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夫是个明白人,一听绿芜喊秦苑夕就知道秦苑夕的身份,不过他见秦苑夕和传闻中的不一样便怀疑她不是真的秦苑夕,心里这么想,嘲笑说:“你是哪来的小丫头,以为随便说两句就能冒充林家千金吗?” 秦苑夕没搭理他这句话,而是冷笑说:“原来是林府入不得你的眼里。” “俺没有看不起林府,俺不过是看上了这个丫鬟,”屠夫慌张,不敢放肆说林府的不是,只能把话题转移到绿芜身上,“她不过是一个卖了身契的丫鬟,主子不要她了,俺是可怜她才想让她做俺老婆。” 绿芜生气说:“哪里需要你可怜!” 秦苑夕赞赏看了她一眼,看着屠夫漫不经心问:“那你可知她身契是卖给谁的?” 屠夫没意识到秦苑夕话里有话,他一拍手,颇为自豪道:“俺当然知道,卖给了林府。” “既然她的身契在我手里,那她就是我的人,我侮辱我的人,不就是在侮辱我,不就是在侮辱我林府!” 秦苑夕的话一句比一句重,随着她的话,周围陷入了一片死寂。 而屠夫早就苍白了脸,哆嗦着说不出话。他不过是想调戏一个丫鬟而已,怎么会扯到林府上去,这个罪他不敢认,也不能认。 屠夫当即下跪,嚎啕大喊:“俺错了,俺只是说着玩而已,没有恶意的,小姐您大人有大量,别和俺计较。” 周围的人于心不忍,小声讨论着秦苑夕的做法,他们大多数人是平民,即使被秦苑夕的气势威慑到,还是下意识地站在屠夫那边。 秦苑夕不会因为周围人的看法就轻易放过屠夫,若是绿芜真的被他带走了,那这个女孩的一生就毁了,她高声道:“即便是下人,那也是林府的人,折辱林府的人便是在折辱林府。” 她的话听在别人耳里显得咄咄逼人,也惹得不少人不快,秦苑夕很满意他们的反应,她接着继续道:“当然,林府的人若是有什么不是,你们尽管告知林府,林府会为你们讨回公道的。” 这话稍微安抚了不少人的心,顿时看秦苑夕也顺眼了不少。 秦苑夕看着还跪在地上的屠夫,她从容道:“念在你是初犯的份上,这件事我不与你计较。” 屠夫欣喜,感激抬头仰视秦苑夕。 “不过,”秦苑夕这两个字成功让屠夫心里一颤,她看向绿芜,“这事要罚还是了了,还得看当事人的想法。” 当事人绿芜被提到时怔怔站在那,没有想到秦苑夕会把决定权交给自己,她被周围的人看得脸发热,小声道:“算了吧。” 秦苑夕也不是非要逼着她做什么或说什么,见她这么说,微微颔首,往前走去。 前方的人自觉让出一条路,秦苑夕带着身后三个人走在街上好不威风,谁见了她不得给她好脸色看。 明月对于绿芜很感兴趣,轻轻热热地贴着绿芜问:“你叫什么?是林府的丫鬟?以前伺候太子妃的吗?” 绿芜好脾气一一回答:“我叫绿芜,是伺候我家小姐的。” “刚刚那个人,哇,可真高,我都要被吓死了,太子妃还敢上去,真是太厉害了。” 绿芜一听明月夸秦苑夕,她立马就来劲了,激动道:“我家小姐一直都很厉害!她可是个才女,但凡有点学识的都知道她,很多文人墨客都不如我家小姐厉害呢!” 芙蓉听她们一口一个太子妃、小姐的,她听得头疼,奈何秦苑夕一点也不觉得烦,还乐津津听他们夸自己,芙蓉叹气,也只能忍着了。 逛了许久,芙蓉抬头看了一眼上方快到正空的白日,提醒道:“太子妃,时候也不早了,该去寺庙了。” 秦苑夕意犹未尽,虽不情不愿,但还是听了芙蓉的话,往寺庙的方向去走去。 柳絮纷飞,洒了漫天的细叶,像是冬日里的白雪,迷了人眼。寺庙在山腰,要想去到寺庙,需要爬上长长的阶梯。 秦苑夕抬头望着消失在天际的阶梯,一脸木然,她现在不想去了还来得及吗? 明月天真问:“太子妃?您这是怎么了?” 绿芜端详秦苑夕片刻,在她面前半蹲下身:“小姐别怕,绿芜背您上去。” 秦苑夕垂眸看比她还矮上半个头的绿芜,她很怀疑绿芜能不能背得起自己。 “我可以。” 秦苑夕说完,提起不合身的裙子,她低头看了一眼害自己摔过的裙子,吩咐芙蓉和绿芜:“芙蓉,回去之后给我重新裁衣服,绿芜,你把林府里的衣服收拾一些到太子府。” “是,太子妃/小姐。”两人异口同声。 秦苑夕很满意,时刻注意着自己的脚下,这要是摔了,她一路滚下去,神医来了也救不了她。 认识的这一天多时间里,芙蓉算是见识到了秦苑夕有多倒霉,她比秦苑夕还要紧张,若是秦苑夕摔出个好歹,她这命也就不保了。 长长的阶梯,秦苑夕走不到三分之一就累得走不动了。这若是换做她原来的身体,别说三分之一了,十分之一都走不了。 好在寺庙的人有考虑到一些老弱病残的人,每隔一段距离都在阶梯两侧设有两个平面坐台,可以稍作歇息。 