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成涟仰着脸,将又溢出的几滴眼泪甩开,而后红着一双眼,对着成泛冷笑连连: “我也不知,你这种视别人为草籽自以为霸气天成的底气从何而来,是权势地位还是恩宠重视? “我也是昏了头,你扪心自问,这桩桩件件你又有哪些呢?恐怕在圣人眼里,你恐怕还不如泰正殿的阿猫阿狗罢。 “当然,在我眼中你也不过如此。” 成涟讥讽完就要转身离开,那衣衫行动间带风,昭告着其人心绪的难平。 成泛冷眼看她转身了一半,才不紧不慢地说:“那么,作为什么都有的尊贵的二公主,可否将你不屑一顾的人的东西,物归原主呢?” 随即以下巴示意,朝着成涟的右手。 成泛和和气气地笑着,说话却是不客气得很。 “虽说这扇子是皇后千秋殿的东西,本身也因量少精巧而名贵。但其实也不值当什么,偶尔赏赐给宫女们却是再适合不过。” “还不知二公主如何看呢?” 成涟显然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听到这番话,脸色微微一变。 她对于这把扇子的来历是一清二楚的,拿过来占为己有也是她的主意。 但这已经隔了有那么一年半载了,没料到成泛还能这样要回来,言语之间也将她与侍女宫婢作比。 这怎么能忍? 这么一想,便有点情绪,想扔下扇子。 成泛的话又在这时悠悠响起,恰到好处,“虽说不那么名贵,但雷国手的山水隐居扇面也统共只有这么两幅,这磕了碰了也怪让人心疼的,你可得好好注意着。” 雷国手,字群英,几代前罕见的书画奇女子,被当世赞为国手,曾在宫廷做了多年画师,后来中年辞官四处云游。 这山水扇面据传也是绘于云游隐居的闲情之作,后来又因缘巧合收藏在千秋殿李皇后处。 成涟或许是气得够呛,隔了数步之远,成泛都能清楚看到她额角明显的青筋。 成涟咬着牙憋着心火,却不忘挑衅:“你如今已经注定是没有翻盘机会的了,也只能在这种小玩意儿处找些存在。” 又像想起了什么,成涟笑容得意非凡,口中的鄙薄毫不掩饰,“你怕是还不知道吧,你那要倒不倒的外家,最近如同丧家之犬,求到东宫去了。 也是我阿弟心善,禀了圣人,才将你那表弟安排到东宫做了伴读。” 甩下这番话,成涟是半是愤怒半是舒畅地离开,也说不上是谁输还是谁赢了。 走之前,成涟仿佛又恢复了精力,说的话像一大把沙子洒过来,直让成泛避无可避。 “昔日显赫的礼国公府中人也真的让我刮目相看,不过一个区区伴读之位,你那舅舅谢恩时都要长跪不起了。” 她这一走,亭子中的氛围蓦然好转起来。成泛这么一想,连带着看祁贺也觉得心情颇好。 成泛面上八风不动,心底却是大惑不解。 毕竟,成涟所说的这事确实是她所不知道的。 她的嫡亲舅舅李何,早已经在多年前因为皇后暴病而亡上表请辞,随后携带一家家小,离开西京,定居在祖地建州。 但耐人寻味的是,皇帝没有挽留,便迅速准允,随意封了李何一个地方官衔,却在不久之后把礼国公的封爵与府邸一应授给了早已分府的庶弟李僚。 也就是说,求到东宫的是成泛的庶舅李僚一家。 这种爵位转替的事不多见,但因为李何向来处事平正,为人和煦,坊间也没有关于李氏兄弟阋墙的传闻。 但对成泛而言,现任礼国公名为外戚,国公夫人季氏也多出入宫廷,实际上与她却没有太多情分可言。 皇后还执掌宫禁时,她自有亲舅父亲舅母一家可以往来,李僚一家虽有拜谒,但更多是浮于表面,相处之间客套成分占了多数。 皇后待他们冷淡生疏,不咸不淡,如同一个不甚熟悉的远亲。 虽然皇后也没有明言禁止成泛与他家子女往来。 但成泛在少有的几次和李僚长女李越西的相处里,总觉得趣味不太相投,处着也不自在,自此后再没有深交,并逐渐只有点头交情。 待到皇后逝世,李僚一家对她的态度逐渐暧昧起来,并大有向淑妃一系倒戈的趋势。 至于他家的这次伴读储君的儿子,约莫是季氏所出唤越林的幼子,如今正是十四五岁的样子,和太子差不多的年纪。 成泛有疑惑的是,李僚这一家多年钻营,是终于在安淑妃处获得了认可吗? 据她自己的观察与分析,淑妃向来是个擅长博弈的人,谨慎又时有凌厉举动。 