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〇五零章 成泛听着太后饱含关切的嗓音,环着太后的手收得更紧,声音听起来更闷。 “我记下了,阿婆。你又不是不晓得,我不是那种不讲理的人,大家有商有量,谁还能与谁过不去?”这是在保证自己之后会与祁贺好好相处。 成泛趴着,看不到太后的神情,只听到她的又一声叹息。“我不是在劝你委屈自己,当初我是给你说过若过不下去便各走各路。只是现在——” 成泛蹭出头来,神色还有些纳罕:“那您现在为何会出此言?” 她可是清晰记得的,刚从玉泉山礼佛回来时,太后可是对这门突如其来的婚事百个不赞同,甚至还支持成泛之后另寻新人。 但总不至于,是见了祁贺这几面后,这点想法都烟消云散了吧? 若是这个原因,成泛便顶顶佩服祁贺人际相处的能力。 但从私心上,成泛是不愿让人有这样深的误解的,尤其是少有的关心着自己的人。 别的不说,她视祁贺只是年少时的玩伴,顶多是有些巧合的老熟人而已,至于祁贺对她的那点未曾言明但又影影绰绰的小心事—— 成泛只表示,谁年少时没有个把朦胧心动的对象? 就算是她,不也将那个青衫风流、打马探花的身影印在心里多年来着? 想来祁贺对她,也不过是沉浸在了前时的相交之谊中,误将短暂的青梅竹马之情,当成了喜爱。 太后莞尔,轻弹成泛脸颊,轻笑着摇头道:“你俩都是极好的孩子,好到配得上彼此,也委屈不了对方。可是我看你俩坐在一起,又隐约觉得不大对。” 成泛挑眉,这话说的,看样子是在哪里出了纰缪? 成泛快速回想了些与祁贺相处的片段。就是与祁贺单独的相处过程中,她都打起了十二分的心神,就是在不经意间显露出不符合十几岁时自己的言行,更遑论还是在有其他人存在的场合。 太后点点她,“你道我为何这样说?人都说有缘无缘,坐在一起看看。你二人,虽说也在说笑,但一个拘着踌躇着,一个又端着不接招。我就忧心着,别绑在脚上的红线,都能越走越远。” 成泛隐隐知道这里面有大部分是她的原因,她心里有顾忌,有执念,相应的,在这方面热络不起来。 不甚纯粹,只因利益而匆促缔结的婚事,有何真情可言?前车之鉴如她的爷娘,再如上一世的她与祁贯。 成泛想和太后直说,自己对祁贺无超出姐弟的情愫,他们的姻缘拉在一起,不是出于情意,而是各自的谋算。 她谋算着借由这个身份大展身手,不受桎梏,查出前世的真相;而祁贺能借着这个身份在成国取得他所能拿到的最大利益,直至他回国。 成泛在心底算了算,距赵国大乱祁贺回国,最多只有五年。 也就是说,他们二人的婚姻存续,不会超过五载。 她还想说,她从一开始接到旨意时就存了好聚好散的念头。 到时候她真相大白,他大业缔成,二人便好好分别,她要么做一山野闲人,卧枕山月,要么仍行走朝廷,做一女贤臣,以全两世对声名的执着——至于是谁家天下哪方朝廷,也不甚重要。 但这要说出来的想法在舌尖滚了一圈,又咽下了。看着太后那殷切切的担忧,成泛什么也说不出来。 成泛忽然觉得心下寂寂,但又觉得连这寂寂之心,也显得庸庸扰扰。 成泛脸上一点点地绽开笑,比芍药更盛。 她定定地望向太后,“阿婆勿忧,我是真记下了。” 成泛看着太后舒展的眉目,温和如画,轻声问出自己一直想问的话:“可您为何待我这样好?” 好到让她觉得这是她前半辈子的幸事。 太后一怔,“可是忙坏了?你又净说些胡话。你无人为怙恃,又无同产兄姐爱护,我不护着你,又护着谁呢?难不成你找到了依靠,嫌弃我个老婆子了?”太后说到后面,还笑着打趣她了一句。 成泛不接太后显然的打岔,只是执意问她:“为何是我,而不是与您更近的邓阳姑姑家的表兄表姐?” 成泛眼也不眨,屏息静静等着太后回复。 邓阳公主,是太后唯一的孩子,在多年前与驸马一同战死在成赵两国的战争之中。成泛口中的表兄表姐,正是邓阳公主与驸马的一双儿女,也即是太后的亲外孙。 成泛悬着一颗心,不知迎接她的会是太后的怒色还是哀伤。 她知道这应该是一个禁忌之问,但种种心绪上来,这话却像是不管不顾地奔了出来,仿佛已经在嘴边心上绕了许久。 成泛看着太后的手在她面前停了一瞬,接下来又覆在了她的肩上。 