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歌行（1 / 1）

第〇二四章 踏歌行

门似乎已经大开，成泛能听到靴子落在地面的声音，一深一浅，不紧不慢。

成泛秉着呼吸，将那面柜子的木板从后面缓缓合上。她再次伸手推了推，却纹丝不动，毫无异常。仿佛她刚刚进来只是个意外而已。

能够避免与别人正向相见的尴尬，成泛心中还是长舒了一口气。她现在根基未稳，实在不宜节外生枝，惹事上身。

她隐隐之中有预感这一男一女可能会是她熟知的人。所以，不管出于何种考虑，不暴露自身都是最好的选择。

而让成泛发愣的不是什么，只是一条平平无奇的暗道而已。

成泛沿着柜面连接的几级台阶一路向下，靴子踩在暗道上，是一片平整的细石。

看样子当时在修建这条暗道时是下了功夫的，也不知其人是否足够幸运，而没有用上它。

紫云楼是两百年前成家先人督建而成的。

成氏虽然是边境大族，但有嫡枝在前朝末帝时期被任命在当时的恩州做刺史，并于任上督造了芙蓉园，而紫云楼是其中最宏伟富丽的建筑。

之后，成氏当家人成翟改朝换代，将恩州定为国都，是为西京。

多代以来，紫云楼壮观依旧，且规模有逐渐扩大的趋势，并因其作为进士宴饮处有了“西京第一楼”的美名。

而当时负责督造的那位成刺史，如今早已湮灭在百年风烟里。

或许是暗道中始终流通着风，行走在这里面时，成泛并未感觉不适。

她稍稍伏低身子，以扇子抵着墙面缓步往前。前方出口，还不知会不会有什么意外发生。

成泛能够找到这个暗道入口实在是过于顺利，也过于巧合了些。而这种撞上好运的事，她向来都是只敢想一想的。

或许说，这是属于那个灰衣人的好运气。

不过，不知这人到底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还是胸有成算。

成泛私心里希望那人是前者，否则，一旦涉及这前朝所建又事关皇家的暗道，背后存在的联系就更为棘手。

但成泛不惮以最阴暗的心思去揣度这后面的曲折。

没有太多的原因，只是她的阿爷，太能得罪人，和他有仇隙的人是以府来计数的。

皇帝成策接替先帝成为王朝的现任主人，那可是一路腥风血雨过来的。

当年那几个野心最外露、争得也最激烈的亲王，都无一例外输给了除了妻族以外毫不出众的纪王成策。

他们为着一个太子之位打得头破血流，成策却在这时在先帝面前越发顺眼。

成王败寇，最终的结局都算不上一个好。

说不得会有一些仇家暗中蛰伏。

处境稍好的，现在也在西京如履薄冰，活得跟个鹌鹑一样。

除了必要的大朝会与宫宴，一大家子的男男女女轻易是不会露面的，以免在外晃得让皇帝不顺眼，直接就被打发去守皇陵。

这也造成了如今和成泛差不多年纪的宗室子女们，大多都还未定下亲事。

而成泛，早已过了十八的生辰，虽说当下时俗与往前有所差异，男女成亲年龄都有所提升，但也讲究在女子及笄、男子加冠时就相看人选，待到时机合适便直接成亲。

成泛淡淡想，有些事说来还真是讽刺。

她之前还有些同情那些和她年龄相仿的女子，就因为皇帝作为君主的疑心，她们就得战战兢兢，连自己的婚事也不能把控。

谁知道她认为可怜的人没事，成泛自己反而命运如筝，线还不在她手上。

之前各公卿宗室还会担心自家女郎被皇帝安排为和亲公主，现下估计是没有这种顾虑了，各家挑选好儿郎的安排也该提上日程了。

暗道里并不是完全的黑暗，成泛跟着若隐若现的光线朝着前面走去。

出乎成泛意料的是，出口竟在当年她初见蒋堰的那一带。

曲江芙蓉园这么阔敞，紫云楼占地也有那么大，怎么会就这么巧的事发生呢？

成泛在地道口的缝隙处凝神探听了许久，外面只有依稀的歌舞欢笑声，附近看来是没有人在走动的。

判断了这一些后，成泛才小心翼翼地扒着洞口，迅速隐匿在了繁盛的枝叶丛中。

踏歌似乎离这里较近，成泛整理了衣衫打算直接过去，这么久下来，若她还不过去，或许有人就会对她起疑。

幸好今日穿的不是繁复的宽衣长裙，为着好出行而选择的胡服，经过刚才那么一番折腾，又是拖拽又是蹲伏，反而看不出什么异常来。

成泛只想把自己收拾地稳妥一点，毕竟，这种场合眼尖的人可不少，一个不注意就可能会被人看出端倪。

文人所谓的“丰年人乐业，陇上踏歌行”的意义，在上巳节便显得没那么突出。

今日讲究的是个排春愁，人和乐。

踏歌早已开始了。

年华正好的小娘子们长袖飘飘，纤腰一束，互相挽着手，上身未见多少晃动，只是莲步轻移，罗裳下摆随舞步而变。

先看着还是围的一个圈，而后几经变动，又分列两行，浓淡合度，俱是娇美动人。

又是一轮变化，前排中间的高挑明艳的红衣女郎走出队列，当先一舞。众女皆以她为首，纷纷动作。

成泛只见那些女子随着衣袖勾起又折回的当头，身子也不断起伏，曼丽清艳，极为养眼。

其中又数这当前的女郎最为出挑。同样的动作，别的女子做出来也是极让人赞赏的，但偏偏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更让人有勾魂摄魄之感。

成泛心下对此也是赞叹不已，细想这是哪家有名的女儿。

那女郎恰在这时回眸轻笑，说不出的美。

成泛含了点笑，这不就是之前在紫云楼中她差点错认为郑云期的女子么？看起来是个安静性子，竟不料还有这般本事。

成泛听到前面的交谈声传来，歆羡里夹带了一点不屑，“河阳杜氏的女郎，怎么会当众献舞？这旁支出身的，果然还是不够看。”

河阳杜氏，是诗书传家的名门，时下对女子约束较少，但杜氏无论嫡支还是旁支，对自家的女郎要求还是一样严格，力求培养出如先时那般的闺秀来。

成泛对这女郎是毫无印象的，也只能先看人之后回去了再查一查。

眼下踏歌部分似乎已经到了高潮，女子们的动作更为复杂有难度，人群的欢呼声如浪涌来。

那领舞的杜家女郎，此刻也是边舞边向着人群这边过来，围观者都不由直了直腰，伸长脖子想要一窥芳颜。

成泛来得晚，没有去找前排据说找了好位置的祁贺，就只站在一个较高的位置看踏歌。

从她这高度，可以看见祁贺背影，坐的位置确实靠前，令她惊异的是，祁贺旁边竟然坐的是不久前还闹得不愉快的蒋堰。看那氛围，还挺和谐。

她看着那女郎离前排越来越近，且歌且舞，煞是美艳，成泛纵是一介女子，也不禁为她的风姿有些心动。

杜氏女在祁贺与蒋堰的中间停了下来，含着笑盈盈而立，像极了盛开的山茶花。

“杜氏苇苇这厢有礼，见过祁郎君、蒋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