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照计划,婚礼在黎明举行。 当晨曦的第一缕光芒照耀南疆的大地,这桩隆重庄严的婚礼就会开启。 婚礼布置现场,正在做最后的准备工作。 “雾气好浓。”小小不适应地搓了搓胳膊,浓雾几乎要在她的皮肤上凝结成水滴。 “您有所不知,这是茶湾城特有的天气现象,叫做晨雾。有赖于这种独特的气候,茶湾城的茶叶是整个魔界最好的。”灾厄恶魔得意地说道。 小小无视了这只黄色恶魔,好奇地看向夜莺:“真的吗?” 夜莺点了点头:“是真的。天亮之后,雾气就会逐渐散去了。” 小小“哇哦”了一声:“和我家乡的某些地方很像呢。” 夜莺笑道:“我想,原理应该不一样。” 小小:“咦?” 夜莺:“茶湾的晨雾并非地理原因形成的,它的别称是‘梦魔的呼吸’。传说居住于茶湾城的梦魔会在没有阳光的长夜潜入生灵的梦境,汲取它们的生命力,这些能量化为了雾气飘散在茶湾城,所以新叶红茶才会成为难得的珍品。” 小小歪了歪头:“可是梦魔不是已经死了吗?” 夜莺:“对于这种领域级的强者而言,死后仍然有力量残留在世间是很正常的。” 一旁的灾厄恶魔不屑地撇了撇嘴角。 这个表情……小小下意识地丢了一个读心术过去。 【它才没有死呢。】灾厄恶魔在心中说道。 下一秒,灾厄恶魔猛地回过头来,猩红的竖瞳对上小小的眼睛,那来不及掩饰的恶意宛如淬毒的刀刃刺入她的皮肤。 夜莺的手搭在小小的肩膀上,刹那之间那股可怕的恶意就消散了。 “你果然知道。”夜莺并不意外地对灾厄恶魔说道。 灾厄恶魔耸了耸肩,无所谓地说道:“我又不傻,议事团里的家伙也都不傻,大家只是在装傻而已。既然你都发现了,我也懒得装了,不就是读心术吗?要是它真的那么好用,魔界为什么还会有如此多的背叛?” 要对付读心术并不难,只要你能控制好自己的脑子。 夜莺淡淡道:“但它总有好用的时候,比如刚才,对吧?” 小小扯了扯夜莺的衣服:“它说,梦魔没有死。” 夜莺:“竟然还活着吗?” 灾厄恶魔撇嘴:“活着,但也不算完全活着,算是一个半死不活的状态吧。你要是有兴趣可以试着挖一挖茶湾城,这座城池镇压着它残存的意识,用来给茶园提供晨雾。” 夜莺立刻明白了它们这么做的原因:“你们这些茶园主真是贪婪,还不怕死,那好歹是一只领域级的上古恶魔。” 灾厄恶魔嘻嘻笑道:“又不是我干的。在我成为茶园主之前它就已经在哪里了,听说是和巨人王的那一战里它被反噬了,它的手下立刻背叛了它,将它封印在了茶湾城,这么多年过去,它的寿命应该快结束了。太可惜了,以后茶湾再也不会有那么好的新叶红茶了。” ……………… 虚无魔女离开了她的冰室,她穿着魔界风格的白礼服,款款来到龙蚁女王的身边。 龙蚁女王也是盛装打扮,两人的礼服很相似,唯一的区别是为了照顾女王下半身的龙蚁躯壳,她的裙摆格外宽大,遮住了那与人类截然不同的肢体。 “我们的流程很简单,在陛下与王后的仪式结束之后,走一遍红毯,交换一下戒指,由议事团的成员见证一下即可。”阿娅对娜辛说道,“比较麻烦的环节是晚上的酒宴,我的酒量不太好。” 娜辛垂着眼帘,白发雪肤的魔女在白礼服的衬托下宛如一尊晶莹的冰雕。 “没有关系,我很难擅长饮酒,也很擅长帮人挡酒。”娜辛淡淡地说道,“算是为数不多在奴隶时期学会的实用技能吧。” 她很平静地说起自己的过去,即便那不是什么光彩的曾经。 