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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爹(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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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您就宠着那兔崽子吧!我下的军令他当放屁,都明令撤退了,他还要跟鞑子纠缠!这次只是侥幸赢了,您居然还要我跟着一块去迎他回来?我不去!”

萧权把自己锁在书房里,还气那场仗打得憋屈。爹的心都偏胳肢窝去了:二弟三弟差不多十二三岁就上战场跟鞑剌人拼刺刀了,结果到了萧旻那,甭管别人说什么,萧元英就是舍不得,拖到了萧旻十五才带他出征。

而且这一道儿,老父亲就差给萧小四栓裤腰带上了,去哪都得放眼前盯着。好不容易等到萧元英亲自带兵冲锋,把萧旻送给大后方的萧权,连点前线的硝烟都没吃着。

按着计划,那是最后一场仗,无论胜败都该班师回朝了。萧权忙着接应萧元英,转头一看,坏了,小兔崽子跑没影了。

连带他那些亲卫一共十五个人,全找不见了。给萧权急的满大营地找弟弟,谁知怎么着——不仅没找到,而且都没人瞧见那十五个人往哪去了!

给萧权急的火燎眉头,眼看萧元英就要归营,他只好硬着头皮跟萧元英解释。

幸好,萧元英是懂萧旻的,就知道他屁股坐不住,便没拿萧权怎么样。等了三天三夜,大帅府才得到斥候送来的军报。

原来萧旻带着亲卫顺着鞑剌人挖的取水沟,在水里泡了三天三夜,一直探到了敌军大营,在鞑剌的驻地放了好几把火,烧透了鞑剌人的军帐与粮草。

萧元英一听高兴得不行。

拉上萧棠萧衍跟他一起去城外接萧旻,还想说动萧权,便站在他书房外面,好言好语道:“麟行!你四弟第一次随军出征,犯些错难免的嘛!他有错咱回家再算,现在四儿费了那么大劲打了那么大一场胜仗,你是做大哥的,便是去迎一迎又何妨呢?”

萧权一听,觉得萧元英简直被慈父之心蒙了理智:“他的仗打得漂亮,我也没否认!可四弟无视军纪擅自离营,那是得挨军棍的大错!爹您治了那么多年军,人人都道萧家军赏罚分明,怎么到了四弟这,罚也变成了赏,您萧大帅还亲自列队去城外迎他回府?您叫弟兄们以后怎么看大帅府!”

萧棠心道不好,大哥这是还在起头上呢。萧老二暗自庆幸幸好当初爹没把四儿撇给他,不然现在气得要挑房盖子的估计就是他了。

他给一边抠手指头的萧衍行了个眼色,一人架一边把萧元英从萧权书房门口拉走:“大哥心里过不去那道坎儿,这样吧爹,我跟三弟再拉上大姐,咱爷儿四个接去。哎呀……老四太有面儿了……”

靖州城门口,萧元英挑起下巴往远处望。苍鹰绕着天空徘徊几圈,忽而掉头飞回靖州的方向,它冲天长鸣,萧元英顿时明白那是踏看见了萧旻正在回来的路上。苍鹰落回他肩膀,萧元英奖赏它几块白肉。

萧棠怀里抱了四个水囊,萧元英拿走一只,独自上了马。

萧棠没明白:“爹您这是作甚去?老四这一会儿就来了啊!”

“我往北走,迎迎老四,”萧元英眼睛极亮,此刻他不是什么兵马大帅,也不是哪户钟鸣鼎食之家的家主,他只是一位父亲。他的小儿子吃了好大的苦,打了漂亮仗,萧元英心里骄傲,想快些见到他。



