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知予自小就是泪失禁体质，情绪稍微激动一点就忍不住掉眼泪，跟人吵架的时候特别尴尬。
此刻，摄像头前，她刚刚还慷慨激昂的对孙总说完离职宣言，然而在摄像头射程范围外，她的手早就抖如筛糠，就连移动鼠标退出视频会议都控制不好。
就在她眼泪即将掉出来的前一秒，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覆盖在她的手背上，带着她、拖动鼠标按下了那个红色圆圈。
闻逸舟遵守君子协定，整个会议期间没吭声，就连过来帮她也只伸了胳膊过来。
但摄像头那边还是能清楚的分辨出，突然横出来的手虽然肤白且劲瘦，但明显是一只男人的手。
对面惊呼声刚开了个头，贺知予的头像已经从视频会议页面的九宫格里消失了。
脱离了视频会压抑的氛围，贺知予绷紧的身子突然松懈下来，肩膀一抽一抽的，泪珠如雨滴般滑落。
“所以，有人抄袭了你的剧本，还卖给了对家公司？”
闻逸舟睨了一眼屏幕上放大的截图，手指关节在桌面上轻轻叩响，他眉峰微挑，朝贺知予递了一个“求解释”的眼神。
他并非单纯出于好奇，而是清楚的知道，眼前的女孩拧着眉心，鼻尖通红，一看就是正憋着一股劲，急需一个倾诉和宣泄的出口。
贺知予从鼻腔里挤出一个低落的“嗯”。
她回过头，将《皇后别太撩》第一集的进度条拉到片尾署名处的位置，指着其中两个编剧的名字，无力地说道：“这两个，我上个月刚辞退的两个编剧助理。”
流星影视和原著作者签约的落款日期是半个月前，恰好是在贺知予开除两个编剧助理之后。
她宁可相信这是那两个人赤裸裸的报复，也不相信这只是个狗血的巧合。
影视行业的生态就是这么残酷，哪怕他们已经加班加点的在赶进度拍摄，但对家先把一模一样的“菜色”端给了观众，他们就被迫推翻重写、重拍……
哪怕明明知道是对方抄袭的错，但为了所谓的“效率”，所有的委屈和不甘只能打落了牙往肚里咽。
贺知予心一沉，声音似夜雨般清冷：“剽窃，比抄袭还恶劣。”
但面对那份非独家改编授权的合同，她除了退出，好像真的无能为力。
孟梦显然还不知道其中的弯弯绕绕，不然她也不至于那么冲动在社交媒体上发律师函。
这下，彗星影视很可能授人以柄，难以翻身。
闻逸舟垂下眼睫，心中了然：“你贸然辞职，是有下家了？”
“没下家，”贺知予先是摇摇头，又认真回忆起来，“之前的确有几家公司想挖我，但我都没回复，可能现在去，人家也不要了吧。”
《王妃别太撩》第一季小爆后，就有好几家影视公司开出了比彗星影视更高的薪资待遇，但这个项目的剧本版权已经登记在彗星影视名下，她为了保证后续的片子质量，不敢轻易离职。
但孙总对原创长剧的不好看和这次维权的摆烂态度，让她彻底死心了。
“那些公司里，就没有你看上的？”
“闻总这是担心我成了无业游民，正式官宣的时候被群嘲吗？”贺知予自嘲笑笑。
他们重逢后的关系始于一纸合约，所以她从未将他的关心划分到合作以外的分类里。
堂堂闻氏集团掌权人的神秘女友是一个刚被公司裁员的无业游民，仿佛是在讲一个国际玩笑。
尽管如此，她还是认真回忆了一下那些挖墙脚的公司名字：“宇宙影业，我还挺喜欢这家的，虽然是新公司，但作品都是响当当的大制作。公司名字也大气，什么彗星流星，在它面前都只是沧海一粟！我这就给这家公司回邮件，要是人还要我，我入职第一件事就是发朋友圈——气死前东家！”
宇宙影业是近几年在国内迅速崛起的一家上市公司，就连面试资格都是她托导师弄到的，这家公司向来只吸纳圈内头部的编剧，一副牛逼轰轰的样子，凭她那些不入流的网剧代表作，远远不够。
她沉浸在幻想中的爽文剧情里，挂在睫毛上的泪花也随着这眉飞色舞的讲述摇摇欲坠。
闻逸舟上一秒还保持着认真聆听的安全距离，下一秒，他突然俯身向她倾来。
贺知予仓皇的往后仰，后背却被人掌着，修长的手指蓦地擦过她的睫毛，将那颗泪珠带走。
末了，托着她的手掌也随之撤走，对面的男人也直起身子，又恢复了与她大约的半米距离，双手环胸，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你、你干嘛？”屋子里暧昧浓度过高，贺知予故意摆出一副嫌弃的表情，企图冲淡这满屋子的多巴胺气息，“摄像头都关了……你影帝病又犯了？”
“见不得你哭。”闻逸舟凝视着她的眸子，认真开口。
？
“怕忍不住想欺负你，让你哭的更厉害。”
这暗示意味明显的话语，让贺知予好不容易冷却下来的脸部肌肤，又开始新一轮的烧起了开水。