她听到太后轻描淡写的声音,淡的像是刻意做出的那样:“他们有祖父母,也能做对方依靠。” 许是察觉到了这话音的不自然,太后又揉揉成泛,“元真,多思多虑伤神伤力。血缘之亲与相伴之情,在我这里,从无高低之分。” 成泛将这话听了进去,只觉难熬又难堪,心里火辣辣一片,如同被窥破一般,就算没有这些想法,心下也忏愧起来。 她低头讷讷,“是我不好,使阿婆难做,还让阿婆反过来劝慰我。” 成泛随即又抬起头,语气确确,“阿婆,我问这些,不是出于争宠夺爱之心,我有今日,全是受到你的照拂,哪敢有这种得寸进尺的狭隘想法?!” 太后无声无息一叹,摸着她肩头的手轻了轻,哭笑不得:“这又是说到哪上了?你是什么样的人,这些年下来我未必还看不出来?” 就这样轻声安慰了几句,眼见成泛逐渐恢复平稳,太后才道:“今日晌午陛下来请安时,同我说了一些事,和你多少有些牵扯,这也是我唤你来的另一原由。” 一听说与她有关,成泛有些浑噩的脑子一下清醒过来。 看太后没有先开口的意思,成泛略略思量,询问道:“是水部与成婚之事么?” 太后摇摇头,“不止。” 成泛疑惑回望,与她有关之事,除却这两个相干性最强,其余一时还真未想到。 太后显然也没有让她猜谜的心思,直接向她摊开:“是你李家舅父与表兄。” 成泛一愣之后便是一惊,“他们怎样?” 太后眼神安抚道:“不是大事。你舅父上书说是中年力衰,不胜明府之职,恳求辞官并约束。” 成泛一听不是舅家有人患上重疾病,心先放了大半,但听太后此言未完,忙追问道:“那是我表兄是出何事了吗?” 虽然成泛对这个表哥只有少时的一点稀薄回忆,但也不妨碍她因为这点血缘关系进行关心。 “你那表兄在你舅父上书辞官的同时,自行跑到历州一带投身军营了。” 成泛听得一片愕然。 她在亲娘过身之后每年虽与舅家有两三封书信往来,但却在十岁之后便未见过舅家之人。这未曾相见的年岁太长,除去舅父舅母,其余表兄姊妹早已记不太清。 只是恍惚记得舅母写的信中提过一嘴李氏诗文传家,但表兄喜武更甚于学文。 想来这个跑去投军的表兄就是这位。 成泛问道:“可有说过从军缘由?” 不怪她有此问,现下非战乱之年,朝廷及各州并不会下发征兵文书,但同时也不禁参军。 太平安稳之年,有家有业的年轻郎君去了另一州投军,成泛除了分析出表兄是为了不被本州拒绝才去外州的,再也看不透其中的目的。 “未曾说起。只是陛下转述时,说是你舅父为此长叹不停。想来你舅母也焦心不止罢。” 舅父李何一家现居建州。 这次要去查看水患的地点在建州。 成泛直视太后,语气低柔而坚定:“阿婆,我要随水部去建州治水,之后再去拜访舅父家。” 成泛看太后不是十分赞同的面容,补充道:“我定会分清轻重缓急,待到治水之事完毕,我再过去。” 太后却没有同成泛所想的那样一口拒绝,这让她有些惊异。 成泛只听到太后有些发愁的声音:“我现在倒宁愿你是直接去舅家。你才进工部,要学的还多着呢。何必现在就去一趟?” 成泛一笑,摆出要长劝的架势,她连说辞都准备了个全套。 太后摆手,“这些场面话还是留着些好。要不是陛下来说起这事,你莫不是要到时候拎着包袱走人让我们找个空?” 成泛闻言收声,只是眼巴巴地瞧着她。 太后一看又没了脾气,面上还是没好气,一挥手就往外赶人,“行了行了,你个小没良心的。就是你想的那样,陛下亲自来这么一趟说的话,我总不好去拆他的台吧?” 成泛听到皇帝允了,心上石头算是落到了实处。 她站起身来,装模作样一礼,“也要谢阿婆宽宏大量,饶了我这个小没良心的。” 太后别着脸,硬梆梆道:“可不敢受,你先想想到时怎样不惹人注意为好。” 成泛笑逐颜开,诚心建议道:“自然是晋平公主夜间受凉,忽染疾病,太后心疼特令其在府中养病,且闲杂之人不得上门打扰,如有违令,严惩不贷。” 太后听得气笑了,头转过来,对着成泛方位甩手就是一只芍药,“你倒是好的坏的都安排地门儿清,要不这太后换你来当?还不快滚去看你的账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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