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钟前。 傅誉之从竹摊转到东市,又从东市转到西市,终于找到了想要找的人。 那人扮成了个老叟,坐那儿卖竹篮。 别说,扮的还挺像,一个二十岁不到的大男人,白头巾,灰布短衫,黑布鞋,种田三件套很齐全,穿的破破烂烂不说,甚至还在脸上抹了两把灰。 摊子边围了一大圈人,提起竹篮掂量好坏,问东问西,都抢着要买。 而当朝军中无人不知的扶峰大人,竟在那勾着个腰,口舌笨拙,满头大汗。 “老头儿,这竹篮多少钱一个?” “五十文。” “这么贵,便宜一点成不成?” “人东市小姑娘卖五十文你也卖五十文,你这怎么卖得出去,便宜一点呗!” “就是就是,人家会编竹篮你还不会!” “那,四十文?” “好嘞!四十文就四十文,给我拿两个!” “我要三个!” “我要四个!” “诶诶诶!别抢别抢!” 傅誉之站在一旁看着,笑得想死。 他不喜欢人挤人的地方,本是不打算过去的。 但想到要早些回去找杭有枝,还是耐着性子,凑近了些,甚至还开了口。 “来个竹篮。” 傅誉之个子高,身形出众,带着个白帷帽,声音又十万分熟悉,想不注意都难。 扶峰很快就认出了他,吊着的一颗心总算是沉了下去。 呜呜呜,他找了三天三夜,可算是找到少爷了。 但买竹篮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排在傅誉之前面的大有人在,扶峰实在走不开,只能一边应付着,一边用眼神跟傅誉之交流。 前后左右都是人,杭有枝给他的帷帽都被撞歪了。 傅誉之开始有些烦了。 行,可以,很好,三天不见,连他都不放在眼里了。 那我走? 扶峰顶着傅誉之的灼灼目光,继续强颜欢笑卖竹篮,内心其实已经在哭了。 他爹的,都怪羽京那家伙出的馊主意,回去打一架是没跑的了。 又看到傅誉之微微侧身,有掉头要走的意思,扶峰立马急了。 再把这位爷搞丢了,他麻烦可就大了。 便立马要收摊子。 “不卖了不卖了!散了吧散了吧!” 听到这话,众人立时就不干了。 “怎么不卖了,刚不还卖的好好的!” “就是就是!你这老头怎么说话不算数!” 扶峰只能硬着头皮收竹篮。 “不卖了,就是不卖了!” 一阵鸡飞狗跳。 好不容易把这一群大爷送走,另一位大爷可算是回来了。 傅誉之重新回到摊位前,身子前倾,扶着帷帽,薄唇轻启。 “哟,三天不见,扶峰大人改行了?” 扶峰听这语气,就知道免不了一顿刻薄。 但好歹见到人了,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这位爷这次没耍性子,接下来好好跟着就成了。 正要开口解释,把锅甩给羽京。 突然,从街市一头,传来了一声怒吼。 “傅!誉!之!” 傅誉之和扶峰齐齐转过头。 只见一天青色衣衫的高挑少女,正风风火火地朝他们冲来。 扶峰不认识杭有枝,也不知道这女子跟他家少爷是什么关系,但看这架势,也猜了个七七八八。 得,又来了一位爷。 傅誉之直接忽视了那声音里的怒意,一见到杭有枝,就以为杭有枝是来接他回家的。 便掀开帷帽,露出了柔和的一双杏眼,“你来了,竹篮都卖完了?那我们回去吧。” 扶峰:“???” 真的无语,川剧变脸都没你快。 还“你来了”“那我们回去吧”,简直没眼看。 ! 等等!这不对劲!他家少爷怎么可能这么柔和?! 扶峰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眼花,看了看傅誉之,又看了看傅誉之对面的少女。 仔仔细细,明明白白,恍恍惚惚。 恍。然。大。悟。 不是,哥,三天不见,你坠入爱河了? 杭有枝只觉得怒火中烧。 回什么回,今儿你不把事情解释清楚就别回去了。 于是看着傅誉之,冷着脸问:“你不是往东市逛去了吗?怎么会在这?” 傅誉之以为杭有枝是在气他跑远了找不见人,便解释,“我逛着逛着,就逛到西市来了。” 杭有枝觉得傅誉之说了等于没说,抿着唇压住怒意,从老头摊位上提起了个竹篮。 只看了一眼,便看出来跟她的篮子一模一样的。 可恶!这不是模仿是什么! 便又抬头看着傅誉之,冷声问。 “你这是在买竹篮吗?” 扶峰看情况不对劲,连忙笑着打圆场,“对对对,这位公子就是在买我的竹篮!” 不料傅誉之立马反驳。 “没有。” 还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很冷很沉很凶。 凭着多年的经验,扶峰秒懂。 这眼神的意思是,“闭嘴”。 扶峰:“……” 好的,懂了,再见。 