住。
洛婉清见他不说话,转身叫人:“走!”
说着,洛婉清便领着人,跟上已经追着卢令蝉去的司使。
卢令蝉身边带着侍卫,一路抄着小道跑,洛婉清看了看周边,叫人封住了出城的路,一路堵着他,呈扇形向他逐渐靠近。
卢令蝉见根本无法突围出城,最后竟然是朝着郑氏的方向跑去。
看见卢令蝉跑的防线,洛婉清立刻让所有人放缓了步子,给了他一条逃跑的路。
她其实根本不想抓他。
她就是想逼着他去郑家,找郑锦心。
她要找郑璧月的麻烦,这种高门贵女,她没有直接下手的机会,只有刻意制造机会。
她要抓住郑锦心的把柄,才能有这个机会。
现下,她就要给郑锦心送一个把柄。
洛婉清思索着,不断观察着卢令蝉的逃跑方向。
她也不能做得太明显,让监察司的人发现自己的意图。他爹的事,她得暗查。
她小心翼翼控制着尺寸,看着卢令蝉和侍卫在小道中狂奔,只是他们跑着跑着,越跑越慢。
星灵看了一眼周遭,忍不住道:“惜娘,是不是该收网了?”
洛婉清一顿,意识到这卢令蝉真的太过废物,她都这么让着他,他竟然还跑得这么慢。
洛婉清抿了抿唇,只能道:“收。”
听到这话,星灵方圆从左右两边一跃而下。
也就是此刻,卢令蝉的侍卫突然往旁边小道一扑,猛地抓出一个人来,横刀在对方脖子上,大喝了一声:“退下!”
所有人动作一顿,洛婉清抬眼便看清了对方的长相。
对方一袭绯色官袍,面容清俊,相比过去,到没那么二愣子,说些什么“放我死”之类的话。
洛婉清抬了抬手,让所有人停下动作,张逸然看了一眼周边,缓声道:“卢世子,劫持官员乃重罪,回头是岸。”
“你闭嘴!”
“世子,你走吧。”
劫持着张逸然侍卫盯着洛婉清等人,卢令蝉迟疑片刻,终于还是转身跑开。
监察司的人一动,那侍卫立刻压了压刀,刀锋在张逸然脖子上压出血来,侍卫大喝:“别动!谁都别动!”
“你家世子毫不犹豫扔下你就跑了,”洛婉清盯着卢令蝉跑的方向,回头劝说,“你还这么为他卖命?你放下张大人,我可饶你不死。”
“世子对我恩重如山,”侍卫坚毅道,“我绝不会让世子落在你们这些批着人皮的恶鬼手中!”
洛婉清动作一顿,她知道监察司的名声不太好,但倒也是头一遭被这么清楚辱骂。
她拨弄着手中千机珠串,抬眼看了一眼不远处,见星灵已经悄无声息攀爬上树,架起弓弩。
洛婉清神色稍稍镇定,缓声道:“你家世子作恶多端,你不说他是恶鬼,我为民除害,你却说我是恶鬼,这是何道理?”
“人命有高低贵贱,我家世子之命,岂可与贱民相比?”
洛婉清没说话,不远处星灵抬手举起三根手指,洛婉清漫不经心抬手放在刀上。
“所以你的命,不算命吗?”
二。
洛婉清刀探出半分。
“是!”
侍卫铿锵有力。
一!
弓弩之声瞬响,朝着侍卫脑袋疾驰而去,也就是那一瞬间,洛婉清同时拔刀!
侍卫下意识压刀,然而洛婉清更快。
她刀快如闪电,在弓弩穿透侍卫脑袋刹那,洛婉清的刀同时削开男人手臂,随后抬手一揽,在血色中挽着张逸然的腰一把将他从对方挟持中拽了过来!
侍卫转身就逃,洛婉清立刻吩咐:“去城门,封死出城的路,追卢令蝉!”
听着这话,所有司使朝分成五路,四路奔向城门,另一路追向卢令蝉逃跑方向。
等大家离开,洛婉清回头看吓得腿软靠在墙上的张逸然。
“你一个文臣,大半夜瞎转悠什么?”