在议事团中,她是出身最糟糕的成员,就算是阿娅的童年都比她过得好些——她只是被族人当做龙蚁女王的祭品养大,但是娜辛却是真实惨痛的奴隶生涯,被打上奴隶印记的那一刻,她就被挖去了那双可以冻结外物的双眼。 有时候阿娅觉得自己可以理解她那种不惜一切要往上爬的决心,如果没有这份心气,娜辛不过是魔界亿万奴隶中的一员,而不是如今的虚无魔女。 “走吧,我们该出发了。”娜辛说着,优雅地做了个请的动作。 “娜辛。”阿娅突然叫了她的名字。 虚无魔女回过头,银白色的珍珠帘头纱发出了轻微的碰撞声。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能一直保持诚实、勤勉,为陛下与王后尽忠,我不会和你解除婚姻关系。在我死后,龙蚁女王的领域会交由你继承。”阿娅说道。 沉默,长久的沉默。 “首席大人为什么会突然说起这件事?”娜辛问道。 “没什么。”阿娅摩挲着裙摆上的银纱,平静而温和地说道,“我只是觉得应该给你一个承诺,就当是我和你的约定吧。” “你可以不必承诺我,当初的合作已经作废了。” “再合作一次也未尝不可。你不是想学习人类的爱吗?我可以教你。不依靠外力的话,我大约还能活个十七八年。你就当从零开始,忘记恶魔的天性,学着做一个人类。这个时间足够了,我第一次学到爱情的时候,正好是十八岁,有人教会了我爱是勇敢、牺牲、保护他人的信念和承担责任的勇气。十八年后,当我死去的那一天,如果你会为我流眼泪,你就学会了。” 这一刻,娜辛无法形容心中复杂的思绪,她恍惚地觉得眼前的人是阿娅,又不只是她。她在她的身上看到了别人的影子,那是教会她爱情的人的影子。 “我能学会吗?”她喃喃自问。 “不比觉醒本源难。”阿娅乐观地说道,“我看议事团的那些恶魔们成天充满了爱的热情——虽然它们的爱总有些奇怪,但是那大概也是一种扭曲的爱吧。” ……………… 齐乐人紧张了。 他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恐婚! 不应该啊,人家恐婚不是从确定婚期就开始了吗?为什么之前他明明十分兴奋,临到了结婚现场却开始紧张? 浑身僵硬,口干舌燥,眼神乱飘,心神不宁…… 一定是因为宁舟太帅了,齐乐人心想。 宁舟穿了一身魔界风格的白礼服,他很少穿这么繁复的服饰,也不穿容易弄脏的白色系的衣服,上一次穿白色的衣服还是十八岁的那场梦境里,他穿着白色的骑士装回教廷接受嘉奖。 齐乐人偷看了宁舟一眼,被逮了个正着,宁舟挺起了胸膛,摆正了一下身侧装饰用的礼剑,正色问道:“这件衣服,你还没有评价过。” 他极力想要表现得沉稳一些,可是忐忑的语气出卖了他。 齐乐人秒懂,宁舟也很紧张。 于是他突然就不紧张了——嘿,他好歹是第二次结婚,眼前的宁舟可不记得上一次的婚礼,所以他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啊! 这下,齐乐人立刻掌握了一些心理优势,他上下打量了宁舟一番,笑眯眯地夸奖道:“这身衣服特别衬你。以后不要老盯着黑色的衣服穿,多俊俏的小伙子,应该多穿白色。” 宁舟的眼睛亮晶晶的:“嗯!” 齐乐人的坏习惯又来了,他冷不防地凑过去在他脸颊上啵一口,啵完若无其事,一脸无辜地眨眨眼。 