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元婴妖兽在晦暗的海水下显露身形, 舰船正中的高楼上,一道威严雄浑的气息骤然释放,不退不避, 与元婴妖王的威压相撞,明明谁都没有动用灵力, 却在冥冥中如有金铁之声,连近乎神品的银脊舰船也发出令人背脊发寒的咯吱声响。
显然,有元婴大修士在这艘银脊舰船之上坐镇,且实力并不弱于舰船外的那只元婴妖兽, 隔空对峙,谁也不让谁。
“来往于玄霖域的所有舰船上都有元婴修士坐镇, 有时候甚至不止一位。”祝灵犀解释,“曲仙君将山海域内的元婴妖兽全部逐走, 这些大妖王在南溟和东溟中盘桓栖息,还有许多迁徙到玄霖域, 谁也不能保证他们不会伤人。”
玄霖域毗邻山海域, 成了当年那些元婴妖王迁徙的第一选择,千百年下来, 玄霖域的妖兽便比其他界域更多。
申少扬和富泱都不是土生土长的山海域修士,他们对界域内存在元婴大妖的时已很习惯,只有戚枫听到祝灵犀的话,明显地露出不适应,“既然不能保证妖兽不伤人, 为什么还要容许元婴大妖生活在界域内呢?”
祝灵犀像是早就想过这样的问题。
“无论妖兽还是人, 都是天生地养的生灵,这方世界不止是人类修士的世界,也是妖兽的家园, 强行将之逐出生长之地,终归是违背了天地自然规律。”她正色说,“我们上清宗的道法就是太上无为、师法自然,因此不会逐走妖兽。”
“不过,域内时常有作乱的妖兽,从炼气到元婴都不例外,因此我们上清宗特设镇妖司,专门镇压作乱的妖兽。”祝灵犀很诚恳地说,“对于我们玄霖域的修士来说,作乱的妖兽便如疥癣之疾,伤不到根本,但确实很是烦人,有时我们也很羡慕山海域的修士,唯有曲仙君有这样的魄力和威势,保一域生民长宁。”
镇妖司在上清宗的地位极高,举足轻重,镇妖司司主甚至能与上清宗宗主平起平坐,只在名义上低一头。
祝灵犀没有说的是,她原本就打算在阆风之会后凝结金丹,申请进入镇妖司。
戚枫不是第一次来玄霖域,但怎么也想不通,既然玄霖域的修士都觉得妖兽很烦,又为什么要苦守着那太上无为的道义?
他性格腼腆,就算想不明白,也不好意思追问,生怕冒犯了上清宗修士的道,只能在心里想一想:上清宗修士这不是自己为难自己吗?
“纯粹就是自讨苦吃,你们上清宗常做这种事。”
戚枫吓得差点惊起,脸一下子就红了,还以为自己没过脑子,把心里的话给说出来了,然而一惊一乍之后又反应过来,这是一道缥缈清冽的女声。
三个小修士一起回过头,他们身后的甲板上,曲砚浓轻嗤,神色不以为然。
“当年我就和夏枕玉说过,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她这人看上去铁面无私,实际上天真得要命,一味的滥好心。平时能公正公平地处事,可真正要她狠下心肠来决断的时候,她总是留一手。”曲砚浓挑着眉,不掩奚落,“她幸好是落在你们上清宗,要是运气不好生在了魔门,甚至活不到筑基。”
虽然曲仙君是五域公认的第一人,也是五域修士心中永远的无冕至圣、唯一传奇,但上清宗弟子天然便对自家夏枕玉仙君充满敬仰和维护,听到有人奚落夏仙君,就算对面是曲仙君,也让人心里不舒服。
祝灵犀抿起唇。
她一言不发,没有反驳,只是紧紧抿着唇,很不认同地望着曲砚浓。
如果祝灵犀对面站的是个体恤晚辈心情的人,望见她的表情,就该一笑而过,适可而止了,但偏偏她面前的人是曲砚浓。
在曲仙君所有为世人所称道传颂的美名中,绝对不包含善解人意,甚至还恰恰相反。
“千年前我逐走山海域内的元婴妖兽,明明上清宗也饱受妖兽侵扰,但夏枕玉犹豫到最后也不曾动手,反倒默认了不少陆地大妖迁徙到玄霖域。”曲砚浓说,“上清宗有些道义高高在上,没有天道般高高在上拨弄尘世的本事,却偏要学天道行事。”
祝灵犀终归是没能忍住,“仙君,一家有一家的传承,我们上清宗也有化神修士,纵然您天资绝艳、高标绝世,也不必如此贬损上清宗的道义。许多经义单独拿出来或许有些偏颇,但归集在一起后,完整如一,上下呼应,同样也是直指大道的绝学。”
曲砚浓顿住。
她挑眉,瞥了祝灵犀一眼,似笑非笑,“你怎么知道我没有读过上清宗的完整典籍?”
祝灵犀微愕。
她转瞬想起先前在陇头梅林上空第一次遇见曲仙君的时候,后者唇边那一抹微妙缥缈的微笑,那时曲仙君在离去之前叫了她一声——
“半个小师妹”。
祝灵犀抬眸,望见曲砚浓半真半假的微笑凝目,她惊疑不定,平时总是绷得很紧的神色也因惊异而舒展松懈下来,有几分呆色。
曲仙君的意思是,她也曾经在上清宗求教过,因此翻遍了上清宗的典籍,这才对经义不屑一顾,离开了上清宗,也正因那段经历,才会叫她一声“半个小师妹”?