取水沟的水不干净,萧旻身上起了疹子。他把手绕到背后抓痒,结果不小心碰到了侧肋的刀伤,疼得他倒吸几口凉气。伤口化脓他难受,就把铠甲扔了,□□着上半身往南走。

春日里的北疆热得很,萧旻感觉不到冷,反而对太阳昂起了脖子,好晒干这三日来泡在水沟里的潮湿。

忽然他看见爹的苍鹰,再往前看,就瞧见爹跑马向自己来。

离进城还好十几里了,他哪想到在这碰见爹。

萧元英勒马,等他往前走。

萧旻还以为他是来兴师问罪的,停住不敢往前走了。

父子俩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对视,彼此以为彼此有怒气。萧旻皱着眉头瞅他爹,心里想的都是待会挨军棍,这一后背的疹子得更疼了。

萧旻长得特别像萧元英,在他脸上几乎看不到母亲的影子。尤其皱眉头的时候更像,让周围人看得一愣一愣的。脾气也倔,纵然萧元英偏心他,萧四少爷也能经常把大帅气得拿参汤吊命。

幸好送去了梁府教养了几年,萧大帅可算守得云开见月明。他知道萧旻是偷跑出军营的,但他真的不想再罚他军棍。尤其在他看到小儿子那一身伤痕之后,萧元英只想让萧旻好好读书,不要从军。

善刀剑者死于刀剑下,他不希望自己所有孩子都为长城献祭。

萧旻是第一次上战场,也会是最后一次。萧元英发誓有生之年,必不让他再受这般苦楚。

他拍马向萧旻靠近,有风吹乱他的发髻。

萧旻赶紧扯下卫缄的披风裹身上,和小时候做错事一样,也不躲,就杵那等挨打。

萧元英下马,先前还是笑着,碰上萧旻真人就怎么都笑不出来了。他把水囊扔过去,板着脸说:“让你听你大哥话,怎么都当耳旁风了?”

“爹我错了,”萧旻这次没顶嘴,他身上疼不想挨棍子,就想方设法装得乖一些。

“到家给你哥道歉,”萧元英拍拍他肩膀,“把披风脱了,我看看你的伤。”

萧旻一听,衣服裹得更紧了,他皱着眉头扭扭捏捏地往后退:“别!”

“我就看看,”萧元英拿手指戳了一下萧旻的额头,“又不拿你怎么样。”

萧旻一瞧,感觉他爹确实不是来兴师问罪的,于是把披风咻地一下打开,又咻地一下裹上,像个警惕的蚌壳。

“三处刀伤,”萧元英没看太清,但是白花花的身子上有几处血红他倒记得清楚,“化脓,还起疹子了。伤那么重你还在半路晃悠,等什么呢?”

萧旻道:“我怕你……”

“你还怕过你老爹?你要怕我,都不会背着麟行自己跑出大营!长能耐了,平时搁家里胡闹放两把火,还真以为自己是周公瑾了?别太自不量力萧老四,没了我你屁也不是。”萧元英嘴上骂的不狠,就是戳心窝子,可他却娴熟地扯过儿子,用随马携带的纱布烈酒给他处理伤口。

伤口腐烂了,要先把腐肉刮下去,萧元英拿着匕首有些犹豫。谁知萧旻仅是低头瞥了一眼,风轻云淡地说道:“忍得住。”

萧元英拿着刀背,刃已经抵上伤口的位置,只要往下一推。溃烂的肉就带了下来。相同的处理方法他给士兵给自己做过无数次,可不知怎么换做萧旻,萧元英就是下不去手。

萧旻是他打小养起来的,从抱在怀里那么小一只,到现在比自己还要高还要壮,萧元英在他身上耗的精血比其他几个少爷小姐加起来都多,让这位杀伐果决纵横万里的大将军,生出了比绸缎还软的慈父之情。他还是不动手了,生得萧旻能忍住,自己倒先忍不住替他疼了。

“还让郎中给你处理吧,”萧元英解下自己的披风给儿子披上,把萧旻身上那件还给了卫缄,“早点回,你二哥他们都在城门口等着了。”

萧旻低头捂着自己侧肋的纱布,发觉这回是真不用挨打了。

萧元英拽上马辔头退步往来时的路走,等他走了没几步,听见身后的少年在呼唤他。

“爹!你还能背我吗?”

