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皇后左等右等都没有等来华妃。
被皇帝免请安的妃子那么多,但除非真的病得下不来床,都会来给她请安。
纤云宫那边到现在都没有请太医,想也知道不是大病。
竟然就敢连个传话的人都不派过来。
淑妃瞧着她不好的脸色,用茶盏挡住唇边的笑意。
静妃仿若对焦灼复杂的气氛毫无所觉,担忧地问:“华妃妹妹这是得了什么病?好生厉害,一夜之间便病得起不来床。”
淑妃看了静妃一眼:“静妃妹妹近来颇有当年入王府时的风范,越发童真了。”
静妃当年也是得过宠的。
她入王府的时候才十六,真真的青春少女,懵懂无知。
那时夺嫡之争正到了最要命的时期,今上虽未直接被架在火上烤,却也因此心力交瘁,陷入对父兄的失望。
她的纯真让那时的今上眼前一亮,倍加呵护。
可她并不是一块通透易碎的琉璃镜,而是染上墨就无法变回纯白的纸。
后来,纯真成为她的面具。
夫君成了主君。
皇帝如今对她还有两分照顾,却再与男女之情无关。
淑妃这话,不是在帮她追忆当年,而是在说她蠢。
静妃脸色变都没变:“妹妹等会儿要去探望华妃,淑妃姐姐可要一道去?”
淑妃盯着她看了会儿,慢悠悠地点头。
皇后觉着没有王婕妤的请安日子不如以往顺心,她忍不住看了陆贵人一眼。
陆贵人是她的表妹,一家的前程都被严氏把持。
本该是比王婕妤更值得信任和倚重的同盟,却实在愚蠢。
该在新人里找个会说话的了。
皇后的目光掠过众位嫔妃,一一观过她们的姿态和表情。
排除掉有背景的几位,竟只剩下秋美人和冯才人。
冯才人入宫方月余,眼睛便如死水一般,像是冷宫待了十年一般,看着就叫人不喜。
秋美人倒有几分弱柳扶风的别样美,话不算多,但未有无状之语。
最重要的是,她眼里有野心。
皇后心气儿顺了些,缓缓笑了:“那本宫也不多留你们,叫碧斐和你们一同看看华妃,也好叫本宫放心。”
被念叨华妃这会才刚睡醒。
倒不是真不舒服,而是潜意识里觉得连续工作打卡这么多天,得休息休息。
皇帝免了她请安。
她是真的不会去的。
懒懒地被人伺候着梳洗,又更衣上妆。
请来的太医才到门口。
秦玉逢看了看镜子里化完妆更添三分病气的脸,回头看一脸正直的蓬絮,莞尔一笑。
“叫太医进来吧。”
来的是太医令孙大人,他身边跟着一个年轻的太医。
说是年轻太医而不是学徒,是因为对方虽然拎着孙太医的医箱,却穿着太医的官服。
秦玉逢大方地伸手让孙太医给自己诊脉,眼睛看着年轻太医。
“你是贾太医的孙子?”
贾太医正是那打算助纣为虐失败的老太医,在家休息了一段时间后就彻底离职了。
那时说的是他孙子考太医院没中选。
如今不光进来了,还跟在孙太医的身边。
“是,微臣贾文林。”
孙太医不紧不慢地回头看了他一眼,说:“蒙娘娘与圣上的恩德,太医院半月前又开了一场选拔,这后生基础还算扎实,但看过的病人却不多。老臣便带着他在跟前学习。”
孙太医跟贾太医没什么旧怨,本也说好等他退下之后向圣上推荐贾太医接任。
结果华妃不同意他这么早就退休。
他也不敢违逆这祖宗的意思,便半划水地在太医院混日子。
但对贾太医多少有些未能守诺的愧疚,见对方孙子资质还不错,就带在身边四处刷个脸熟,叫六宫的主子们都知道太医院有这么个新来的太医。
秦玉逢:“你祖父上次来纤云宫,也未能给本宫看脉。”
年轻太医脸色发白,直接跪在地上:“微臣祖父所行,确冒犯了娘娘,请您看在他年事已高的份上,体谅一二。”
秦玉逢觉得贾文林应当不知道自己爷爷为了让他进入太医院,帮助皇后谋人性命的事情。
不然不敢就这么进她的纤云宫。
“你是臣,若未曾犯错,不该跪我的。”她叫人将他拉起来,“我的意思是,你要来为本宫把脉么?也算是了却你祖父一桩遗憾。”
贾文林没有怀疑其他,只是看了一眼正在给华妃把脉的孙太医。
孙太医收回自己搭脉的手,又慢条斯理地说:“微臣年纪大了,其他方面的本事见长,切脉的本事反倒不如年轻时候。”
“娘娘若是不嫌麻烦,就叫贾太医也给您看看,我们各写一份脉象,若有出入便唤其他太医来诊,若出入不大,您便可选一份喜欢的载入脉案中。”
秦玉逢微微颔首,孙太医便示意贾文林过来给她把脉。
怪不得能在太医令的位置上待这么久,还能稳稳当当地准备退休,这情商,远超皇后贾老太医之流。
贾文林稳了稳心态,仔细地给她诊脉。
还很谨慎地将把脉的时间控制得和孙太医相同,方才站起身去写自己诊出来的脉象。
在秦玉逢看的时候,两人在一旁为她解释。
贾文林:“娘娘的脉象,是非常典型的滑脉……”
刚进门的静妃立刻崴了脚,淑妃也脸色微变。
孙太医假装什么也没听到,但补充的速度很快:“应当是葵水将至,您在饮食上未曾注意,又在夜里吹了冷风,因而会有一些不适症状。”
“但娘娘你身体一向康健,喝上几副调理的药,葵水期间多加注意,就不会将这些症状带到下次。”
其实没感觉脉象哪里虚弱。
但皇帝和华妃都说她身体不适,他们也总得给出原因。
女子月事嘛,不舒服多正常。
淑妃将静妃扶了起来,笑着对孙太医说:“静妃进门的时候没注意摔了一下,正巧孙大人还没走,也为她瞧瞧。”
孙太医满口答应,上前给静妃看脚。
纤云宫的门槛不低,静妃这一下摔得厉害,脚踝眨眼便肿了起来,瞧着可怖。
“静妃娘娘现下需要正骨。微臣于此道并不擅长,娘娘是想先以针止痛,等擅此科的太医或医女来,还是愿意让我等尝试一二?”