她莫名觉得口渴，起身往会客厅的方向走去，顺便破坏一下这突如其来的暧昧氛围。
手腕却被他拉住，下一秒，她整个人跌坐进他怀里。
淡淡的木质香气将她环绕。
他低头凑近她，两人的鼻尖几乎相触。
闻逸舟右手牢牢地擒住她纤细的手腕，左手食指点了点自己的耳朵，淡淡开口：“我每年定期体检，听力这项从未有过问题。”
近在咫尺的温热气息，让她短暂的失去了思考能力，磕磕巴巴地回应：“你、你、你在说什么？”
那人轻哂一声，凑近她的耳边低喃：“你梦里那个‘八块腹肌、惊为天人的美男’，真不是我？”
“闻逸舟，”贺知予这次不再躲闪，而是转过脸，目光坦然地盯着他的眼睛，放缓了语速，几乎一字一顿地说出憋了许久的心里话，“我理解你息影多年，可能已经忘了入戏和出戏的节奏。出于契约精神，在别人面前，我会配合你假扮好恩爱情侣，但私下，请你别再说这些让人误会的话了。”
贺知予语气冰冷，她边警告，边试图抽回被他掌心包裹的手腕，想要把两人暧昧的姿势拉回正常的社交距离，但她失败了。
他不但没松手，反而挪近一寸，冰凉的额头贴上她的，薄唇翕动，仿佛下一秒就会吻上她的嘴唇。
但他没有那样做，只是轻叹一声，用暗哑而无奈的声音追问道：“贺知予，你到底有没有心？”
她扯了扯嘴角，冷眼相对：“五年前，你选择隐瞒有未婚妻的事实跟我交往，难道就有心吗？”
刚才还紧紧攥着她手腕处的手突然松开了。
眼前雾气弥漫，贺知予不动声色地垂下眼眸，低低的轻笑一声。
“玛卡，巴卡，阿卡，哇卡，米卡，玛卡，呣！”
手机铃声狂响，将贺知予沉入水底的心打捞上岸，她的眼神方才因为他这莫名的一句话而迷离了片刻，现在又恢复了清明。
是孟梦的来电。
贺知予抽身离开，这一次，闻逸舟没拉住她。
她猜到孟梦来电的原因，不想在他面前表现出难堪，于是一个人躲到了卫生间，把门反锁了才接通了电话。
“知知，我也交辞职信了！他喵的，我早就想把孙磊那玩意儿炒了，呜呜呜，就是可惜了传说中翻倍的年终奖，好歹也能买半间帝都的厕所啊！不过孙磊画的饼我已经吃撑了，再也不上当了！”
贺知予听到这个消息，心头五味杂陈。
小说里的爽文女主可以一言不合提辞职，转头就继承亿万家产打脸额度反派逆袭，可她和孟梦只是兢兢业业打工人，没有背景也没有金手指。
尤其是孟梦在没有胜算的情况下贸然给对家公司发律师函这件事，想必已经成为圈内的谈资，帝都才华横溢的人随手抓都是一大把，资方挑选合作对象从来都不会把才华摆在第一位。
事多难搞的人，就算有逆天的才华，也会被轻易放弃。
是她害了孟梦。
“孟梦，我提辞职是我自己的事，你在彗星呆的好好的，不出意外马上就能拿奖，你不该为了我……”
“我不是为了你，是为了我的职业信仰！流星影视摆明了就是偷你的本子，说抄袭都是侮辱抄袭这两个字！是可忍孰不可忍！再说了，孙磊明令禁止办公室恋情，我和副导演搞到一起，两个人必定要走一个，我这是为爱情牺牲！”
“你不是恋爱脑的人，我知道，你是为了履行跟我同进退的诺言。”贺知予眼里蒙上了一层水色。
“你别肉麻了，我不是，我没有。”
挂了电话，贺知予眼睛通红，她知道自己泪失禁的毛病又要犯了，把洗手池的水龙头开到最大声，对着镜子掩面流泪。
如果不是这事，单凭《王妃》的热度和口碑，她和孟梦的代表作和业务能力，随便跳槽哪家同级别的公司都轻而易举。
听闻逸舟的意思，只要她愿意，宇宙影业他也能让她进。
她是他的合约女友，她的工作可以正大光明地托付给他走后门，那孟梦呢？
只是合约情侣的关系，她的闺蜜的工作，也能仰仗他走后门吗？
况且，她刚刚还义正言辞地提醒对方别在人后演戏，转头就拜托他搞关系帮自己入职，这不妥妥打脸吗？
她不想再在闻逸舟面前哭，怕他又会对自己说出奇奇怪怪的话。
她不是没有心，她怎么会没有心？
相反，她就是太关注他的一举一动，克制着自己不去将他那些撩而不自知归结为追求。
早在五年前，他们分手的时候，她就已经深刻的意识到，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她不会再让自己陷入泡影般的梦境里，被动地破碎和梦醒，这样的滋味，她再也不愿意尝试了。
贺知予洗完脸，清醒了许多，她打开卫生间门的时候外面一点动静都没有，安静到让她以为闻逸舟应该已经离开了。
谁知，她刚迈出一步，就被一只修长的大手捞进怀里，熟悉的气息将她包裹，她听见头顶传来那人低低的嗓音，像是庆幸，又掺着一丝委屈：“贺知予，我很高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