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鹿之前有一本《国学文化常识》,厚度足有五厘米。
这一本也不多承让,深蓝色的皮质因为翻阅而显得旧,上面很干净,除了过旧之外,没有任何划痕,脏污,可见主人对它的保管有多么仔细。
沈泊行看了半晌,才将其掀开,里头还残留着原主人身上的馨香,浅浅的,就像是她做的带了朗姆酒的蛋糕。
【沉鹿,xx年二月十六日】
往下翻,是一个笔触略显粗糙,看上去极为熟悉的男人。
也许是刚刚学会如何素描,不敢下笔太重,纸张上的男人就像是尘沙一样,风一吹就会消散。
可是这张作品的每一笔,都落下的谨慎,仔细,最后下面规规矩矩地写了时间,【三月八日】
沈泊行心中震动,呼吸在那一刹那凝滞了两秒。
他隐约猜出了后面他会看到的东西,心中暗自不停作祟的欲望,促使他赶快往下看去,这下面的每一张,都会让他明白,那个横亘两个大陆板块的姑娘,距他千里之遥的姑娘,在有限的时间里,如何积攒对他的爱意。
他以血浇灌的花,或许早在他不曾知晓的角落,颤巍巍开出了另外一朵,娇艳,精致,独特,属于他的分支。
沈泊行站起来,在书房里来回踱步,半晌后,他又觉得自己这么贸然打开实在是不妥,他走进浴室,洗了一个澡,仔仔细细将自己的手清洗干净,不放过任何缝隙,这才重新坐回位置上。
书桌上摆放着他和沉鹿的合照,不,应该叫订婚照。
还有她高中毕业时,二人站在一起时拍的照片。
他神色凝重,仿佛是在对待一件极其重要的珍宝,将停留在第二页许久的本子继续往下翻看。
正如他心中所想的那般,第二页,仍旧是他。
这一次纸张上的人要比上一张画出来的要好上许多,她貌似很喜欢刻画他的眼睛,那双丹凤眼,画得相当出神。
【三月十七日】
【三月二十九日】
……
直到五月份的某一张,画面终于出现了另外一个人。
沈泊行看着这张,愣了片刻,想起来了。
那天她被迫参加了五千米的长跑,双腿都酸疼得不行,他担心明日起来会疼,便拿药油帮她揉腿。
沉鹿那时很轻,坐在他怀里,被他抓住腿,疼得两眼泪汪汪。
他对她有邪念,那句撒娇的“小叔,我疼”似是往他心里钻,让他做了一个荒唐的梦。
这一页,画出来的便是那天他给她上药的场景。
【不知道别人家的叔侄是不是都这样相处……不过我感觉总有些逾矩……小叔身上的味道,很好闻。
】
这页背后写了这么一段话,对方似乎又觉得有些害臊,拿笔将其潦草地划掉了。
这段话似乎让她感到了某种写笔记隐秘快乐。
后面隔段时间就能看到她的字。
【给小叔买的那对袖扣小叔似乎很喜欢,以后一定要多多赚钱!】
【第一次参加比赛,被人说抄袭了,晏老收我当徒弟了,那个诬陷我的人准备不太够,被我找到了错处,险而又险……小叔问我发生了什么,我不敢回答,还在电话里哭了,好丢人……不知道小叔什么时候回来。】
【出去玩了!蝠鲼抱着睡觉太舒服啦!海底世界的餐厅好贵,期待下一次再和小叔一起出去玩。】
写到这儿,她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再画他,就算画了,也没有再写那些让她感到快乐委屈的事情。
直到后头,一张他高高举起本子的画出现,沉鹿在最下方写道:差点被发现。
沈泊行低声笑了出来。
再往下看,她的心情似乎又好了起来,本子上,皆是他嬉笑嗔痴,百态皆有。
唯有一页,上面没有画,只有满张的【沈泊行,沈泊行,沈泊行……】
【我不该再继续画下去了。】
【如果只是侄女……能长久在他身边,其实已经……足够了。】
纸张上洇湿的地方,时间太久,已经风干,从而泛起条纹状的褶皱。
沈泊行推算着时间,她那段时间似乎一直躲着他。
所以她是知道了对自己的心意,从而踟蹰不敢前进?