贵人们不常受伤,所以太医院比较热门的是内科,女科,儿科。擅长这些的人也更容易露脸和晋升,他这话没有引起任何人怀疑。
但孙太医作为老中医,其实是懂点骨科的。
不敢现在就给正骨,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年纪大了,力气不足,动作慢了,让静妃痛得在另两位娘娘面前丢脸,她肯定要找他的麻烦。
孙太医谨慎地想着,并堵在贾文林去静妃跟前的路上。
年轻太医去碰嫔妃的脚踝,更不合适了。
静妃闻言陷入纠结。
痛肯定是怕的,但也怕等人过来的时候脚变得更加难看。
秦玉逢觉得这俩太医实在是有意思,直接掀了被子从床上下来,走到静妃跟前:“姐姐来见我,却在纤云宫崴了脚,实在是叫我心里感激又愧疚。”
“好在妹妹很擅长正骨,可以立刻给你拨正。”
静妃惊恐又抗拒,还要做出感激的表情:“妹妹的心意我心领了,但还是……啊!”
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关节摩擦声后,秦玉逢完成了正骨。
关节看着还肿着,但疼痛感缓解了许多。
“好啦。”秦玉逢拍了拍手,笑盈盈地看着静妃,“叫太医院给你开些敷药,小心歇着便好。”
她态度这样好,静妃也没好意思说着扎心的话,随口扯着:“妹妹你现下觉得好些了吗?”
“挺好。”
在其他人拼命为她遮掩的时候,秦玉逢意外坦然:“再有两日,兄长就要凯旋归来,我要是真病了,不知道多少人要着急上火。”
也不知道小皇帝到底是怎么昏了头。
才给她找这种借口。
静妃:“后宫之中,少有妹妹这样说话直白的人。”
“这当然是因为我觉得说出来无妨,又不在乎脸面。”秦玉逢继续笑着。
淑妃意味深长地说:“不在乎脸面的人,宫里多少还是有些的。”
俗话说,爱哭的小孩有糖吃。
静妃也深谙此道,常借着所谓的“孩子心性”,看上什么喜欢的,就跟皇帝央求。
只要不过分,皇帝都会答应。
各宫羡慕之余,也常在背地里骂上两句不要脸。
静妃听完,先是非常震惊。
淑妃是什么人?
打从王府里,就是一副不争不抢,万事不管的模样。
这样尖利的话,是从未说过的。
但正因为淑妃是这样的人,她明朝暗讽起来便格外有杀伤力。
静妃后知后觉地有些难堪,低着头说:“既然华妃妹妹没什么问题,那本宫就先回宫歇息了。”
“好生歇息,我改日再请姐姐来宫里吃茶。上回一同去的空翠亭,可不算是邀静妃你来纤云宫,这次本该尽地主之谊,没想到出了这样的事情。”
秦玉逢边送她,边对这几次的交友活动进行点评,并不那么真心地说道:“只希望是好事多磨吧。”
皇后那边是点谁谁完蛋的风格,静妃这边,她还没有看出些什么东西来。
虽说是在她这里吃了瘪,但能叫上头寄予厚望,总该有几板斧。
静妃不想维持笑容,便痛呼两声,权当没有听到她的邀请。
秦玉逢便热情款待了淑妃。
淑妃喝着她这里的茶,喝了一口觉出来是甜的,矜持地放下,说:“你今日没去请安,皇后可是气得不行。”
秦玉逢问出自己久违的疑惑:“我与皇后先前没怎么打过照面,敢问她从前便是如此么?”
这皇后的架子拿的比皇帝的都大,属实让她有些不明白。
总不能是严氏给皇后的底气吧?
“从前便是如此。”淑妃的目光扫过候在一旁的宫人。
寻善:“奴婢带人去库房里取些补品,送去庆瑞宫给静妃娘娘。”
说着便将大半的人带出去,仅留下温慧在殿内候命。
淑妃拿扇子遮住脸,凑近说:“皇后,恐怕是有疾,无法生育。”
所以拼命地抓住权势,处处彰显自己正室的地位,要求所有人敬着她,顺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