这种针对魔王陛下的偷袭一天之内会发生无数次,大部分时候宁舟都不“计较”,但实际上他会在心里默默计数,等到差不多了就一口气算个总账——把总是撩完就跑的魅魔抓住狠狠亲一顿,亲到他喘不上气连连求饶为止。 现在,他在“这次算了”和“算个总账”之间犹豫了一下,迅速决定算了。 至于为什么…… 宁舟看了齐乐人一眼,小声说道:“你这件礼服也很漂亮。” 他帮齐乐人穿的,一下子就弄清楚了衣服的结构,虽然穿的时候很麻烦,但是要脱下来的话,似乎只需要解开脖子上的白项圈,裤子麻烦一点,腿根处的扣带系得很紧,需要先掰开来才行…… 齐乐人换衣服的时候很没有防备,毫无戒心地让宁舟帮了忙,还用略带得意的口气介绍了自己最近的训练项目——他似乎是想展示一下腹肌——但是宁舟的脑子就只有两个字:可爱。 下一秒,他就为自己满脑子恶魔一般的想法而忏悔了,但是随着婚礼的倒计时越来越近,他忏悔的心也越来越不虔诚了。 外面的乐团已经开始奏乐了。为了这次婚礼,灾厄恶魔从魔界王都“邀请”了最负盛名的乐团,足足几百号人马,不管愿不愿意,通通抓到南疆来排练,以至于平叛的日子里,军营里充满了婚礼的音乐声。 从现场的效果来看,排练得很不错。 天亮了,缭绕晨雾中,齐乐人牵着宁舟的手踏上了红毯。 这场婚礼在一座废墟上进行,昔日繁华如同魔界王冠上明珠一般的茶湾城,如今到处是坍塌的废墟、战争的余烬,以及还未收殓的尸体。 赤红的克里尔羊奴地毯,盖住了满地的残骸与鲜血,从茶湾城被冲垮的城门,一直铺向悬崖上的茶湾行宫。 沿途的红地毯两旁是严阵以待的卫兵,每一个士兵身边都有一只伏跪在地的恶魔叛军。今天这些卫兵不只是守卫,还是刽子手——它们要在婚礼上处决俘虏,向整个魔界宣告叛乱者的下场。 每当魔王与王后走过这些卫兵身边,俘虏就要用自己喉咙间滚烫的鲜血,来为鲜红的地毯增添色彩。 见证这场婚礼的,是平叛的大军、幸存的居民和叛军的尸体,没有比这更庄严更威势的婚礼了。 劫后余生的恶魔们畏惧地看着毁灭魔王与他的王后,看着他们穿过被屠戮一空的城邦,踏着满地被血浸透的红毯,在硝烟的余烬中走向刚刚夺回的茶湾行宫。 齐乐人挽着宁舟的手,坚定不移地向前走。 不用回头,他也知道自己拖曳在地上的后翼披肩已经被染成了血色,但这是胜利的颜色,他喜欢这个颜色。 他闻着空气中那股恐惧的气息,嘴角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一丝微笑。 “它们在害怕你。”他轻声对宁舟说道。 宁舟不在乎。 他不在乎恶魔的憎恨,也不会为此感到恐惧。 会让他恐惧的唯有爱,唯有此时此刻他牵着的那个人。 于是他说道:“只要你不害怕我,我就不会恐惧。” 齐乐人笑了:“我从来不相信你会伤害我,哪怕在你失控的时候。” 他的伴侣是整个魔界的梦魇,是血腥残酷的暴君,是让追求力量的恶魔跪伏在地追随的王。 可在齐乐人眼中,他是徒步走入冰雪永无乡向教皇坦诚悖逆恋情的圣骑士,是宁可毁灭自己也不愿伤害世界的圣徒,更是雨夜中为他驱散雷云的温柔情人。无数次午夜梦回的圣墓花园中,他坐在午睡的他的身旁,静静看着他,他在爱中沉默不语。 世人恐惧这位暴君,唯有他坚信:他从前、现在、未来,都是那个内心温柔的圣徒。 这才是他灵魂的底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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