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城外,黄河岸边。 文武大臣和三千道士,聚集起来观看林灵素祈雨,另有无数东京市民也来助阵。 不论是否相信道术,大家都希望能够成功。 嗯,王仔昔除外。 两个月前,已经祈雨过一次,林灵素和王仔昔轮番上阵。 结果祈来一顿冰雹…… 北方各路已饥民成群,朝廷虽然下令赈济,却也只是下令而已,具体操作还要看地方官员。 遇到有能力有担当的州县官,老百姓也算有些福气。但更多的时候,就连官员都有心无力,只能苦劝士绅拿出存粮施粥。 好在大宋还有压箱底的技能:招募流民为厢军! 正巧这几年连番大战,士兵损失颇多。 当流民聚集到一定规模,朝廷终于出手了,把江南送来的漕粮,运往受灾最严重的地区,勒令州官招募青壮为兵。老弱则象征性施粥,反正抽离了青壮,剩下的流民也闹不起来。 辽国那边同样糟糕,外有金兵,内有起义,还遭遇旱灾。 今年春天,易州(易县)汉民董庞儿,在辽国南京(北京西南)发动起义,队伍迅速壮大到万人。 董庞儿一路转进,与辽兵大战于易水。连战连败,却总能恢复,即便义军溃散,也很快又聚众上万,从河北流窜到大同周边。 董庞儿暗中联络大宋,宋徽宗许诺封他做燕王,并赐名为赵翊。 这个操作很骚,宋国自己就一堆屁事儿,竟跑去插手邻国事务摆明了在为今后攻辽做准备。 相爱相杀多年的宋辽两国,如今已经变成难兄难弟。 轰隆隆! 林灵素二度祈雨,仅过数日,北方各路竟然普降大雨。 “先生真乃神人也!”宋徽宗握着林灵素的手说。 林灵素一副高人作派,面色从容道:“此非臣之功,乃陛下之福也。陛下既为上帝元子,上帝自有甘霖降下,臣不过是代陛下沟通了神灵。” 宋徽宗对林灵素愈发信赖,道士王仔昔的处境更加危险。 只是,林灵素祈雨祈过头了,就像是把天捅破个窟窿。瓢泼大雨下了两日,放晴数日之后,又开始连续不断下雨。 黄河、丹水、淅水、白河……皆水位暴涨。 从河东到河南,从开封到南阳,从唐州到襄阳洪峰一波接一波来。 大宋朝廷难得全力运转,增筑河南境内的黄河堤坝,死保开封不受洪水淹没。 其他地方就顾不上了,河间府与沧州,皆黄河决堤。特别是沧州城,城墙都被淹了一半高,全城百姓被迫撤离。来不及跑的葬身鱼腹,跑得快的也饥饿无着。 整个河北黄泛区,淹死、饿死、病死者超过一百万。 而在京西南路,南阳、泌阳至襄阳,大量村庄被淹没,无数灾民朝着京西北路逃去。 紧接着,熙河、环庆、泾原地震,是那种山谷断裂、河道移位的大地震。 去年在汉中敲骨吸髓的黄潜善,由于受到王黼举荐,开春之后已经调回中央。他奉皇命巡视地震灾情,发现那里一塌糊涂,于是索性隐瞒不报。回京复命说只是小震,已经妥善安置灾民,于是因功再度升迁。 西北地区的战事因为灾情而暂时停止,大宋和西夏都顾不上打仗。 但是,宋徽宗还在想着联金攻辽。 在河北灾民四处逃难之时,辽东汉民高药师、曹孝才、僧即荣,带着两百多个亲属避乱出海。他们从苏州(大连金州)出发,本打算前往高丽,遇到风浪被吹至渤海湾。 登州知州从这些人口中,获得了更详细的辽金情报。 原来,辽国已经尽失东北领土,宋徽宗得到消息大喜过望,于是召集蔡京、童贯等人商议。 蔡京建议道:“不妨以买马为名,载高药师等人,从登州渡海与金国联络。一来访查金国虚实,二来试探金国态度。就算谈不拢,也不会失了大宋体统。” 宋徽宗非常满意:“此老成持重之言,着令挑选将校,以兵船载高药师去金国买马。” 蔡京其实不愿意攻辽,水旱地震齐至,遍地灾民难济,西夏烂摊子还没处理,这种情况还想什么收复燕云? 但蔡京骑虎难下,他必须讨好皇帝,顺着皇帝的心意做事,如此才能巩固地位,不被郑居中、王黼等政敌扳倒。 而童贯呢,心里只想着封王。 那是先帝许诺的,谁能收复燕云,谁就可以封王! …… 汉中、上庸地区也开始下雨,或许是有秦岭和大巴山阻隔,这里的降雨量刚刚合适,正好结束了上半年的旱情。 朱铭带着亲随、衙吏出城,没有鸣锣净街,但他所过之处,百姓却自动避让。 今年的日子很难过,但有朱太守在,勉强可以熬过去。 只那些粮商心怀不满,朱铭允许他们涨价。