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上清宗当前最引人热议的事, 当属几日前来自獬豸堂大司主徐箜怀的神品传讯符。
上清宗弟子大多都猜测自家宗门藏着这种品阶功用极强的符箓,但除了少数地位显要的长老,很少有人见识过, 因此这种猜测便像是风里飘萍,一吹就散了。
徐箜怀的一纸告诫, 令无数原本无缘得见神品符箓功用的同门开了眼。
原来神品符箓的威力能影响到大半个玄霖域, 原来神品传讯符并不需要对方手持对应的符箓或法宝, 无需任何媒介。
徐箜怀的传讯对象是上清宗各处驻地的司事, 那一日公孙师兄手捧道书,像个寻常牧山阁弟子一般坐进蒲团, 正打算重读一卷黄庭, 手指刚拈上纸页, 就听见耳畔一声轻响。
“叮!”
活像是有谁拿铃铛在他耳边摇了一下, 听得明明白白, 他悚然一惊,问过周围弟子, 没有一个和他一样听见了这声响。
等他霍然起身,打算揪出那个故弄玄虚的家伙,却见手边的符纸印出一片模糊字迹:
“子规渡, 有女修化名檀潋,修为元婴中期以上, 明镜台里红线游丝不胜数,不知根底,凡有同门见之, 须审慎盘查。”
落款是,獬豸堂徐箜怀。
宗门授予的司事玉环嗡嗡地响动,与符纸相应和, 证明这一纸文书的可靠。
公孙师兄,一位年纪轻轻身居高位,在牧山阁长老们恋栈上清宗、不愿回牧山的情况下,成为牧山司事的元婴修士,对着这一纸告诫,陷入深深的沉思。
人的名,树的影,玄霖域没人不认得徐箜怀,谁都知道獬豸堂大司主铁面狠手,从来只有五域恶徒对徐箜怀闻风丧胆的份,还没听说过有谁能让徐箜怀又忌惮又束手无策的。
这个叫“檀潋”的女修,怕不是个狡诈狠辣、心思极深的大魔头吧?
公孙罗特意用传讯符和附近相熟的同门互通消息,把这事翻来覆去地议论个遍,恨不得扒出“檀潋”的祖宗十八代,好好看看这人究竟是何方妖孽,能让大司主不惜代价地示警全域警惕。
与此同时,在最常见的“宿敌说”之外,还存在着一些外门斜道的流派,比如说“因爱生恨说”“助她扬名说”,每一个都能自圆其说,可就是没人知道檀潋究竟是谁。
公孙罗把这奇事翻来覆去一论到耳朵生了茧子,一转眼就抛到一边,从未想过这则大手笔的告诫内容,居然会降临在他自己的身上。
“知妄宫来客?”公孙罗重复了一遍,不动声色地打量面前的女修,大司主的传讯符里可没提这事啊?
英婸看上去性格粗放豪迈,其实心思缜密,一看公孙罗的反应就觉得不对劲,以公孙罗长袖善舞的脾气,听说檀潋来自知妄宫,早该热络地上去招待了,毕竟公孙罗只是对她阴阳怪气,却和有利可图的远来客没有仇。
难道“檀潋”的身份被发现了?
“公孙师兄可别高兴坏了,怎么连招呼客人都忘了?”英婸一抬手,看似不经意,实则隐隐隔开了公孙罗的视线,越俎代庖,对着曲砚浓一行人作出邀请的手势,笑眯眯地说,“让檀道友见笑了,公孙师兄向来仰慕曲仙君威名,听说檀道友来自知妄宫,一时忘了形——几位道友里面请。”
英婸和公孙罗的关系不佳,倘若“檀潋”真是她所猜测的那位,她并不愿意让公孙罗近水楼台先得月,索性先让公孙罗“高兴坏了”。
这一抬手、一开口的官司,懵懂如申少扬还茫然未觉,只有富泱满肚子心眼子,隐约听出来一点头绪。
曲砚浓从公孙罗眼里瞥见的思索并非带着善意,超然如她,也生出几分好奇——她易容后的容貌并不与任何人重合,公孙罗第一次见这张脸,怎么会有警惕?
她脸上写明了“恶人”两个字吗?
“慢着——”公孙罗见到英婸的举动,猜得出后者的想法,心里暗恼,拖着嗓音,“英师妹,訾议会期间,所有来客都要三问九查方能进入阁中,岂能如此随便?”
英婸毕竟不是牧山阁的弟子,在牧山的地界,公孙罗用规矩来拿捏,她还真没办法,脚步一顿,“我怎么不曾听说连参加訾议会的贵客也要三问九查?”
虽说上清宗规矩森严,但底下弟子也各有各的办法,谁还不会审时度势了?
对于普通修士按规矩反复核查,对于能拿到訾议会邀约函、在五域拥有一定地位和影响力的来客,自然要适当遗忘些规矩,否则惹恼了客人,到獬豸堂去告状,又或是回了原本的界域大肆宣扬上清宗傲慢欺客,吃亏的不还是他们这些接待者吗?
