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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 子规…渡(七) “如果我出来,你能怎么……(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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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的触手坚冷如金铁, 不轻不重地划过她柔软的掌心,曲砚浓全神贯注地望着触手的尖端一笔一划,连呼吸也忘了。

他一开始写得很急,每一笔都仓促, 像是山崩地裂的汹涌爱恨, 推着触手的尖端书写字句,而她心潮也随这潦草笔画焦切得如悬河泻水。

“我、是……”

不知不觉间, 落笔慢了下来, 像是这寥寥几笔就已让人精疲力尽一般,漆黑的触手滞涩地划过她掌心, 剧烈地颤抖着,几乎要立不住, 勉强地前行,像是推不动的砚, 磨不开的墨, 每一笔都难成勾画。

曲砚浓的耐心一点点地被熬干。

她五指微微收拢, 克制着没有攥紧那只漆黑的触手, 定定地望着它艰涩地写下一横一折, 若有似无, 笔锋断续,不知道究竟辗转过了几次踟蹰彷徨。

“卫”就是这么落笔的。

她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已悄无声息地攥紧了, 指尖深深陷入掌心, 而她浑然不觉, 只是神色凝定而沉冷, 盯着触手剧烈颤抖到几乎挪不动笔画,一步一踟蹰地将歪歪斜斜的一竖写到半途……

“铮——”

一声金铁崩碎般的轻鸣。

像是幻梦成空、水月摇碎,那一只纤细坚冷的漆黑触手倏然化为烟气, 变为一团幽深晦冥的黑雾,在静寂缥缈的风里转瞬烟消云散,仿佛从没存在过。

曲砚浓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握,她出手那样急,独步天下的修为能让她轻而易举地抓住任何一个想要抓住的人,却在五指收拢的那一刻握了一把空。

五指紧紧握拢了,指尖只触摸到她自己空荡荡的掌心,一拳空握,连一缕烟气也没能留下。

她能握住的,只是一场空。

曲砚浓再也克制不住。

他就是他,他就是卫朝荣。

她不可能认错,她心里就是有预感,她就是知道他是他。

明明他已经打算和她相认了!

明明只要他坦然地承认,他们就能跨越千年生死再次重逢了!

她已经是独步天下的五域第一了,她的修为早已远远胜过当初让他们亡命逃生的枭岳了,这世上再不会有什么是她用尽全力追逐也触不到一点的事了,她能无罣无碍地抛却那些命运赋予的枷锁,毫不犹豫地握住所有她想要的东西了。

可为什么,他又退却了?

申少扬愕然地望着漆黑触手倏然化为烟气又消散得无影无踪,不需要太多经验,任何一个有点判断力的修士见到这一幕都会感到一丝古怪:前辈方才到底和仙君说了什么?怎么说到一半就消散了?

他指间的灵识戒很快发烫起来,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频率,骤冷骤热,一会儿如冰雪,一会儿如烈焰,刺得申少扬也没忍住,差点就“嘶”一声痛呼出来。

可比他更快的是曲仙君的手。

曲砚浓一息也等不得,劈手从申少扬的手上夺下了灵识戒,她近乎愤懑,满怀不甘,从前的数百年里也加起来也不曾有过这一刻的爱恨渊深。

“为什么?”她冷声问,字字如刀,“卫朝荣,是你吧?”

到尾音,一片滚烫也化作极致的冰凉。

她就是不明白。

为什么他不愿意和她相认,为什么他要一拖再拖,假装是另一个人,又要若无其事地凑到她的面前,仿若不经意般提起他自己?

如果一千年过去,他已后悔了当初的奋不顾身,把他们的过往情意都放下,又何必来她面前走一遭呢?

一千年苦苦追索又不得不淡忘,她在道心劫里沉沉浮浮,她从来不觉得后悔,也从来没为此恼火怨愤,孤身一人的奔赴固然寂寞,可她也有那么多点点滴滴,足够她珍重地摩挲着细数。

其实不需要卫朝荣再为她做什么,他所做的已经够多,多到她这样多疑不安的人也学会了满心安定,往后的漫长岁月,她光是回想点滴就时常情不自禁地微笑。

可为什么卫朝荣不愿意和她相认?