洛婉清有些好笑,一想逃了的卢令蝉,又是庆幸又是无奈。
庆幸张逸然出现得及时,她不需要把卢令蝉强行抓回去。
又无奈张逸然出现得太及时,卢令蝉这么一跑,今天又是要把东都翻遍的样子。
说着,洛婉清将伤药递给张逸然,张逸然喘息着,不好意思道:“我今日是受郑府邀约过来喝茶,这才夜里晚了些。”
听到这话,洛婉清有些意外。
张逸然一向是不和人打交道的,现下竟然会来郑府喝茶了?
洛婉清看了看他的伤,想着他家中赵姨,不由得道:“今夜不打算回府了吧?”
“嗯。”张逸然点头,“免得娘担心。”
“那就跟我走吧。”
洛婉清转过身,领着张逸然:“去喝杯水酒,顺便聊聊。”
说着,洛婉清给其他人留了信号,就带着张逸然走出巷子。
街上酒馆都已经歇业,洛婉清翻进一家酒馆,开门让张逸然做进来,随后自己拿了酒,看见柜台上的笔墨,突然想起今天揣在袖子里的折子,赶紧拿了笔墨纸砚上去。
“来。”
洛婉清将折子笔墨纸砚和折子放桌上,又放上酒,笑了笑道:“劳烦张大人,帮我写个回函?”
张逸然一愣,洛婉清掂了掂桌面折子:“你们御史台做的孽,我每天要写好多。”
她不擅长写公文,张逸然却是实打实的科举出身。
听见这话,张逸然不免笑起来,洛婉清撑着下巴:“趁着有时间,写吧。”
“柳姑娘不回去?”
张逸然疑惑。
洛婉清抿了一口小酒,温和道:“卢令蝉还没消息,确认他消息,我让人送你到宫门口再走。”
听到这话,张逸然点点头,同洛婉清道:“柳姑娘写几个字给我看看。”
洛婉清闻言,不由得高兴起来:“你还会仿字?”
“仿得一样是不可的,但大体上看差不多还行。”
张逸然这样说,洛婉清立刻给张逸然写了几个字。
张逸然点点头,便仿着洛婉清的风格开始写回函。
洛婉清小口抿酒,她不敢喝多,她只是遵循着张九然教她的,努力扩充自己的酒量。
张逸然做事很认真,他写着回函,便不再说话,两人安安静静,洛婉清却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好像彻底隔绝了过去,与一切杂乱无关。
张逸然这个人好似就是有这种力量,明明是最一无所有的人,却拥有着驱逐所有黑暗阴霾的能力。
洛婉清忍不住抬眼看他,不由得道:“张大人好像变了许多?”
张逸然没有抬头,只道:“柳姑娘不也变了很多吗?”
洛婉清一顿,随后笑起来:“不错,我学了挺多的。”
她从张九然身上学会了进入这个杀伐血腥的世界,又与这个世界和解。
从崔恒身上学会了如何当一个司使,又于这风雨飘摇中保持心中小小的柔软。
而今,她又从公子身上学会了如何当一位官员,抬头看自己走的是什么登天路,低头望自己她的是什么青云梯。
“放以前,无论什么原因,张大人应当都不会私下和其他官员喝茶。”
洛婉清随意闲聊。
张逸然平静道:“官有官道,过去是我不明白,过刚易折,适当的妥协,未必不可。”
说着,张逸然换了一张纸:“我守着自己的君子清白,固然是干净了自己,可有什么用呢?像谢大人一样,能走到高处去,那时候再守君子德行,不于百姓,于身边人,有更大的作用吗?其实喝一杯茶而已,”张逸然抬头笑笑,“心里干净,何处皆无尘。”
“张大人对公子颇为赞赏?”
洛婉清听着张逸然夸谢恒,不免有些高兴。
张逸然顿了顿笔尖,随后认真道:“谢大人,是极好的人。”
“是啊。”
想到谢恒做过的事,洛婉清忍不住道:“公子,真的是很好的人。”
张逸然闻言,抬头笑笑,随后似是突然想起来:“哦,今日我和郑大人聊天,他给了我一个帖子。”
“嗯?”
洛婉清疑惑,随后就看张逸然将帖子拿出来:“三日后,郑家今年会主持琴音盛会,以琴会友。不知道你需不需要。”
说着张逸然把帖子推给洛婉清。
洛婉清拿着帖子,仔细看了看时间,随后点头道:“我知道了。帖子我另外找,不用你的。”
明面上,他们最好不要有任何干系。
张逸然明白洛婉清的意思,便也不再多说。
张逸然写回函,洛婉清小酌几口,便靠在椅子上睡觉。
没了一会儿,洛婉清便听门口传来方圆的声音:“柳司使。”
洛婉清抬起头,看见方圆从窗户跳进来,感慨道:“人差一点就抓到了,结果他跑进了郑府,没追上!”