萧元英一听这没头没脑的问句,有些疑惑但还是会毫不犹豫地回答:“背得动。”

只见萧旻突然笑得跟什么似的,他颠颠地跑过去,然后冲萧元英张开了双臂,好像个被拔了腹毛的鹤从天而降,一下子跳上了萧元英的后背。

萧旻成心把脚抬起来,虽然只要一落下就能触到地面,勾住萧元英的脖子,有些贱还有些无耻地问他爹:“我重吗?”

当然重,他的肩膀早就比萧元英宽了。

“不重,背得动,多重都背得动。”萧元英笑道,萧大帅两手架着小儿的后膝盖,踩在齐膝盖高的草原上一步一个脚印,“多老都背得动。”

萧旻有些震惊,这是爹第一次在他面前提及“老”这个字,他才意识到此时的萧元英到了知天命之年,爹不再年轻了。

但他还是会稳稳地接住萧旻,他的臂膀还是会像接住那个从房檐上摔下来的小孩时一样有力量,他依旧是萧旻、萧氏永远的依赖。

“爹,我这仗打得漂亮吗?”

“当然了!我萧家的孩子哪有差的?”

萧元英是好父亲,他会发自内心、不吝赞美地夸赞孩子。

不过萧旻还是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他幼时荒诞无度,挨过不少打骂。他现在长大了,也想成为大哥那样令萧元英骄傲的孩子,也想做爹爹的荣耀。他真的不愿意再看见,别人赞美歌颂萧元英之后,提及自己时露出的鄙夷与惋惜之色。

萧旻希望爹永远春秋鼎盛,永远光芒万丈,像天鹭山巅不枯的松柏,像永不坠落的太阳。

萧旻贪恋父亲宽厚的背,他昂头往天上的苍鹰,道:“爹,我这就拜别师父,回家跟你一起打仗。”

“萧家不缺忠烈之士了,”萧元英将他往上提了提,“等我给你寻个先生好好读书,四儿以后……做个文人。”

萧旻提起四书五经就头大:“可我读不进去圣贤书。”

“又没光让你读那个?”萧元英说,“我又不逼你科举,咱自然是喜欢什么便读什么。你若想云游,南疆西域、罗斯东瀛,你爱去哪去哪。就算是西洋,我也能找容家的大海船给你送出去。总之啊,为了守这条长城,咱萧家死了太多人,爹不想你再栽进去。”

就这一次,他可不舍得萧旻再上战场了。他必须挣开李氏束缚在萧氏脖颈上的锁链,将他应有的自由还给萧旻。

萧旻紧紧抱着他伟岸的父亲,瞧着地上两个人的影子,心情如同夏初的北疆一般草长莺飞。

浪子回头,幸好他亏欠已久的父亲还在原地等他。

走着走着,他感觉身体变得越来越轻,不知从那个瞬间,父亲的影子就消失了。

莫大的草原,只留下萧旻一个人。

他孤零零地站在原地,萧元英不知道去了哪里,回头,也瞧不见与他并肩作战的十四个亲卫。他的侧肋还留着刀疤,但那已经结痂愈合,变成一道不深不浅的小蜈蚣,伏在肌肤上。

磅礴的草原耳边无限回荡着天鹭江的咆哮与大火中的呻||吟。他蓦然回首望向竺州,却见大帅府燃起熊熊硝烟。

萧旻发疯一般地向那里奔去,眼泪落进草地汇聚成河,他奔忙得血汗直流。草原快速枯萎,从茵茵的绿,变为枯黄的废墟。

竺州的火太大了,大到半座城都淹没进火海中。百姓哭喊着向城外逃窜,萧旻逆人流往大帅府的方向跑,最后他在府门外颓然倒地。

他看见,他清楚地看见,他的父亲站在呼啸的大火。绛紫色的官袍起火,已经烧到脸了,但萧元英不逃也不躲。府里的陈设都被弘治帝的细作洒上了火油,木质建筑只会成为那滚烫恶魔的燃料。大火将整座王府吞噬,萧元英已经没机会逃出来了。