他到底在想些什么?一千年前他甘愿为了她而死,却在一千年的苦守后决意放下了吗?

凭什么呢?

曲砚浓用力攥紧了那枚戒指。

漆黑的戒指静静地躺在她的掌心,像是不懂她的愤懑不甘、胸臆难抒,只是微微地震动着,一时冷,一时又热,而那曾经殷勤相握她的触手也再没有出现。

曲砚浓在静默里也无言。

胸腔里汹涌的狂潮几乎要将她淹没,成为更深的荒凉。

原来一千年的道心劫、一千年的无悲无喜,并没有让她淡忘爱恨忧苦,只是把它们藏了起来,深埋在心底,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盘根错觉,肆意疯长,夺走这片荒芜之地的寥寥生机,终有一日破土而出,漫山遍野,再也没有人能将它们压抑。

在寥寥的十几个呼吸里,她什么都没想,又好像什么都想过了。

“我要你一句准话。”她定定地问,“你告诉我,你是卫朝荣吗?”

漆黑戒指在滚烫中剧烈地震颤。

下一瞬,银脊舰船突兀地震荡,舰船上的所有修士都感受到脚面下的甲板剧烈地摇撼,像是天地翻覆,要将甲板上的一切都拼命地从舰船上抛掷出去。

修为不高的修士没能控制住身形,从舰船上飞了出去,一头栽进冰冷幽晦的海水。尖叫声、惊呼声和求助声响作一片,坐镇银脊舰船的元婴修士也没法稳坐高台之上,露出身形来,手忙脚乱地救人。

而那些不曾坠入海水中的修士们牢牢地扒着舰船,一只手死命攥着能固定自己身形的栏杆,还有一只手却怎么也收不住,胡乱地在空中挥舞着,惊愕之极地指着舰船外的海面,“冥渊、冥渊怎么了?”

曲砚浓紧紧抿着唇。

在她没有得到他的回答之前,她根本不想去管、也根本不在乎这世上的一切,就算山海域崩碎在她的面前,她也根本无所谓。

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她又不在乎!

可此起彼伏的惊呼里,她听见冥渊的名字。

抬起头,她望见,海面的尽头,那如同白夜的光辉在这一刻竟如同跳动的烈火,灼灼盛放的光芒将整片长空都映照如白昼,一下又一下地闪动,明明暗暗,笼罩四方,说不出的诡谲压抑。

自从五域分定后,南溟从未有过如此明亮清楚的一刻,白光映照下,一切无所遁形,明明昧昧的辉光倾洒在海面上,照亮了那棵巨大如擎天之柱的古怪巨树,将那一根根如狰狞龙齿的枝干、精致纤巧的黑珍珠般的花朵全都照得明明白白。

诡谲的、时亮时暗的白光下,古怪的、外观狰狞的巨树参天,震荡的海潮,凶猛狡诈的妖兽……

这一刻的南溟,竟隐约有种怪诞吊诡的阴森之感。

也不知有多少船客在这一刻明里暗里地懊悔,倘若没有坐上这一艘银脊舰船该有多好?怎么千年不见的冥渊异动,就偏偏被他们撞上了呢?

唯有曲砚浓站在甲板上,遥遥地望着天尽头的耀眼光辉,脚下风浪颠簸对她来说没有一点影响,只让她惊疑。

这异动是从冥渊传来的?

