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寒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医院的。 她在医院白花花的走廊上奔跑,内心已经完全接受奶奶已经去世的事实,可双脚还是止不住颤抖。其实她并不知道该去哪里找颜德远和奶奶,来的路上她给颜德远打了很多个电话,他都没有接。 她先是跑到奶奶原来的病房,她的床位已经换了个人住。颜寒本打算离开,却被一个人拉住了手臂。 是那个曾经和颜德远搭过话的邻床阿姨。 “孩子......”阿姨缓慢地说,“你爸爸送你奶奶过来之后,在手术室外面晕倒了,医生说是休克。阿姨的儿子在你爸爸那边帮忙照顾着,你先......去见奶奶吧。” “我奶奶在哪?”她问得很小声,忍不住哽咽。 阿姨踌躇了一下,还是直接说了:“太平间。” “......” “好,谢谢您。” 原来最后一面也没见着。 她这么想着,泪水忽然夺眶而出。颜寒猛地跑起来,速度很快。她离开住院部,下到急诊部,穿过人头攒动的走廊。这里人更多,聒噪又拥挤,颜寒一路上不知撞到了多少人。 她只想再快一点,再快一点,再努力一点见到奶奶。 等跑到了太平间,门口有个护士站着。她问:“是许文红死者的家属吗?” 死者。 颜寒的心咯噔了一下。 “是。”她答道,却发现自己的声音非常陌生,冷淡又平静,完全不像是她会发出来的。 “请进。”护士说,开了门。 太平间打开,颜寒有些期待地走进去。几乎是同一瞬间,她意识到自己心中的悲伤竟然换成了期待。她跑了那么久,心慌了那么久,终于能够看见奶奶,她心里居然很踏实。 一张简单的床摆在正中间,奶奶躺在白布之下。 颜寒一走进去就认出了奶奶的鼻子,就算被白布遮着,她依旧能立刻辨认出来。她从进门那刻,所有动作都放慢了,身体还忍不住地在喘息。 她缓慢地走近奶奶,伸手掀开白布。 老人□□身体躺着,脸爬满皱纹,干瘦到连骨头轮廓都能看得见。她死得并不平静,满脸痛苦的表情,全身皮肤褶皱,像一棵万年老树身上的藤蔓,色若牛皮纸,发黄到可怕。 颜寒的泪水立刻淌了下来。她并不觉得奶奶的死状可怕,伸手去握老人龟裂的手,而后扶着床蹲下来,头靠在奶奶身边。 老人的手也瘦削得吓人,皮肤泛黄,摸过去全是骨头,冰凉僵硬。 “对不起。”她喃喃道,“奶奶,对不起......” 奶奶病了这么久,她从来不知道她究竟病得多严重。如果不是尤含漪告诉她,她可能永远以为奶奶只是年纪大了,得了糖尿病。 颜寒以为奶奶总有天会好起来,会从医院搬回家里,然后和从前一样,每次放学后,一开门就能看见奶奶的笑容,吃上一整桌她爱吃的、热乎的饭菜。 她想起今天出门时,她甚至没有和奶奶告别,自己为了不让颜德远念叨,而偷偷溜了出去。 颜寒将头靠在奶奶床边,不停地摩挲着老人的手,眼泪从一只眼睛划过鼻梁,再落到另一只眼睛里,最后融进头发。 “对不起,奶奶,对不起,我来晚了。”她噙着泪水,手上动作加快,“你的手好冷,我帮你搓搓,搓暖就不会冷了。” 颜寒不敢太用力,生怕把奶奶的手弄折。她太瘦了,两条手臂像竹竿一般。哭了一会儿,颜寒不由得加重了力气,因为感知到奶奶已经没有任何生命体征。 搓到最后,她狠狠捏了一下奶奶的手,而后迅速抽离,死死捏着拳头,直到指甲深深嵌入肉里,疼到那块皮肤几乎失去知觉。 像是对自己过去不关心她,总自以为是地忽略她,总恃宠而骄地发脾气的惩罚。 她埋着头哭,紧紧抿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因为门外还有个护士。 为什么,奶奶,为什么你也要抛下我啊。 她抛下过我,连你也要这样做吗? 从太平间出来,颜寒几乎成了一具行尸走肉。她麻木地顺着走廊墙壁往外走,身边任何嘈杂,她都听不见。 她去了急诊部,找到颜德远躺的临时病床。邻床阿姨的儿子还守在颜德远床边,见她来了,便站了起来:“小妹妹,医生已经把你爸爸稳定下来了,你不用担心。” 颜寒僵硬地点点头,小声说:“谢谢。” 青年男人离开,换颜寒坐在颜德远床边。颜寒看着颜德远的脸,眼泪又无声地流下来。她表情平静,可眼睛就是框不住眼泪。 颜德远睡得很平静,但脸色不太好,这段时间也消瘦了很多。查床的护士来看了看,告诉颜寒,颜德远是因为过度疲劳和过度伤心才休克的,打些营养针,休息几天就好。 颜寒看着颜德远手上挂着的点滴,任由脸上的泪风干,留下两道无法忽略的痕迹。