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砚浓和卫朝荣的关系很隐秘, 但也没那么天衣无缝,他们初见时就有种若有似无的暧昧,当时的许多魔修都看在眼里, 那时卫朝荣的仙修身份还未暴露, 两个纯正的魔修就算是露水姻缘,又能有什么大不了?
既然不需要顾忌,也就没那么多刻意遮掩,无意间撞见的人自然能知道他们朝云暮雨, 暧昧非常。
直到后来,卫朝荣被枭岳魔君发现仙修身份, 被迫出逃, 一路亡命, 从金鹏殿逃往仙域,她在人前绝口不再提这个名字,人们也很快把他们那点风流韵事忘得一干一净了。
曲砚浓在魔域的名声算不上好,她也根本不需要什么洁身自好的名声, 常常有魔修到她面前自荐枕席, 更有在外面暗暗夸耀自己得到过她青睐的攀附者。
一滴水放在沙漠里很宝贵, 但放在汪洋中就不起眼了, 很多年后, 再没人记起,碧峡的嫡传弟子和上清宗丹心不改的天才,曾有过一段云雨风月。
能问她这样的问题,除非是曾经和对他们极为关注的人, 而且这种关注持续了上百年,从他们还年少轻狂,到暗度陈仓, 最后卫朝荣为她而死,全都一清一楚,否则,怎么能确定千年以后,爱恨犹长?
可是这世上真的存在这样的人,而且还奇迹般地苟延残喘到一千年以后,执迷般问起她这样的问题吗?
除非……
会不会有那么一种微小的可能,漆黑戒指里藏着的这道神秘残魂就是他?
会吗?
曲砚浓的心口砰砰地跳,压抑的心也好似受不了这沉重的期待,几乎蹦到喉咙口,无数的浮念和妄想瞬间如浪潮般将她的理智淹没。
其实她并没有亲眼见到卫朝荣死。
这不是她所见证的事实,而是别人告诉她的,夏枕玉也有可能会搞错。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凭什么就说卫朝荣死了呢?
也许他只是躲了起来,受了很重的伤,或者被困在了什么地方,所以一直没能来找她呢?
虽然、虽然已经过了一千年,她也想不出如果他没死,又为什么不来见她,但是、但是万一呢?
曲砚浓浑身的血都像是被焚燃了。
她眼神幽微,眸光却像是燃着不灭的焰火,落在她自己的手背上,却忽而又冰凉了下来。
她手上的触手分明是精纯至极的魔气凝结而成的,曲砚浓从前都没见过这么纯正的魔气。
这是一个魔修,而卫朝荣是个仙修。
他从一开始就是仙修,在魔门待了那么多年,到死也还是个仙修,怎么会有魔气呢?
如果这道残魂属于卫朝荣,他又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她?
曲砚浓想不明白。
她慢慢地抬起手覆在额前,掩饰那一瞬的恍惚:是她被困在道心劫里太久,对他的性情和往昔有了遗漏,因此想不明白他行止的因由了吗?
还是说,是她想多了?
凡人有前世今生的传说,但修士知道这世上并没有轮回,也不存在重生,人死如灯灭,一切都成云烟,所以曲砚浓从来没有想过卫朝荣真的能复生归来,更没有毁天灭地、刮地尺地去复活他。
可能他们性情里最相似的一点,也是唯一共同的软肋,就是不愿把无辜的人卷入自己的不幸里。
“你认识他?”她问。
卫朝荣沉默了一会儿。
“认识。”他操纵着触手,一笔一划写得认真,“他不过是个魔门叛徒。”
魔门叛徒。
他离开金鹏殿后,很多人用这个词称呼他,曲砚浓也这么叫过他,是做戏时的伪装,也是兴起时的戏谑。
“大叛徒。”她也曾跨坐在他身上,按着他的宽阔的肩,顽劣刁蛮地笑着,看他的反应,重复,“魔门的大叛徒。”
卫朝荣半靠在床沿,微微仰着头。
他们才来过一次,漫长的欢好,洇湿了彼此额前的鬓发,有几缕贴在面颊上,幽黑的发与白净的肤相映,他目光灼灼地望着她,像是心底藏着烈火,要冲破桎梏,将她吞没。
曲砚浓其实很喜欢他这么看她。
尤其在意乱情迷的时候,她也情不自禁地神摇意夺,很想投身这片烈火里,和他一同灼烧。
“我不是魔门的叛徒。”他定定地说,把她揉进怀里,用力凑在她的耳边,灼热的气息几乎要在她耳畔炽烈焚燃,“我是你的叛徒。”
这话说得令人误会。
于是曲砚浓于意乱情迷之中陡然一惊。
她下意识地浑身绷紧了,运起魔气,想要向后退去——其实她还没来得及揣摩他话里的意思,可警惕背叛已刻进她的骨血,但凡有一点端倪都要惊起转身。
可卫朝荣好像比她想的更了解她。
在她浑身绷紧向后退去之前,他话音将落未落的时候,他已先知先觉般用力收紧了手臂,用了死力将她拥紧,把她向后退去的动作摁死在怀中。
她不仅没有退远,反倒被他搂得更紧,胸腔相贴,交颈而拥,听见彼此沉沉的心跳。
“曲砚浓,”他用力地拥紧她,决不让她退远,低低地说,“我是你的叛徒,也是你的信徒。”
是孤注一掷、背离往昔,只向她的奔赴的叛徒。
也是为她放下一切、生死都抛的信徒。
他说到,也是真的做到。
曲砚浓有点忘了她当时是个什么反应。
……好像,是被他吓跑了吧?