杭有枝看了看傅誉之,又看了看那老头,只觉得满腹狐疑。 但究竟看不懂这两人是什么关系,只好暂时不跟傅誉之计较,将火力转向那老头。 这才是她此行的主要目的! “你就是他们说的西市那老头?”杭有枝看向扶峰,扬起眉冷声问。 傅誉之见这事跟扶峰有关,连连给扶峰递眼色。 扶峰听到这话,直接懵了,你们俩的事,怎么突然把我给扯进去了。 这姑娘一看就很凶,扶峰只想提篮跑路,但在傅誉之的逼视下,只好含泪点头。 “你的竹篮只卖四十文一个?” 傅誉之逼视。 扶峰含泪点头。 “太过分了!” 傅誉之逼视。 扶峰含泪点头。 说实话,扶峰内心已经泪流成河了,只想快点把这姑娘应付走。 反正看他家少爷这眼神,横竖是不能惹的,两边都是爷,扶·左右为难·路人·峰只能把头点成木鱼敲子。 杭有枝看扶峰穿的破破烂烂的,感觉也不容易,搞不好家里还有孙子孙女要养活。 非遗竹编手艺赚不到钱一直是个大问题,这也是竹编手艺世代传承的难点所在。 她想要将这门精巧绝伦的手艺长长久久地流传光大下去,无论古今,但前提是,传承者们确实能靠这门手艺赚到钱,过上好日子。 而这,就需要将竹编产品卖出应有的价钱,让消费者认可竹编工艺的价值。 杭有枝叹了口气,放下了篮子,看着扶峰,神色也变得柔和。 “价格这么低,怎么养家糊口,咱手艺人要认可自身手艺的价值,才能让别人认可竹编工艺的价值,在这里低价售卖,价钱只会越卖越低。” “这位大爷,我看你这手艺也不错,要是愿意的话,咱以后可以一起卖竹篮。” 扶峰听完这一长段话,一脸惊恐。 他哪敢啊。玩了个角色扮演总不能真转行吧。 况且这玩意他也不会啊。 他爹的,都怪羽京。 扶峰一边在心里面骂骂咧咧,一边在口头上笑着拒绝。 “不了不了,这篮子并不是我编的,我也不过是帮人照看罢了,姑娘的话,我一定会转给编这篮子的人的。” 说完,就顶着傅誉之的目光,提着篮子一溜烟跑了。 杭有枝:“???” 合着她说半天白说了。无语。 还有,你一六十岁老头,怎么跑的这么快? 傅誉之仰头,见扶峰隐于暗处,放下心来,便垂下眸子,拍了拍杭有枝的肩膀。 “回去吧。” 杭有枝回过神来,想起来还没找傅誉之算账,便扬起眉来问:“你跟那老头很熟吗?” “不认识。” “哦?” 傅誉之差不多摸清楚了杭有枝的点。 “我看他也卖竹篮,还跟你卖的一模一样的,便去看了两眼,想着回去告诉你。” 这还像点话。 杭有枝满意地点了点头。 解除了误会,两人便一同往家走去。 临近正午,天空是没有一丝云彩的纯净湛蓝,太阳点在天空高处让人难以直视。 两人走在田埂上,两边是绿上加黄的油菜花田,无遮无拦,无边无际。 在这一整片天地间,好像只有他们两个人。 杭有枝走的有些累了,出了一头汗,边走边抬起手,用衣袖挡住额头遮阳。 傅誉之便把白帷帽取了下来,戴在了杭有枝头上。 一顶帷帽忽然落在头顶,带来了一片猝不及防的清凉。 杭有枝转过头,帷帽下的白纱帘随之翻动,露出了她英丽的脸来。 长而挺的弯月眉,明而亮的柳叶眼,鼻子是柔和而俏丽的弧度,一点唇也是恰到好处的红。 傅誉之只觉一阵清风拂过,而她,与这一望无垠的油菜花田正相衬。 他不自觉就弯起了那双明澈的杏眼,一忘皆空地笑了起来。 好像他也可以抛下过往的一切,然后一心修往逍遥道。 他听到眼前的少女问他。 “傅誉之,你打算在这里待多久?” 杭有枝想着要是待不了几日,也就没必要为他收拾房间了。 傅誉之敛起眸来想了想,如果可以,他想要很久很久,但他不确定。 不确定他可以。 但还是笑了笑,只是有些勉强。 “不知道,但暂时不会走。” “嗯。” 杭有枝回过头,继续往前走。 她对这个答案还算满意。 毕竟,暂时来说,她还很需要他。 需要他砍竹子。 …… 两人回到家。 吃过饭,傅誉之照常去屋后砍竹子。 他刚一刀落下,一根竹子应声倒地,眼前便闪来了一个黑影。 是扶峰。 “少爷。”扶峰俯首行礼。 傅誉之直接从胸口取出来一封信件,交给扶峰,吩咐道:“把这个交给薛明泽,他知道该怎么办。” 说完就继续背过身砍竹子。 “咔咔咔——” 扶峰接过信件,看着傅誉之忙碌的背影,十分迷惑不解。 咱就是说,什么竹子还要您亲自砍,当年在九清峰砍了那么多年还没砍够? 于是又试探着问:“少爷,我们何日启程回京?” 这次那个少年停下了砍竹子的动作,垂下砍刀,望着眼前参天的竹树,没有说话。 良久,才飘出来一句。 “暂时不回去了。” 扶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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