生命的最后一刻,他释然而慈爱地望着自己辛苦养大的小儿子。

从他三个月开始,萧元英就把他背在后背上,南征北战封狼居胥。他的孩子不爱哭,就瞪着两颗圆滚滚水汪汪的黑眼珠儿到处瞅;爱笑,看什么都会傻呵呵地扯嘴唇。

萧元英没再续弦,也不会再有孩子了。

每次从战场上回来,都会抱好一会萧旻,对他来说,小儿子是他在孤独血腥的生命中唯一的救赎。

所以在他的最后一刻,望见萧旻还活着,他心里更多的是慰藉。

萧旻先是笑,但他笑得太苦。想往火场里冲,却被姚铎拦腰截住。

他眼睁睁地看那般光荣那般尊贵那般好的萧元英被大火吞噬,萧旻抓破了手指,哭裂了嗓子,泪都落干了。

他一瞬白头。

老天爷对萧旻是残忍的。

母亲生他难产而死,从小依赖的父亲在他面前被焚,兄弟沉江溺亡,姊妹下落不明。让他生性本恶,却给他最厚重的亲情;让他好不容易学会如何爱人,却将他爱的人一个一个地夺走,让他子欲养而亲不待,让他所求皆无所报。

皇帝不追封萧元英,萧旻去鄞都求过无数次,后来禁军看到白毛怪,干脆拿长戟把人叉出去。萧旻又去求观世音,希望皇帝能给萧元英一个体面的葬礼,却等来定北王被废,萧元英被论谋反罪的消息。

大批锦衣卫抵达北疆,按照萧氏族谱诛杀萧氏族人。

幸好他躲在庙里,逃过了屠杀。

但萧旻砸碎了神龛里的观音像——菩萨骗他太狠了。

“你告诉我,孰善熟恶、孰黑孰白佛心里都一清二楚。那佛为何不睁开他那双‘慧眼’瞧瞧这世间,他明明该渡我爹我兄长那般的圣人,让他们平安喜乐、无灾无祸!可佛偏偏护着狗皇帝跟那群烂人,让在这世上作威作福,将我族人一概格杀不留活口!我父兄尸骨未寒,凶手却饮酒作乐,我不明白,在天诸神眼都他妈瞎了吗?为何不降天罚,取了狗皇帝性命?!”

顷刻间,护佑他的破庙坍塌,灰飞,散作从天而降的玻璃碎片。

一颗颗碎片,一幕幕画面,一段段记忆,一个个家人,一个个仇人,每一寸光影,都是曾经的萧旻与未来的鹤亭。

他怔然站在原地,仰头望着那万千镜像,痛苦被无限方法,他能记得每一只玻璃碎片中的映像,是在哪年哪月。他的心脏抽疼,被玻璃碎片刮得遍体鳞伤,仿佛是被剐去鳞片的鱼,浑身是血。萧旻的眼睛被泪水蒙蔽了,他只能瞧见蔓延的红,他害怕,萧氏的血,都要把他吞没了。萧旻颓然跪倒,蓬乱的白发下,是少年饱含泪水的眼睛。

他看见,幼时他在诸人的指责中长大,他们都说他生性顽劣,他性格乖张,是萧元英不愿示人的残缺。连一奶同胞的大姐也说他是扫把星,还没出生就克死了母亲,可爹会捂住萧旻的耳朵,跟他说,爹永远不会将你抛弃;

他看见,长大些他还是惦念府外的自由,萧元英逼迫他背诵拗口的圣贤书,他就一把火把书烧个干净。从马厩拐走父亲的高头战马,逃离王府来到天鹭江畔,他不信老人们说的诅咒,不信天鹭江能将他吞没。他纵身往里跃,冬天里水那么冷,在濒临溺亡之际,是爹潜入江底,把他从深渊寒冷中拉起;

他看见,在王府过得最后一个中秋,萧元英准备了想了好几日的字送给自己。可被他言辞拒绝,还毁了中秋晚宴。爹好言相劝,才说动萧旻陪他一起上遇鹤亭。他听见鹤唳,也听见父亲说,鹤是文雅但傲骨的飞鸟,他希望萧旻也能成为鹤一般光风霁月的公子;