洛婉清一顿,忍不住微扬嘴角,随后点头:“知道了。”
“还追不追?”
方圆有些忐忑,洛婉清摇头:“没有搜查令,先盯着。”
听到这话,方圆松了口气。
洛婉清看了一眼桌上写好的回函,站起身来,指了张逸然道:“你陪着张大人,给他找个客栈,早上送他上朝。”
“是。”
洛婉清收起回函,抬头朝着张逸然笑了笑:“多谢。”
“小事,”张逸然温和道,“你若需要,这种事情,直接交给我,我帮你写了就是。”
“那可太好了。”
洛婉清说着,想起今日之事,叮嘱了一句:“今日你被劫持之事,记得写封折子,把我和卢令蝉一起参了。”
“知道。”
张逸然点头。
洛婉清放下心来,摆了摆手,便高高兴兴拿着回函回去。
把卢令蝉逼到了郑家,他肯定会去找郑锦心。
郑锦心为了情郎,又或者是为了闺阁声誉,便会藏下卢令蝉。
她现下要做的就是进郑家抓人,刚好想睡觉就有人送枕头,来了个帖子。
还有人帮她写回函,什么好日子。
洛婉清颇为高兴,笑着回到后山,一进院子,就见谢恒坐在长廊上批卷宗。
洛婉清脚步一顿,赶紧行礼:“公子。”
“回来了。”
谢恒声音淡淡。
洛婉清心情颇好,恭敬道:“是。”
“高兴些什么?”
谢恒敏锐察觉她情绪,洛婉清见没藏住,微微一笑:“今日卑职去抓卢令蝉了。”
“抓到了?”谢恒语气中也带了几分笑。
洛婉清摇头:“没有,但卑职把他逼进了郑府。三日后,郑氏有一个宴席,到时候卑职过去拿人。若郑锦心将卢令蝉藏在郑府,那,卑职和郑锦心就有得谈。联合郑锦心之手给郑璧月下套,卑职更有把握些。”
“嗯。”谢恒点头,夸赞,“学得挺快。”
“是公子教得好。”
“去睡吧。”
谢恒面上虽然没有明显笑意,但洛婉清感觉他似乎心情不错。
他将卷宗放到桌上,温和道:“你还有五封折子,要是来不及……”
“我写好了。”
洛婉清颇为高兴。
她将张逸然替她写的回函送上去,恭敬道:“公子且看看如何。”
谢恒动作微顿,但还是从她手中拿过了回函。
他展开回函,平静一扫。
这回函写得极为工整,尽是官场之言,引经据典,文采斐然,言语之间滴水不漏,明显是高人所写,不是洛婉清能写出来的回函。
而且,字迹看上去和洛婉清十分相似,应当与洛婉清十分熟悉。
他低头握着回函,被衣袖半遮的手指不由自主蜷紧。
“谁替你写的?”
谢恒压着情绪,平静开口。
洛婉清直觉谢恒似是不喜,她犹豫着:“张大人。”
谢恒抬眸看她,洛婉清试探道:“公子今日说让崔恒代我写,我以为回函可以代写,张大人不可吗?”
谢恒没说话,他只盯着洛婉清。
洛婉清小心翼翼:“公子?”
“可。”
谢恒垂下眼眸,收起回函,起身道:“睡吧,倦了。”
洛婉清谢恒会突然起身,她颔首行礼,退了回去。
她没明白谢恒为何情绪忽起忽落,等进了房间,她一眼就扫到有人来过。
她对自己房间摆设很敏锐,一眼就看出桌上多东西。
她走过去,便见桌上压着一些文书。
文书上方压着个盒子,洛婉清打开盒子,里面又是一条银质坠玉脚链,脚链上坠着一轮弯月,周边有许多铃铛,她一拿起来,铃铛叮铃作响。
脚链下是一张纸页,是崔恒的字:
“月赠佳人梦赠卿,卿卿好梦”
看见这风流浪子的调子,洛婉清忍不住轻笑,挪开木盒,就看见下面文书。
是五封回函。
仿了她的字的回函。,新m..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打开,老最近已经老打不开,以后老会打不开的,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