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中秋,天气渐渐转凉。谈怀玉侧头瞧着微微摇晃的树叶,洒满青石板上的碎金和碧蓝如洗的天空。 想来今日还是个好天气。 刚过正午,她便催着青琐替她更衣梳洗。 应宴之地远在城郊,光是车程至少要一个时辰,既是第一次参加同龄之辈的宴约,早些准备自然是好的。 等到了雅菊园,还未下车,便听到车外的喧闹声。即使一墙之隔,谈怀玉也能从中分辨出柳文清的声音。 下车后,见着了头戴金钗,身穿水红镂金百蝶裙的柳文清。 “怀玉。”柳文清招了招手,径直朝谈怀玉走来。见着青琐手上的礼品,吃惊道:“你还带了礼?我还是头回见到来这赏菊宴带礼物的。” “对,希望你喜欢。”谈怀玉示意青琐将礼品递给柳文清的婢女。 柳文清收了礼物后,兴致勃勃地对谈怀玉悄声道:“今日那陈浮确不知吹了什么风,竟也要来我这儿赏菊。所以啊,你看我这儿园子人是不是很多?” 谈怀玉笑着点了点头。 “啧,这么多人。” 一道张扬的嗓音从上空传来,抬头映入眼前的是一穿着银紫长袍,腰系镶金长剑,脚踩捻珠红靴,正坐在宝马上的矜贵男子。 然后眼珠一转,瞧见一身豆绿褶裙的谈怀玉,嗤笑一声,语调带着几分不屑。 “哟,这不是谈姑娘吗。” “陈将军。”谈怀玉面上淡定朝他一颔首。 陈浮确飞身下马,理了理衣间皱褶:“听说谈姑娘一向不屑与我们这些平庸之辈交往,怎么还有闲情来这赏菊啊?” “谁跟你是我们啊?”柳文清不满地小声嚷嚷。 众人的目光随之都聚焦在谈怀玉身上。 谈怀玉捏紧双手,微微低着头:“今日天朗气清,秋风和畅。恰逢文清相邀,故来此地。” 陈浮确轻哼一声,径直走过。 “你是何时与陈浮确扯上了关系,没想到他竟这般无礼!”柳文清面上换上了一丝玩味的笑容,“不过,这样看来那些传闻果真可信。” 接着跟谈怀玉细数陈浮确幼时干下的坏事。 谈怀玉听到传闻陈浮确经常受到长公主的“教育”,略微有些吃惊。然后温和一笑,道:“孩童心性终是被磨成一块宝玉。” 柳文清瞪大双眼:“听着陈浮确小时候栽的跟头你不觉得内心舒爽吗?” 谈怀玉道:“我与他既无深仇大恨,那些事自然与我无关。只当是个孩童心智未全之时犯下的糗事。” 柳文清依言点点头:“那你可要小心些,陈浮确那人最是记仇。可不知道他那根筋搭错了,竟是针对起了你。” 谈怀玉听了这话,心中暗暗表示赞同,落到前方陈浮确意气风发的背影上的目光也深了几分。 好在虽是男女同席,但陈浮确与谈怀玉座席相隔甚远,旁边又有柳文清时不时与她说些小话给她解解闷,气氛也没那么紧张。 陈浮确落座后,身旁的高成耀想着他今日反常行为,打趣道:“你何故针对起了谈家姑娘?莫不是看上了她吧。” “呵。”陈浮确嘲讽一笑,“别被她小家碧玉的长相给骗了,实际上她可谓是巧舌如簧。” “哦?而何以见得?”高成耀气定神闲地扬眉。 “反正就是。”陈浮确咬牙道。 高成耀年长陈浮确三岁,两人从小一起闹腾闯祸,感情甚笃,他自是熟悉陈浮确的一举一动。 见着陈浮确恼恨面容,高成耀心中明朗。原来是在这姑娘身上吃了哑巴亏啊。 高成耀笑道:“谈将军骁勇善战,军中无一人提起他不对他钦佩的。正巧他与你同为武职,可要我为九如你引见?” “不用了。”陈浮确摆了摆手,“还有耀兄可别称我‘九如’了,这字听着就像个姑娘。” “好,好。”高成耀放下手中的酒杯,眼神中满是无奈,“明年便满十七了,我在像你这般年纪之时,可是早就与你的嫂嫂成了婚。而你的身边却半分动静都无,这叫人好生着急。” “阿娘叫你来当说客的?”陈浮确抿了口酒,淡淡地看向他。 高成耀无可奈何地敲了敲桌面:“你还是这般让人束手无策。” “耀兄,你应当是知道我所思所想的。” 高成耀正色道:“从你去往边疆苦寒之地后,我们每日忧你思你。我瞧着你的皮肤被边关的风沙打磨得粗糙,羸弱的小身板也因常年练武变得魁梧,最主要的是你的性子看样子也是收敛了不少。磨砺够了也该回京城了,差不多就行了。别到时候落下什么后遗症,到那时再去追悔莫及可就晚了。” 陈浮确郑重其事道:“耀兄,我自知你是为我好。可是凡事最忌讳的就是差不多。我既是选择了这条路,那就是想一条路走到底。” “成,我收回方才那句‘性子收敛不少’。我算是明白了,面上收着的,内里还是没变呢。”高成耀眼神带着几分赞许。 正欢笑着,见一华服貌美女子走到空地正中,和着琴师吹起玉笛。一曲毕,即兴吟诗,获得满堂喝彩。 “那可是林尚书嫡女林菁菁?”谈怀玉转头瞧见柳文清一脸惶恐之色。 声音不小不大,可落在鸦雀无声的宴厅里确是清晰可辨。 