他看见,萧旻含着金汤匙降生,一身荣耀、一身疼爱、一身期望地长大,却一身白衣染血、泪流满面、华发早生地走向悲凉暗淡的终点。

他看不见一丁点希望,抓不到一丁点光芒,求不得一丁点救赎。

尽管如此,命运还说,这是他的福报,更是他的深渊。

他坠落在谷底,跪在能铺满正片天鹭雪原的碎玻璃之上,悲伤汇聚成了愚公都移不走的大山,回忆带着刀片将他吞没,萧旻浑身颤抖着,眼泪奔涌着。

他听见恶魔的声音:“这世间就是如此善恶颠倒。既然你心中有恨,那不如做自己的佛,去惩戒令你痛苦的恶人。与其乞求有佛来渡,不若献祭给我,让我替你屠杀这亏欠你的天下!”

萧旻动摇了。

他要屠杀这天下,便能一同屠杀那颠倒黑白的狗皇帝,屠杀他那指鹿为马的奸臣走狗,还父亲一个清白。

天下人为何无罪,他们见冤屈而缄默,便是无法原谅的罪孽。

他必须要变成罗刹屠杀害他坠入深渊的人,要将这些回忆拼凑,把偏离的日晷拨回,把人间所有的鬼重新打回地狱。

萧旻昂起头,用腐烂得裸露骨节的手抹去血泪。那双凤眸犹如伤鹤俯瞰世界,那般哀伤且失望。一线天不见天日,他苦笑着,乞求恶魔能再给他一个机会。

他不愿意献祭自己,但这是他唯一的选择。萧旻张开双臂,袒露自己的心脏。

万剑从天而降,从他心口将胸腔刺穿。

那一刻,他似乎见到了天地间一片白雪茫茫。干净得一尘不染,他身着狐裘大氅骑着白鬃黑马,从北向南自由驰骋。他英姿雄发,他放荡不羁,去做他喜欢做的事,去成为他想成为的人。

那本该是萧旻,本该是承载父辈爱意长大的萧鹤亭。

他闭上了眼,啐出一口鲜血。

万剑穿心的疼,他似乎已经麻木了。萧旻仅是向后栽倒,眼看着仍保持刺穿心房的剑刃。

血慢慢地流,犹如流沙逝于掌心。

他该死了,他真的该死了。

他活得太累了,萧氏至亲四百冤魂,萧氏家族百年荣耀,萧家军队五万英灵,都压在他一个人身上。社稷腐朽非他一人之力可挽澜,万千冤屈非他一人可度化,神仙都救不了的世间,竟抛给他萧旻来救。

下地狱吧,让我下地狱吧,炼化成鬼,再与这世间不死不休。

不知是神仙后了悔,还是恶魔软了心,竟让他的黑暗飞进一只萤火的蝴蝶。

萧旻无力地望着那只蝶,它如此漂亮,又散着辉煌的光。将暗无天日的深渊照亮,它飘飘荡荡,飞到萧旻面前。

他伸出了溃烂的手指。

蝴蝶栖在他指间。

光啊,他居然抓住了光啊。

一股暖流顺着指间流向他伤痕累累的心脏,竟重新生出了血液,生出了希望。他热泪盈眶,咬紧了嘴唇,他直觉这不是与蝶的第一次见面,可他怎么都想不起他在哪里见过这只蝶。

他以前在阳光下,这点荧荧之光算不得多么惊艳;可他现在身处地狱,这点光,就是他全部的依恋。

“我在哪见过你?”

忽然身后传来一声:

“师哥。”

那声音很远,远到萧旻分辨不出那声音是谁的。他猛地转过身子,目光刺进身后漆黑的空洞。虽然看不清那里面有什么,但他能感觉里面有一只手,自己只要抓住她的指尖,她就能把自己从这地狱拽出去。

忽然有风吹乱萧旻的白发,他期待、奢望、祈盼地伸出手——

“跟我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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