可是曲仙君也曾在上清宗求教这样的大事,传出去分明是能让上清宗的威望更上一层楼的,以曲仙君的态度,也不像是不愿意承认的样子,为什么上清宗从来没有宣扬过这件事,反倒把它遮了起来,连自家弟子也半点不知道呢?
曲砚浓看见祝灵犀的神色在思索中不断变换,就知道后者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劲之处,正在苦思冥想一个答案。
但曲砚浓说了七八成,偏偏不愿说到底,有些事半遮半掩的才有意思,说得太明白了,就容易让人乏味,“你要是真的好奇,等我们到了上清宗,你自己去问问那些长老前辈,为什么上清宗的过往里没有我。”
祝灵犀怔怔地点了下头。
“多谢仙君指点。”她很认真地说,“我会去问师长的。”
曲砚浓张张口,笑了一笑,又闭上。
如果祝灵犀直接去问,保不齐就要挨长辈一顿削,她的名字为什么不曾出现在和上清宗有关的传言中这件事,她自己倒是无所谓,将之视作耻辱的另有其人。
方才从曲砚浓毫不客气地评点上清宗道法起,申少扬就有种大气不敢喘的感觉,等到祝灵犀忍不住反驳曲砚浓的时候,他更是暗暗抽一口凉气,担忧地望向祝灵犀,生怕后者一气之下和曲仙君吵起来——曲仙君可是能把整个五域都怼个遍的人。
曲仙君盛名远播的那些轶闻事迹里,就没有一次是和好脾气、好说话搭边的。
现在两人重归平宁,申少扬比她们更先舒了一口气。
他唯恐这次游历还没开始就要分崩离析,忙不迭地转移话题,“幸好这些妖兽都跑到玄霖域了,好歹都能保住命,如果有妖兽不幸跑错了方向,顺着南溟往冥渊去了,那才是真的偏向死路行。”
曲砚浓瞥了他一眼。
“去冥渊有什么不好?”她意味莫名地问,“还没有人试过从南溟游向冥渊,又或者他们全都死了。我倒是真的很好奇,如果顺着南溟深处一直游,是否能直接绕进冥渊的深处,乃至于看见冥渊的河底?”
申少扬挠头,他这样刚刚结丹的小修士,怎么可能答得上这么难的问题?
“我觉得不可以吧?”他犹豫着说,“冥渊底下是乾坤冢,据说是万物的起始和终结。”
既然是万物的终结之地,应当没有那么容易进去吧?
不然总有人进入乾坤冢,这个世界怎么能支撑这么久?
“——你刚才说什么?”
曲砚浓蓦然偏过头。
她目光灼灼地望着申少扬,一瞬不瞬地望着他,几乎要揪着他的衣领和他对话,“你刚才说什么?”
申少扬摸不着头脑,“冥渊是万物的起始和终结?”
不是这一句。
其实曲砚浓已经听清了,可是她非得再问一遍,疑心自己是听错了。
曲砚浓用力攥紧申少扬的衣襟,指尖松了又紧,喉头滚动,比平日艰涩十倍,可她开口时,却依然清冽流畅,“你说,冥渊底下是乾坤冢?”
申少扬吓一跳,愣愣地望着她,“是的。”
这又有什么不对劲的吗?
明明是前辈告诉他的神情,应当不会搞错的吧?
曲仙君定定地望着他,目光游弋着向下挪移,最终落在申少扬指间的那枚黑色戒指上,唇角古怪地勾起了一下,说不清是怎样短暂而复杂的笑。
“你是怎么知道冥渊下藏着一个乾坤冢的?”她一字一顿,“冥渊至暗无光,凶险之至,连我也无法深潜,从来没见过冥渊的底,更毋论知道冥渊下面的乾坤冢。”
在卫朝荣死后的那么多日月,她疯了一样地想要潜入冥渊,探到冥渊的底,纵然要接受他真的已经死了的结局,至少她要找到他的遗骸,证明他们的过往真的存在过,谁也不曾辜负。
可化神修士的神通再高,人力终有穷时,在天道与自然的面前,她也如凡人。
她曾不止一次地幻想过潜入,可是从来没能成功。
而就在她早已放弃的一天,她忽然听到这个小修士说:冥渊之下是乾坤冢。
申少扬在她灼热的目光下节节败退:乾坤冢这种东西是当初在镇冥关里,前辈随口告诉他的,他自己根本不知道啊。
万一这是错的怎么办?
他手足无措,慌张地说,“是、是我在古籍里看来的,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曲砚浓目光冷寂。
她忽然微微地笑了一笑,不再看向申少扬,只一味的盯着他手指上的那枚漆黑戒指,“我曾经翻遍了所有关于冥渊的典籍,从古到今所有和冥渊有关的传闻我都听说过。”
她着了魔一样地拼凑过冥渊的传闻,可没有一桩是和坠入冥渊后又生还有关的。
“你猜怎么着?”她定定地望着那枚戒指,轻声说,“没有任何一个传闻里提到过这个名字。”,新m..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打开,老最近已经老打不开,以后老会打不开的,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