她从外套口袋里摸出手机,打开联系人,第一次拨通了那个号码。 很快,忙音传来。 颜寒面无表情地继续拨打,对面依旧是忙音。拨不通,她就一直拨,手指点击联系人头像的动作不停地重复着。 打了近百次之后,那边终于接通。 “你到底谁啊?打这么多电话干什么?” 她冷冰冰开口:“我找齐宴。” “宴姐现在正在录综艺,你没有提前——” “我是她女儿。”颜寒打断她。 那边没了声音,但还能隐隐约约听到有人交流。大概是齐宴的经纪人也没想到颜寒会打电话过去,开始紧急公关了。 过了一会儿,手机里传来物品碰撞的声音,而后,齐宴的声音传来。她有些难以置信,又小心翼翼地说:“喂?” “......”颜寒本来做好了准备,想装作根本不在意她的样子,可一听见她的声音,她的眼泪又流了出来,“奶奶死了。” 齐宴没说话。 沉默许久,颜寒嘴唇张合,挣扎地说:“你能回来帮帮我吗......” “......妈妈?” 她说出这个词的同时,双眼一闭,泪珠连串滚落。颜寒整个人伏在颜德远床边,浑身颤抖地哭起来,呜咽着,控制不住哭声。 那边依旧沉默着,过了很久很久,齐宴挂断了电话。 “......” 颜寒扔了手机,双手插进发丝,抱着头。 黎途在医院天台找到颜寒的时候,她正坐在秋千架上,眼神空洞,双脚缓缓推动着秋千,脸被寒风刮得通红。 她驼着背坐着,双手搭在□□,眼睛红肿,颓靡又破碎。 他缓缓走过去,来到她面前。姑娘没有看他,一直看着前方,但目光没有定点,重复着脚下的动作。 黎途从没见过她这副样子。颜寒是跳舞出身,平时就算没有刻意保持形象,也始终挺胸直背,是人群里一眼就能看到的存在,因为她仪态太好,气质出众。 “我们找了你好久。”他犹豫须臾,还是决定尝试和她交流。 她没应。 他走过去,小心翼翼地在她身边坐下来。她用脚推秋千没有用多大力度,因为黎途的加入,她推不动秋千了。 她转头,像一个提线木偶,呆呆地看着他。黎途看着她这副样子,不由得皱起了眉。 “你——” “为什么不显灵啊。”她木木地说。 黎途愣住,随后立刻反应过来。 “......对不起。”他说。 “你不是说,胰腺癌治得好吗?”她依旧毫无感情,木讷怔愣。 “对不起。” 她忽然笑了一下,眼里又盈满了泪水。颜寒笑了两下,表情又转为悲伤,眼泪淌下来。 “怪我......”她说,“都怪我。我为什么不去查查胰腺癌到底是什么病,为什么不多关心她一点,为什么以为他一个人就真的能搞定一切。” “为什么我不多爱他们一点,为什么我不帮帮他......” 她的身体大幅度抽搐起来,呼吸逐渐困难,泪水如滚珠一颗颗用力地砸到她的衣服上、裤子上。颜寒原先哭得并不大声,始终克制着,可现在她却控制不住自己了。 她大哭起来,头垂到腿间,双手抱着头,一下又一下狠狠地打自己。 黎途不由得也呼吸急促起来,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脏也在抽动,疼得厉害。鼻尖开始泛酸,而后眼前立刻蒙起水雾。他伸出手,拿开颜寒打自己脑袋的双手。 他原以为会很难,以为她会挣扎,但她并没有。她的手腕盈盈一握,他很轻易就将她的手拿开了。 黎途此刻根本顾不上别的,他只想让她有个人依靠。 他指尖颤抖着,动作极慢地把她揽进怀里。她瞬间爆发了所有情绪,就这么瘫在他身上,身体毫无力气,脸埋在他肩头,放声大哭。 黎途皱着眉,眼眶发热,双手缓慢地抚摸她的背。 “黎途......”颜寒哭着说道,“我真的好后悔,我为什么不早点接他的电话,这样我还能见奶奶一面!我只有他们两个了,我现在还让他们这么痛苦!” “有我呢。”他凑在她耳边,脸颊贴着她的头发,低低说着,声音也带了哭腔,“我在呢。” 颜寒哭着,双手慢慢爬上他的背,紧紧扣着他的肩膀。她感到浑身冰凉,只有身前的他是温暖的。她无心顾及这么做是否不妥,她只能通过回抱他来让自己好受一点。 黎途抱着她,原先是抚摸着她的背,在她回抱他之后,便下意识去摸她的后脑勺。那天元旦晚会,颜寒跳完舞蹈之后,深夜,他曾经去搜过“青鸟”。 青鸟是传递幸福佳音的使者,传说只要找到了青鸟就能获得幸福。 可她这只小鸟,为什么这么不幸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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