但具体涨多少,什么时候涨,完全是朱铭说了算,丝毫不给囤积居奇的机会,有的粮商甚至还小亏一笔。 金州城外,数千灾民,正在排队领取粮食。 以工代赈已经结束,每人领一斗粮回家。官府会派遣船只,将他们分批运走,在离家较近的地方下船。 一斗粮肯定撑不了多久,他们回去还得乞讨度日。但至少下雨了,植物焕发生机,挖草根吃树皮也能顶一阵。 富裕些的地主,会借种子给灾民,让他们赶紧补种晚粟,或许能在下雪之前有所收获。借粮借种子,肯定属于高利贷,利滚利这辈子也还不起,但可以渡过危机保住性命。 朱铭对此毫无办法,钱琛只弄回五千多石粮食,没有能力继续救助灾民。 一批又一批灾民上船,有许多人感念太守恩德,朝着州城的方向磕头跪拜。 黄珪站在城楼之上,目视船只远去,低声说:“已经查清楚了,常平仓里的粮食,一部分卖给了粮商。还剩下许多,堆放在城郊的榻房里,估计是李通判舍不得卖掉,越往后拖就越能卖高价。太守一直强压粮价,李通判就始终不出手。” 榻房,在隋唐叫邸店,在明代叫货栈。 李道冲存粮的地方是官榻,兼具验查过税、暂时存放货物的功能。 “走吧。”朱铭离开城楼。 他跨上聚宝盆,带着亲随和衙吏,直奔城郊的官方榻房而去。 那里的胥吏,全是李道冲的心腹。 但太守亲临,他们不敢阻拦。 直至朱铭勒令打开榻房,终于有人站出来:“没有李通判许可,任何人不得进入!” “你算什么东西?”朱铭呵斥。 那人说:“我乃李通判的亲随!” 朱铭伸手按向剑柄:“官员亲随,不得插手地方事务,还不快点让开!” 张镗、李宝、白胜等人,通常负责传达命令,或是跟随官吏一起行动,从来没有单独带人执行公务。 这是宋朝的规矩。 那人却不敢让开,他没法跟李道冲交差。 既然给了机会不识相,朱铭也没啥好说的了,怒喝道:“你这厮背着主人盗走常平仓粮食,居然还敢拒捕!” “俺没……” 话音未落,朱铭已经一剑斩出,对方的喉咙鲜血喷涌。 就在众人惊骇之际,朱铭吩咐道:“将这厮的尸体,给李通判送回去。就说其瞒着主人盗卖官粮,我帮他清理门户,让他不必登门拜谢。再告之金州粮商,让他们五日来一次,我会低于市价卖给他们粮食。” 旱情虽然结束,粮食却依旧紧张。 这批被盗走的常平仓粮食,正好可以顶上一阵,不让粮价变得过高。 朱铭没让官府直接卖粮,而是通过粮商出售,就是给商贾留有余地,尽量不使用暴力手段控制粮价。 半个时辰后,李道冲看着亲随的尸体,脸色阴沉一言不发。 李宝笑嘻嘻拱手:“俺家相公说,虽然为通判清理门户,通判也不必太过感谢。” 李道冲咬牙切齿,终究还是没忍住:“当然要谢,此恩铭记于心,今后定有厚报!” “那俺家相公就等着通判来报恩。告辞!”李宝转身离去。 哐当! 等李宝出门之后,李道冲按捺不住,一脚将旁边的高凳踢倒,凳子上的花瓶落下来砸个粉碎。 如果不是朱铭捣乱,他可以趁着今年旱灾,囤积居奇盗卖官粮,狠狠的捞上一笔! 但朱铭根本不给机会,天天盯着粮价。五天召集商贾开会一次,让所有粮商都得按官价出售,哪家卖得贵了就加倍罚钱。 搞到最后,李道冲钱也没赚到,名声和政绩也没捞到,全都白白便宜了朱铭。 世上哪有这样做官的? 李道冲现在非常肯定,朱铭半文钱都没有贪,甚至潜规则的灰色收入都不拿。知州可以正常挪用的公使库钱,全被朱铭交给钱琛去襄阳买粮。 至于冶铁场,前期投入不少,鬼知道哪天能收回成本。 李道冲愤怒又沮丧,这样的人他斗不过,因为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斗。 他所作的一切,似乎都是无用功。 只能期待那些弹劾奏疏,列出的十大罪状能让皇帝生气,毕竟皇帝最看重的就是祭祀之事。 而且,地方官不好好祭祀,说明不把皇帝放在心上。 “相公,还要跟姓朱的争州试主考官吗?” “怎么争?他是知州,我只是通判。他非要做主考金州哪个敢反对?” 李道冲咆哮发泄一通,便回到后宅喝闷酒。 若是十大罪状都弹劾不成,他今后就要躺平摆烂了,只求混日子早点离开这鬼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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