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见到但家新是在三天后,宋家未出阁的女儿们去庄子后看戏,暑热难耐的天气依然人人着披风,戴帷帽。 戏文没听进去多少,宋芷嫣透过帷帽的缝隙看着那湖上的沙鸥出神,伸出手,接过徐徐微风。 庄子不远处就是风景秀丽的山峰,虽然年年来此避暑,宋芷嫣却一次没看过,山中风景如何,山风柔或烈,只能悄悄找哥哥们打听。 红日西沉,山月昏蒙,宋芷嫣听戏回来早早上了床,在房间里假寐,直到院子里只剩下规律的蛙叫。 宋芷嫣才戴上披风和帷帽,趁着夜深人静,顺利地用偏院的竹梯翻出了庄子。 宋芷嫣第一次一个人出门,心里扑通扑通跳个不停,手不自觉地发抖,连带着月清晚都久违地体验一次追风狂奔的感觉。 虽然只是按着听戏时候的路线前进,但庄子外的风就是更加的清凉干净,连带着山月都更加清明皎洁,落在水面,粼粼波光似星河。 宋芷嫣撩起帽帘,戏台旁的河滩上早没有了沙鸥的影子,取而代之的是明灭闪烁的绿色小点。 宋芷嫣高兴极了,以往见到的萤火虫都是哥哥们抓来装在纸笼里的,何曾见过这么多自由自在的鲜活的萤火虫。 连跳起来抓萤火虫时被披风累赘着跌坐在地上也只觉得高兴,得意地笑出了声音。 宽广的河滩上,宋芷嫣捡起地上的石头,走到河边用力丢进河里,打破了水中圆月,看着河面的明灭闪烁的月色碎影,心里说不出的畅快和高兴。 “宋小姐好大的力气啊。” 忽然有男子的声音响起,宋芷嫣忙拉下帽帘后退,悄悄从帽帘缝隙里找回家的方向,没成想竟然看到了熟悉的人。 “但家新,是你啊!” “正是在下,宋家的含羞草小姑娘,你的仆从呢!怎么敢一个人在这里。” “哼,夜色做掩,有什么不敢的。” “哈哈,有道理,既然有夜色做掩,还戴着那帷帽干什么?需要我转过身吗?” 宋芷嫣掀起帽帘的一角,见但家新尚在十步开外站定,胆子大了起来,便直接摘了帷帽,夏夜柔和的风扑面而过。 宋芷嫣心情大好道:“不用,没什么好遮的。” “那要不要试一下脱下披风,轻轻松松地去追萤火虫,我闭上眼睛,你痛快地玩好不好。” “好,那你坐下,闭着眼睛同我说话。” 但家新笑笑,便就地坐在石块上,闭上了眼睛,说起他与友人月夜游江吃酒望月的乐事。 片刻,衣料摩擦的声音响起,随着披风落地,宋芷嫣好似飞出金笼的鸟,身体浸入微风里,丢进皎白的月色里,行动间,身体搅扰着月色,沾染了月色。 听着但家新的描述,宋芷嫣仿佛也飞到了在那满载清辉的河中心,对月高歌,与友畅饮,有些飘飘然地醉了,不自觉地张开了双臂,月清晚也感受到了那份月色熏染的醉。 风声簌簌作响。 眼前一黑,宋芷嫣闭上了双眼,耳边的风声更盛,衣裙摇摆,好似真可以乘风而去。 凝神细听,风里但家新的声音被吹得有点远,风里多了些别的声音。 “嫣儿!” “小姐,小姐你在哪儿?” 甜梦乍醒,宋芷嫣回过头就看到远处衣着华美的妇人带着仆从丫鬟正疾步赶来。 完了,完了,虽然是月清晚早就猜到的发展,但也不免被宋芷嫣的慌乱和恐惧所感染,生出一些逃离宋芷嫣身体的恐惧。 上一次和男子一起站在母亲面前的表姐,如今早已黄土盖面,宋芷嫣无法想象和一个男子一起站在母亲面前的样子,一边捡起地上的披风,一边拼命摆手,压低声音求着但家新离开。 “不如我留下来和你家人解释吧,我现在走岂不是显得有问题?” “不行不行,不能让我母亲看到,你快走快走,求求你了。” 但家新转身跑开的时候,宋芷嫣已经戴上了帷帽,小跑几步上前握住了妇人的手。 “母亲,嫣儿错了,嫣儿不该一个人出门赏月的,让你担心了,嫣儿知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宋夫人看了看河滩的另一个方向,没说话,反手抓住宋芷嫣的手就往回走。 见宋夫人不说话,只是绷着脸,脸色不好,宋芷嫣松了一口气,放软了声音,虚靠在宋夫人肩头撒娇道:“娘亲,嫣儿就是看院里月色皎洁,便想着出来走走,恰好看到那墙边的竹梯,一时玩心起,就想看看院子外的景色。