公孙罗皮笑肉不笑,“本也没那么严格的,但獬豸堂最近查得严,为了贵客的安危考虑,还是按规矩来的好。”
在上清宗,“獬豸堂”三个字一出,什么严苛诡异的规矩都有了解释,完全让人没有反驳的欲望,因为不管怎么反驳都无用。
英婸听公孙罗搬出獬豸堂的名号,就知道这事是没得商量了,皱起眉——如果公孙罗不知从哪得知了“檀潋”的真实身份,怎么可能刻意刁难?
毕竟是互不对付的老同门,英婸最了解公孙罗的性格,这人看上去阴阳怪气易得罪人,其实心里有杆秤,谁能得罪谁不能得罪算得明明白白,绝不可能因为“檀潋”是英婸带回来的就迁怒。
更何况……“檀潋”的真实身份,放眼五域,有谁是得罪得起的吗?
既然不是知道“檀潋”的身份,那公孙罗平白无故刻意刁难又是为了什么?
“什么?还要三问九查?”申少扬倒是反应最大的那个,在子规渡的盘查已让他留下了阴影,现在听说到了牧山还要查,简直欲哭无泪,口无遮拦,“你们上清宗到底从哪想出来这么多查查查啊?”
公孙罗笑得很虚假,“这也是没办法,本宗规矩就是比别家多一些。”
曲砚浓哪有那么多功夫去应付这些别有用心的盘查,她一抬眼,自己觉得言语很平缓,其实语调冷冰冰的,“其他人也是三问九查才进门的?”
公孙罗笑容一顿。
“檀潋”不是第一批到牧山参加訾议会的客人,之前公孙罗接待贵客自然不会三问九查,现在大司主只是要求留意“檀潋”,在此人尚未犯下罪过之前,她仍然是上清宗的贵客,假如她问过其他人,得知自己被针对了,闹到獬豸堂去,“刻意刁难”“看人下菜碟”这个帽子只能他自己戴。
“才刚收到的消息,之前还没来得及三问九查,如今已安排好补查了。”公孙罗脑子一转就想出了说法,“几位正好赶上,干脆就先查了,也省了之后补查麻烦。”
大不了回头就安排牧山阁弟子挨户补查那些已经住下的客人,查得敷衍了事些,多赔罪就是。
上清宗规矩严苛是五域皆知的事情,这一路也足够让人印象深刻,以至于公孙罗在这里说得煞有介事,让包括祝灵犀这个上清宗精英弟子在内的几人都信了真有这回事。
曲砚浓只觉得烦。
在子规渡时,她随手就把邀约函撕了,转头就要去长风域,可牧山不一样,牧山有她的过去。
“没有三问九查,就不能进你牧山的门?”她面无表情地望着公孙罗,语调冷淡,“上清宗的架子这么大,是随谁都一样,来者都平等吗?”
从忘川石里望见卫朝荣的倒影又眼看着触手崩解后,她身上便少了那种漫不经心的云淡风轻,望之冷厉如寒刃,此刻冷了神容,明明没做出怒目姿态,却像刀锋架在人脖子上,令人毛骨悚然。
这哪里像个好人的样子?
公孙罗心中暗惊,不自觉后退了一步,更觉徐箜怀的告诫有道理了,勉强提起客套的笑容,“道友说的不错,本宗确实一视同仁,规矩大过天,虽说道友是知妄宫来客,但也不能破例——就算真要有例外,也只能是曲仙君她老人家。”
英婸眼皮一跳,蓦然去看“檀潋”,望见后者冰冷神容上微微一挑眉,似笑非笑的模样,不由心惊肉跳,既恐惧,又莫名屏住呼吸,心跳如擂鼓,莫非“檀潋”真要……
曲砚浓吐字如绽,说不出的微妙,“曲仙君站在你面前,你就认得吗?”
公孙罗莫名迟疑了,不知如何作答,直觉这话里意味深长,稍有不慎就会踩进坑里。
“曲仙君尊驾又如何会到牧山来?”他匆匆地转开话题,“不管怎么说,职责所在,在下只能按照宗门规矩行事,三问九查不过是定例,请道友不要为难我。”
曲砚浓只是似笑非笑,重复了一遍,“曲仙君站在你面前,你就认得吗?”
公孙罗精明得很,听她话音就知道微妙,虽然不解其意,但不敢往坑里踏,偏是不答,一时竟僵在那里。
“公孙兄,这是发生了什么?”有人从山门内出来,正好撞见,阔步走来。
公孙罗听见声音就认出是谁,莫名松了口气,回过头,“久郢道友,我这里没什么事,只是和新来的贵客有些矛盾未曾说开。”
还没等久郢回答,公孙罗就听见身后有人抢着叫了一声:“三斋长!”
人群里,施湛卢见到上司兼恩人,不免喜形于色,“三斋长,您也来玄霖域参加訾议会啊?”
曲砚浓目光一瞬凝实,望向来人。
会是檀问枢吗?,新m..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打开,老最近已经老打不开,以后老会打不开的,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