她目光倏然落在掌心的灵识戒上。

*

遥远穹苍下,天河倒悬。

曾静寂奔涌了数千年的冥渊以前所未有的态势沸涌着,不尽挥洒,肆无忌惮地向外延伸,死寂的天河水在滚沸中蒸腾着,将周遭的一切山川河海都吞噬。

那原本就因毗邻冥渊而被修士们所舍弃不居的山河,在短短的几个呼吸间已染上冥渊的气息,转眼便令冥渊向外扩大了整整一半,其中蕴含的稀疏灵气生机,就在一瞬间被全部夺走,融进了冥渊水,再也不能蕴育生灵。

倘若有不幸的修士还停留在这样的人间绝地,如果他们没有倒霉地覆灭在冥渊蒸腾的浪潮下,那么他们便能感受到脚下这片大地的剧烈震颤,一声又一声,仿佛是君王加冕归来的鼓声,从远天晦冥中传来,越来越急。

仿佛冥冥中有什么恐怖诡谲的存在即将从冥渊下出来,分开这沸涌扩张的天河水,来到这明丽繁盛的人间世界。

但凡是有一点常识的修士就能意识到,这个恐怖诡谲的存在倘若来到人世间,显然不是单纯地看一看这人间,带给这个世界的,也绝不会是生机和灵气。

冥渊下,妄诞不灭的魔主如有实质,高大的身躯几乎被汹涌的魔元撑得凝实如真,他如狂风巨潮,瞬息越过乾坤冢,奔赴向这人间。

冥渊轰隆隆地嘶鸣沸涌,随着他的靠近而更加汹涌,一阵又一阵地向外吞噬,狰狞的嘶鸣和紧绷的声息中,宣告着这人世覆灭的时间将近。

当距离冥渊只剩一线之隔,当那道虚妄诡异的身影已到了乾坤冢的边缘,他忽而停下了脚步。

一条玄金索横穿过虚妄魔元凝成的宽阔胸膛。

卫朝荣身形明明灭灭,虚虚实实。

玄金索横穿过他的心口,没过他的胸膛,伤口处的魔元剧烈地蒸腾着化为烟雾,汩汩的黑色血水流落,将他牢牢地定在原地,寸步难移。

他定定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过了很久才缓缓低下头。

冰冷赤金的铁索上涌动着诡谲的暗纹,多看一眼都叫人生出一种头晕目眩之感,坚冷之极,穿过他的胸膛,牢牢地扣住虚妄胸膛下的心脏。

他向前一步,玄金索深深扣进心脏,汹涌的黑色血水顺着铁索涌出,将虚妄的身躯沾染斑驳。

卫朝荣低低地闷哼了一声。

他抬起手,握住那根没过胸膛的玄金索,微微用力,钻心的痛楚如漫涌的潮水,而他神色冷凝漠然,好似根本感觉不到这痛楚,只有额角青筋狰狞地跳动,叙说一切无声隐秘。

玄金索像是已和他的心脏牢牢相连,无论他用多大的力气,也不曾将之分开,稍稍用力试图拧断,漫涌的血水便从心脏汩汩流出,将他满手满身沾染。

他就站在那里,一步也不能进,一步也不愿退。

晦暗乏味的记忆都游来又溜走。

回忆顺着时光穿越千年,又回到这无光日夜的起点:他苏醒于荒芜冰冷的枯冢,在日积月累的欲望里几经疯魔失控。

原本静谧流淌的冥渊在他一次又一次的失控里吞噬了一重又一重的山海,化作奔涌的冥渊水,融进他的骨血,成为他桀骜澎湃的魔元。

在魔门的传说中,魔主诞生于冥渊之下,终有一日离开冥渊,降临人世,届时祂魔元所过之处皆为魔物,祂将率亿万魔众,啖山噬海,直到吞食一切灵气和生机,沦入崩毁的天地,与这世界一同走向毁灭。

一次次从失控中精疲力尽地醒来,传说成为了他的宿命,他终于幡然醒悟:

他就是魔主。

啖山噬海、毁天灭地的魔。

当他最后一次止步冥渊前,与滚滚红尘一步之遥,疯狂从他的眼底褪去,眼神重又变回枯冷的清明,他定定地站在原地,慢慢地抬起手,指天划地发下恒久不灭的誓言:

“我以魔心为誓,抛却过往、忘记名姓,换灵识一线清明、永不沦陷,从此不再有爱欲贪妄,千年万岁永镇冥渊。”

在誓言的最后,他孤注一掷,倾尽他所有去做砝码,压住誓言天平另一头的磅礴魔元和他的宿命——

“往后余生,与前尘往事一刀两断,以我名姓为锁,画地为牢。”

心誓立成。

他成了磅礴魔元真正的主人,掌控了暴动的力量,重获恒久的清明理智,荒疏了记忆,淡忘了爱欲贪妄,心甘情愿地沉寂在无人问津的荒冢中,成为没有名姓、没有前尘的魔。

曾经几度暴涨扩张的冥渊重新静寂,一千年静静奔涌流淌,好似从开天辟地就流过这些地域,除了默默吞噬的灵气和生机,与世无争。

直到一千年后,妄诞不灭的魔淡忘了自己的名姓和过往,淡忘了欲望和贪妄,淡忘了曾经的疯魔和最后的心誓,浑浑噩噩,在乏味枯寂、一成不变的日夜中醒来,一缕灵识钻入硌手的石子,彻底改变了石子的形态和材质,结成了一枚漆黑的戒指。

祂在百无聊赖中,信手将戒指抛向汹涌的冥渊,带着那一缕灵识飘洋过海、翻山越岭,在几十个春去秋来后流入一段有去无回的深湖,撞上从高崖上坠落的少年修士,顺手给了奄奄一息的后者一身魔骨。

又过了几次霜凋夏绿,小修士走出茫茫的莽苍山脉,搭上全部身家换来一张船票,来到一海相隔的山海域,参加了三十年一度的阆风之会,闯过一次又一次的比试,在不冻海上迎来了她茫茫的回身一望。

千年一望,一眼千年。

荒疏记忆、忘却姓名的魔又生了执迷,已弃置的名姓被找回,神智和清明都败给爱欲贪妄,他忘了曾发下的誓言,忘了他的身不由己,一门心思只有靠近她。

再靠近她一点,就一点。

妄诞不灭的魔忘却了祂的誓言,但祂的誓言从未离开过祂,如影随形,终生不灭。

一道玄金心锁,牢牢锁住魔心,画地为牢。

他无法提及他的姓名,因为他早已抛掷了它,用作筹码去封印他自己,锁住他的魔心。

卫朝荣站在乾坤冢的边缘。

他慢慢地摊开手,松开沉冷坚硬的玄金索,掌心魔血滑落,将地面侵蚀了一重重。

难道这一生就这样浑浑噩噩、身不由己,不明不白地分离陌路,又或者一起在疯狂中走向毁灭?

一千年前不可以,一千年后也不愿意。

就算是死路,他也会走到尽头。

曲砚浓掌心微痒。

她摊开手掌,看见漆黑戒指中浮现出的纤细触手。

“我是魔。”漆黑的触手在她掌心出现,一笔一划地书写,“或者说,那个注定要毁天灭地的魔主。”

他是魔。

曲砚浓微怔。

她能感受到触手上的魔气,也早就猜测戒指里的人是魔修,可从没想过他会是传说中的魔主。

他就这么直白地承认了。

“……卫朝荣?”她犹然不信。

就算卫朝荣沾染上的魔气,又怎么会变成魔主呢?

他真的是卫朝荣吗?

她心乱如麻,思绪乱七八糟,这一刻竟说不清她希望戒指里的这道残魂是卫朝荣,还是希望他不是。

卫朝荣神色冷淡,目光却深笃。

他操纵着坚冷的触手在她的掌心书写,没有回答她的问题,顾自说,“听说你是如今的天下第一,保护了五域一千年。”

“我很好奇,”他说,“我现在就在冥渊下,离人世一步之遥,如果我出来,你能怎么办?”,新m..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打开,老最近已经老打不开,以后老会打不开的,请牢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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