这可是娘亲挑选的院子,那周围景色肯定非同一般,不看看多可惜,我上了梯子,果然瞧见了月色下银光闪闪的青山河滩,想着今天跟着娘亲和几位姐姐一起来过这河边的亭子听戏,且路不远,便胆大了起来,这才犯下了大错,求娘亲责罚,是嫣儿的错,娘亲尽管责骂,就是千万别闷着不理嫣儿,嫣儿看您不高兴,嫣儿心疼。” 宋芷嫣好话说了一路,宋夫人只是阴沉着脸,不说话,带着仆从从后院的小门进了院子,没有惊动前院的老爷们。 进了屋子,仆从散去,关上了门,宋芷嫣这才敢把手从宋夫人手里抽出来,手背上已然被宋夫人捏红了一片,宋芷嫣扯过袖子盖住,放下下帷帽时没注意,失手把桌上那盆含羞草摔到了地上。 宋芷嫣稳住心神,面对依旧不言不语的宋夫人重新展开天真无邪的笑容,只是一声娘亲还未叫出口。 “啪”的一声,宋芷嫣眼花了片刻,脸上传来了火辣辣的疼。 “你个不知羞的小蹄子,小小年纪竟然敢做出这等大胆孟浪的事,你把我们宋家的脸面置于何地,你把自己的名声置于何地。” 不知道是因为疼痛还是恐惧,宋芷嫣眼泪不住地往外流,颤声道:“娘亲,我没有,我只是想出去看看。” “你没有?宋芷嫣,你真当我是老眼昏花糊涂了,是可以任你花言巧语哄骗的蠢婆子吗?那跑走的男子你以为只有我一个人看见了?一屋子的丫头小厮,还好没有惊动老爷,要是老爷知道了,你以为你今夜还能进这个家门吗?” 听到宋夫人提起父亲,宋芷嫣恐惧更甚,连连摇头,跪在地上认错道:“娘亲。嫣儿错了,再也不敢了,那人只是偶然遇见的,只是恰巧同赏一轮明月。” “花前月下,还说没有私情,若没有私情,他跑什么,为娘是什么时候把你教的这么不知羞耻的,放着清清白白的大家闺秀不做,非要做那下作的□□,你可知你这样毁了多少高门公子的求亲,又有多伤为娘的心。” “娘,我没有,我怕您生气,我们真的没有什么私情,隔得很远的,我没有做那样的事,你不能这么说我,求您了,不要这样说我。” “深夜与男人幽会这样的事情都做出来了,还不能说,真要铸成大错时,要说就来不及了,南怪人家常说女大不中留,你小小年纪便贪图与男人愉悦,长大还要如何,哪家公子敢要你。再者,你想嫁人,也应当和母亲说,母亲自会为你择良婿,让人高头大马,八抬大轿迎了去,任你与人快活,谁会多说一个不字,可是你偏要这样,学你下流的姐姐,如此不知羞耻,让宋家蒙羞。” 宋芷嫣见宋夫人越说越严重,跪爬到宋夫人脚边,揪着她月白长袖,仰着眼泪横流的脸,哑声道:“娘亲,我不想嫁,不想嫁,我没有不知羞,我不是,求求您了,别这样看我好不好,嫣儿以后都听娘亲的话,绝不再摘下帷帽,不再乱跑,求你,求鼻这样说。” “乱跑?孤男寡女,深夜幽会,在你眼里就只是无关紧要的贪玩乱跑?我给你的披风,是要隔绝孟浪之人,让你正身护己,你却把它当做垫子,方便两人幽会,你这是把为娘的脸面狠狠丢到了地上践踏呀!事到如今,却和我说不想嫁人,难道你只是喜欢夜里和那不入流的野男人厮混幽会,难怪,胸脯那般大,早早就知道想男人,披风帷帽高墙深院都挡不住你作乱的心。” 句句锥心,声声刺耳,学过男女□□的月清晚听来都难以接受,更何况是从小娇养未经人事心思单纯的宋芷嫣,月清晚心里跟着宋芷嫣一阵阵地抽疼,仿佛整个被按到水里,又闷又痛,无法动弹,木石之灵第一次感觉到了被挚爱亲人责备误会羞辱的痛。 宋芷嫣低下了头,看到自己鼓起的胸脯,忽然一阵恶心,无力辩驳,压抑着哭声,胸口憋闷得生疼,不敢再抬头看宋夫人一眼,脸上又热又辣,耳朵里嘈杂的声音渐渐变得遥远。 宋夫人走后,宋芷嫣脱力倒在了地上,在寂静的房间里屈膝蜷缩成一团,看到地上的帷帽,宋芷嫣想起大姐姐死前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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