秦苑夕坐在坐台上,太阳晒人,她微微眯起眼睛,眼看着就要睡着了,她出声说:“腊梅,帮我挡一下太阳。” 她说完这话之后没有人出声,她猛地睁大了眼睛,眼前三个人面面相觑,最后绿芜问:“小姐,腊梅是谁?” “没谁,”秦苑夕淡定回答,继续吩咐,“绿芜,挡一下。” “哦,好。”绿芜听话地将晒到秦苑夕的阳光统统挡住。 休息了一会儿,秦苑夕继续爬阶梯,身后跟着的芙蓉若有所思。 这个时间点来寺庙的人不多,秦苑夕擦了擦汗,把手帕拿给绿芜后道:“绿芜随我进去,你们在外面等着。” “是。” 秦苑夕进了寺庙里,绿芜上前去拿高香,点了火后回身想给秦苑夕,却发现她家小姐盘腿坐在蒲团上。 绿芜惊掉了手里的高香,她扫了四周一眼,发现没有人,着急看着秦苑夕,提醒说:“小姐,您怎么能坐在这里?这是不敬的。” 秦苑夕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问:“绿芜,你信命吗?” 绿芜答不出来,她如一只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 “命啊,不是你能求来的。”秦苑夕缓缓说。 秦苑夕以前不懂,只是觉得神奇,但是在她十岁那年,她决定不再相信。 一直规规矩矩的秦苑夕为了让父亲和母亲能经常来看她,她开始尝试锻炼身体,等身体不错的那天就会让乳母去或者腊梅去请他们来。 秦苑夕一直都期待着自己痊愈那一天,到那时,她可以在父亲母亲跟前玩耍,可以跟他们撒娇。 可是那一天没有来。 “小姐,夫人不方便。” 秦苑夕听完腊梅的话起身往院落外走,腊梅跟在后面:“小姐,您想去哪?” “既然娘不方便,那我去找娘便是了。” 来找她或者她去找他们都是一样的。 她是这样想的。 但若是问后来的秦苑夕,那一日她会不会擅自离开自己的院落,秦苑夕也不知道她会不会。 秦夫人一直都有礼佛的习惯,在秦府自然是修缮了一间佛堂。秦苑夕让腊梅在远处等着,她想给娘一个惊喜——她已经有整整一旬没有见到秦夫人了。 她抱着期待的心情悄悄走到佛堂门口,手刚触碰到门时,她听到秦夫人的说话声。 “……保佑我可怜的孩子……” 这话里的孩子毫无疑问就是秦苑夕。 秦苑夕心涨涨的,她垂眸,刚想推开门,就听到秦夫人接下来的话,那句会让她日后一直耿耿于怀的话。 “我们已经有一个不幸的孩子了,希望我肚里的孩子能平安无事。” 秦苑夕愣在原地久久无法回神,秦夫人后面说了什么她都没有再听进去半个字,全身的血液像是被冻僵了一般,她立在原地好一会儿才离开。 “小姐,您见到夫人了吗?”腊梅开心问,却发觉秦苑夕低着头,眼睛通红。 腊梅焦急问:“是夫人不见您吗?” 她是看着秦苑夕长大的,见秦苑夕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中不忍,看抬腿打算去找秦夫人。 “腊梅,”秦苑夕低声喊住她,没什么情绪说,“我们回去。” 腊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紧紧盯着秦苑夕看,伤神会加重秦苑夕的病情。 秦苑夕回了房间里,半晌才对腊梅道:“今日的事不要和任何人说。” 第二年,秦苑夕听到秦府急匆匆来了很多人,所有人都去了秦夫人的院落。 很快就传来喜讯。 秦苑夕站在自己院落的门口,路过的人兴高采烈说着喜事,在触及秦苑夕无波无澜的眸光时声音夏然而止。 没有人再经过门口,秦苑夕回了屋里,关了自己一天一夜,在她爹娘要来找她之前终于打开了门。 那个时候起,秦苑夕开始变得和以前不一样。腊梅曾多次担心秦苑夕会想不开,但是秦苑夕从来没有做过伤害自己的事。 她仍是期待有人来找她,只是她不再只剩下这一件事,她开始变得奇怪,她不再笑得天真,笑容变得没心没肺,她也不再对周围的人倾其所有。 好像从那一天、那一刻起,她失去了所有。秦苑夕忘了自己不过十岁,是可以在父母怀里撒娇的年龄,是可以调皮的年龄。 她想起有个少年,想起他说的:“你爹娘不常来看你,是看你病弱,若是他们看你气色好,兴许就会多来看你。” 如今她明白了,无论她是否病弱,他们都不会再来看她了,他们有了新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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