若没有足够的筹码,她是不会轻举妄动的。 例如这一次她就在假装无意中设计了她的婚姻。 只是因为她半途重来,才没有达到淑妃所想要的那种一击必中的效果。 不是成泛妄自菲薄,回到这个时间点,真只能算是成泛运气好了一点,并不代表淑妃的无能。 毕竟,上一辈子她不就是被淑妃给一招毙了吗? 目前不知道的是,这次李僚能够拿出来且能入淑妃眼的是些什么东西。 身为皇后外家,当朝唯一的外戚国公,李僚的做法让成泛难以理解。 或许是想向太子献媚,以求之后更多的荣宠也是说不定的。 但皇帝现在还是春秋鼎盛之年,处理政事也是如鱼得水,精力旺盛终年朝会不辍。 按上辈子来说,太子继位也是多年之后的事了。 这样的示好,未免显得操之过急又过于扎眼。更费解的,还有皇帝不明的态度。 但谁知道他又怎么想的呢? 成泛耳边传来了咀嚼胡饼的轻微声响,抬头一看,祁贺早已把自己的那份吞咽地干干净净,正试图将恶魔之爪探向她的那份。 看她不动声色地注视着自己,祁贺顿了顿,状若无辜地回望一眼,若无其事地把手的方向调转向茶水碗。 成泛心中暗自觉得有趣。 这人吧,看上去风流懒散,在外人面前又永远守礼谦和,没想到在这种场合,还能见到他这颇有点稚气的一面。 这倒和她印象中的永远肃着张脸,恭谨刻板的济阳王没有一点相似,除了那张同样俊秀的脸。 简直不像是他。 就像是长着同一张脸的别人。 成泛笑笑,撩起衣袖,将自己面前的一盘子蟹黄毕罗推到祁贺面前,“既然喜欢,多吃一点也是无妨的。” 能开开心心地品天下珍馐是一种福气,可她似乎已经丧失了。 祁贺立即坐直身体,眼珠子扫过那一碟子的油煎过的面饼,问她:“公主何不一起品尝?大内御厨的手艺,想必还是会给人惊喜的。” 成泛摆摆头,神情里有些许抗拒挣扎,又有几分怀念。 “我向来吃不习惯这类东西,以前还馋这一口两口的,现在就是樱桃毕罗,我也不怎么提得起兴致。” 祁贺眼神漫不经心地扫过她。 看得出,他有探寻的心思,但成泛不打算说这么多。 毕竟说多错多,今日相交时长,也未免太长了一点。 也该是各回各家的时辰了。 祁贺一边将蟹黄毕罗含进嘴里,一边从身上掏出药粉瓷瓶和一张兰草素帕。帕子素净得很,不过看上去有些年头了。 “喏,你这半天下来,那手不知怎样了。” 说的是成泛右手背上的几道口子。 成泛看了看,恍然记起。 在泰正殿等候祁贺到来的时候,皇帝怒气冲冲,一个瓷碗就砸在她身边,又不能躲避,手上便挨了几片碎瓷。 当时殿内气氛紧,她自己又绷着心弦想着自己的命途大事,也顾不得手上那么点小伤口。 这么久下来,几件大事小事都发生过了,这么一些伤口,早已只有痕迹几点而已。 这倒是有些细致体贴。 成泛心中有浅浅的涟漪,伸手过去接住,瓷瓶交接时指尖相触,有着对方的温度。 成泛嘴角含笑,这一次是真情实感地道谢:“你有心了,今日时辰不早,有什么话等上巳节出游时再谈吧。” 又吩咐外面侍立的阿茯进来,将毕罗盛入食盒中。“一点心意,有要吃的大内里的东西也不用客气。” 成泛顿了顿,看着对面正吃得香甜的祁贺,笑意莫测,“我喜欢看别人大快朵颐,尤其是美人。” 祁贺闻言,一口毕罗就梗在喉咙,不上不下的,无比的难受。 他觉得现在不是一个好时机。 祁贺实在难以想象,在赵国朝堂上与皇帝二圣并列,之后又假借新帝年幼名义,垂帘听政的强硬又谨慎的女子,也曾经这样言语无忌过。 并且是对着曾经的自己。 这事件发生地突然,让他觉得这种荒谬与扭曲恍然如梦,但随即更多的讯息告诉了他这是现实。 他的心中涌起稀世珍宝失而复得的惊异,狂喜的洪流几乎将他淹没。 祁贺自己经过多年尔虞我诈,早已言语严谨,持重沉稳。再次想起了自己的年少轻狂,他有些一言难尽。 但不管怎样,他感谢那个曾经轻狂冲动的自己,在今日做出了正确的、上辈子一直都遗憾未作出的决定。 这一次,换他来守她助她,不论成败生死,一生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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