霎时间,几乎全部人都停下动作,只是盯着谈怀玉。 谈怀玉浑身像定住般,一阵粟栗,皮笑肉不笑地悄声询问柳文清。 “众人一向是见风使舵,尤其是林菁菁最是关注陈浮确。定是他们见你方才被陈浮确针对,有意排挤你,故意没事找事呢。” 怪不得。 柳文清本来不喜欢陈浮确,却不敢在面上露出分毫。 谈怀玉还只当是柳文清惧怕陈浮确的家世呢。 林菁菁闻言转身,衣间的佩环叮当作响。 “深居闺阁的谈姑娘也认得我?” 谈怀玉嘴唇一张一合,喉中像是被人掐住了般,不能发出只言片语。 她现在只想称病告退。 “那肯定啊。我们上京的大美人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啊。”一旁的柳文清讪笑着解围。 林菁菁对于这些吹捧早就见怪不怪,不过还是缓了缓脸上神色:“柳文清,你这地虽然寒酸了点,不过能请到陈将军也算是让此地蓬荜生辉了。” 陈浮确执杯的手一顿,接着毫无波澜地将谈怀玉僵硬的坐姿尽数落入眼中。 柳文清气得七窍生烟,猛地站起来,垂眼瞧见用力拉着她衣袖的谈怀玉轻轻摇了摇头,咬牙道:“山猪吃不了细糠。” 谈怀玉眉头紧拧,思考着接下来的处境。 “你……”林菁菁怒容满面,瞧见似有起身之意的谈怀玉。 “谈怀玉,凡事讲究有问有答,你还没回答我方才之话就想溜?” 谈怀玉神色缓缓绷了起来,感受到了投射在她身上看戏的目光:“林姑娘花容月貌,通情达理,我怎会不认得?” “你这可是在讽刺我?”林菁菁有些恼羞成怒。 谈怀玉慌忙解释:“绝无此意。” “噗嗤。” 一声轻笑让这宴会的气氛变得更加诡异焦灼。 是陈浮确。 真不知道他有何可笑的。 谈怀玉眉毛微蹙。 “抱歉,你们继续。”陈浮确只是脑中蓦然想到昨日谈怀玉所说之话。 林菁菁转眼瞧见柳文清脸上得意之色,只觉受了刺激,失了面子。又看到谈怀玉弱不禁风、文雅端庄的样子,一时间计上心头。 “我听闻谈将军在军中尤为善射,想必谈姑娘也定得将军真传。可否为大家表演一番长长见识呢?” 大历民风开放,女子习武也是常见之事,众人也并未将此话认为是林菁菁故意刁难。 谈怀玉手心湿冷,声线紧绷:“我不会。” 席上的高成耀抬眉,偏头悄声向陈浮确说道:“这姑娘倒是有趣,没想到就这么直接地拒绝了。” 陈浮确别回头“哼”了声:“京中之人皆知她谈怀玉是个药罐子,不会也正常。” 听着陈浮确的搭话,高成耀一声轻笑。 “不应该啊,我听说有其父必有其女。”林菁菁眸光加深,话中带着探寻,“若是你不会的话,那谈将军莫不是徒有虚名?” 说完还故作夸张地捂住了嘴巴。 一时间,台下配合般响起一些议论之声。 柳文清吼道:“林菁菁你过分了啊。我们小辈吵架扯长辈做什么?” 林菁菁反击:“她在外既是谈将军之女,那她一言一行关系到整个谈家。为何不能提及谈将军?” 看来她若是不上台,林菁菁就会一直揪着不放了。 谈怀玉深吸一口气,拍了拍柳文清的肩。 浅笑着向林菁菁颔首:“还请林姑娘帮我准备弓箭。” 林菁菁一向是伸手不打笑脸人,见谈怀玉脸上瞧不出愠色,终是降了降语调:“你可别在台上被吓晕了,让我遭受众人指点。” “不会的。” 林菁菁看到谈怀玉胸有成竹的模样呆怔住了,甚至都开始怀疑谈怀玉方才所言只不过是她的谦辞罢了。 微风轻吹谈怀玉宽大的衣摆,她安静地立在台上,眉目淡然,神情间闪过一瞬坚决之意。 台下人瞧着谈怀玉宛若山间翠竹,从容不迫地接过了弓箭,等着小厮们摆好箭靶子。一时间都屏息凝神,等候她开弓射箭。 谈怀玉手中握着沉重的弓箭,面对几丈外的箭靶,心如擂鼓。脑中画面蓦然切换至阿爹第一次教怀安射箭的那一刻。 “侧身倾斜而立。”谈洵武用腿分开谈怀安合并的双脚。“放松。” 谈怀玉学着谈怀安的站姿,抽出羽箭。 “盯住靶心。” 谈怀玉呼吸渐渐平稳。她轻抚箭羽,将箭放在弦搭上。 “向前推动,锁定箭头;向内拧手,固定箭弦。” 模仿着记忆中的动作,谈怀玉努力保持箭头和箭弦就位。 “准备拉弓。” 谈怀玉松开了箭尾,肩部向后拉伸,将弦举至与眼平齐的位置。 倚在座椅上的陈浮确看到谈怀玉标准的动作,挑了挑眉。 “想不到她还真会。”一旁高成耀替陈浮确说出了心声。 “怀玉。”柳文清见到谈怀玉英姿飒爽的动作忍不住大喊出声。 谈怀玉右臂颤抖着拉满弓弦,瞄准靶心。 “放箭!” 她跟着谈怀安同时释放箭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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