对,她被吓跑了。
那时他们有过数不清的生死情谊,恩义交缠在一起,谁也说不清了,他成了她在这个世上最后才猜疑的那个人,也许还有很多本能的、无法抹去的警惕,但她确实已经很信任他了。
到了这时候,他们才走到了鱼水之欢,她能笃信他在最欢愉的时刻不会对她下手,和他在一起时是她人生中最罕有的安心。
但她只交付了一点信任和喜欢,还从没想过山盟海誓,更没想过以后。
这就是一段露水姻缘,怎么能谈到爱呢?
他们可以有喜欢、有吸引、有欲望,可是怎么能变成爱呢?
“你能不能不要把甜言蜜语说得这么夸张?”那时她倏然冷了神容,其实是掩饰她的不知所措,她伸手推开了他,站在冰冷的凝玉石地面上,神情冷淡中透着点不耐,“我们怎么认识、怎么熟起来的,你我心里都有数。你我这种情况,也不必说得那么夸张。”
是的,太夸张了。
都是假话,她一点也不相信,他们相见的第一面就拿言语挑逗彼此,相见的第一面就吻到了一起,再后来百般暧昧,不过是欲望使然,彼此取暖。
这样的相遇,这样的相恋,怎么会是真心相爱呢?
她又怎么会遇见真心的爱恋?
卫朝荣一见面就能对她说起风言俏语,可见也曾是老手,这样的人,对多少人说过同样的山盟海誓?
她细想就觉涩楚,梗着一口气,百爪挠心。
他说得那么信誓旦旦,她只觉得刺耳之极,恨不得捂上他的嘴,叫他别再说了。
曲砚浓现在才想明白。
原来那时她以为自己没听进去,其实已听进心里去,情愿相信他说的都是真话,可她脑子里知道那都是骗人的,是假的。
为什么要对她说情话呢?
为什么要说得那么真,让她神摇意夺,失了清醒,宁愿坠入一个幻想?
她已什么都没有,只剩下一身魔气,和一颗清醒不坠的心,倘若心也陷落在幻想里,她还剩下什么呢?
“我走了。”她化作流云,下一瞬就消失了,全力施展遁法,自己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只知道她要走得很远很远,离开那些不切实际的浮念,免得她头昏脑胀,又转身去找他。
那一天,卫朝荣被她丢下,孤零零一个人面对欢愉后的冷清,他又在想什么呢?
阆风苑里,曲砚浓倏尔开口。
“我也是魔门叛徒。”她说,“我也是。”
这一次不仅他是她的,她也是他的。
漆黑的触手蜷缩着。
过了好一会儿,它们也没写下一个字。
“仙君,戚长羽非要再见您一面。”有元婴修士匆匆地走上金座前,神色忐忑。
随着元婴修士登台,那些漆黑的魔元触手倏忽收缩回去,一闪而逝,好像从没出现过。
曲砚浓本可以抓住一两根,但她只是凝神望着触手消失。
他到底是不是卫朝荣?
曲砚浓盯着空白的掌心,半晌不说话。
明明漆黑的触手没有在她的掌心留下任何的痕迹,她仍然感到被他划过的地方隐隐地发热,又或者只是她的血也热了。
或许是她的道心劫又更严重了?
她很不确定地想着,也许这是另一种表现,让她分不清自己是在幻想还是理智思考,在捡回了一星半点的情感后,她进入了更深的荒诞妄想?
曲砚浓相当拿不定主意。
她答应过卫芳衡,要努力克服道心劫,在捡回零星的情感后,她也确实不想再成为一具行尸走肉,在无趣和乏味里走向毁灭。
可她现在到底是清醒,还是不清醒?
她很想开口问明白,问问他是不是卫朝荣,可又不知道他回答后,她该信还是不信。
如果他说他不是卫朝荣呢?
“戚长羽想见我?”她抬起头望了那个元婴修士一眼,漫不经心地说,“那就把他带过来吧。”,新m..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打开,老最近已经老打不开,以后老会打不开的,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