透过风干的褶皱,沈泊行似乎能瞧见一个小姑娘,无意间下意识的写下自己喜爱之人的名字。
又那个因为喜欢上不该喜欢的人,而惴惴不安,惶恐难过,伏在桌案上,一边流泪一边下定决心将情窦初开隐藏。
沈泊行心中隐隐泛起心疼。
若是如此,他早该将她哄过来,何须再等上一个冬,让她孤苦一人坐在寒冷腊月的长凳上,压抑痛哭。
沈泊行闭了闭眼睛,看向时间,已经凌晨两点了。
他往后靠了靠,半晌之后,才继续往下翻。
【我真是太喜欢沈泊行了!】
沈泊行:“……”
自己看自己已经没有什么好看的了,但他从中发现沉鹿对他似乎越发迷恋了,如果之前她画的他,从来不敢将视线正对过来,那下面的画,每一幅的眼眸,都正对了过来。
沈泊行不自恋,心里却是对她的喜欢而高兴。
他更想看画后面的字。
【他每次都亲得很用力……好像下一秒就能把我给吃了,还故意问我舒不舒服,我真想给他一拳!不过看在他长得好看的份上,还是算了。】
【其实很早之前我就想说……他穿西装真的很好看!】
【沈泊行是大坏蛋!(划掉)好吧,他不是。】
【我喜欢和他接吻的感觉,就像是要升天的一样……】
沈泊行捂住脸,低低舒了一口气,将这本画本合上。
手机叮铃的响了一声,他将手机拿过来,发现是沉鹿发来的消息。
乖乖:早上好!今天周末我打算去郊外写生,导师说可以给我一个参加比赛的机会,就那个特别有名的比赛!我之前给你说过的那个!
乖乖:【图片】
乖乖:今天的早餐!
沈泊行将图片打开,是她拿着一份三明治笑眯眯看着镜头的照片。
他将越洋电话打了过去。
沉鹿有些惊讶,不过还是很快接通了。
“你今天睡醒这么早吗?”
“还没睡。”
沉鹿:“!!”
“工作这么忙吗?”沉鹿有些不满,“那你也不能不睡觉呀。”
沈泊行低笑出来,“不能想你想得睡不着?”
“那,那怎么办?”沉鹿有些讷讷道。
她住的是沈泊行在k国置办的房产,大平层,只有她一个人住,而且距离学校很近。
沈泊行停顿了半道,“不如你哄我睡?”
“……”
“你是小孩儿吗?”沉鹿认真发问。
“我孤家寡人,老婆到国外三个月,睡不着怎么了?”
沉鹿:“……”
最后沉鹿还是唱着不着调儿的歌,让沈泊行去休息。
沉鹿在卡斯罗大学的学习很充实,论文,作品,也在这一年产出了许多。
不过让她有些困扰的是,国外大多数都将她的国家标上特定的符号,以至于沉鹿说出一些再正常不过的文化交流,他们都能将这种文化想到其他国家。
这种被他国窃取文化的感觉,让沉鹿一度十分憋屈。
她忍着一口气,和同样来自国内的那些交换生说了,他们虽然也感到愤怒,却无能为力。
这是其他国家长期以来始终盗窃文化的结果她气得回到住处之后,灌了好几口酒。
“哒。”外面的锁有被打开的声音。
沉鹿瞪大了眼睛,瞬间紧张起来,她对危险有着超乎寻常的敏锐,当即跑到储物柜里,拿出了辣椒水。
躲起来看向门口,又拿起手机给保镖发消息,说有人入室抢劫!
门把手被转动,门缓缓被推开。
沉鹿的心脏提到了喉咙处,只想着保镖赶快过来,不然她就要尸首异处了!
一只修长的腿先一步迈了进来。
门开得不大,沉鹿盯着那腿,多少有些熟悉。
这深色的西装裤,以及皮鞋,做工……有点像沈泊行常穿的那一种。
沉鹿又抬眼去看人,当即扔了辣椒水,朝他跑了过去。
“你怎么来了?”
沈泊行把她抱怀里,眼底带笑,“给你个惊喜。
”
沉鹿当即抱住他的脖子亲了上去。
二人在玄关处亲得难舍难分,外头却出现几道急促的脚步声。
“沉鹿小姐!您没事吧!”
几个大汉闯了进来。
哪知,一进来就瞧见老板和沉鹿小姐正在你侬我侬。
大汉:“……”
沉鹿和未婚夫亲热,被别人看了个清清楚楚,脸顿时涨红得不行,手忙脚乱地从沈泊行身上下来,往卧室跑去。
沈泊行不满的看着他们,“干什么?”
“沉鹿小姐方才……说有人入室抢劫……”大汉说完,立刻道,“抱歉先生!我们这就走!”
话落,人影顿时消失在房间里。
沈泊行将领带取了下来,目光看到了桌子上喝了一半的酒,他停顿片刻,将酒拿了起来,往卧室走去。
“乖乖,开门。”沈泊行装模作样地敲了敲,“他们已经走了。”
过了一分钟,沉鹿才磨磨蹭蹭地过来开门。
脸上的红晕还未消散,因为方才过来的人,她现在羞耻到了极点。
“现在好了,惊喜变成惊吓了。”沉鹿走过去,脑袋砸在他的胸口。
“那我走?”
沉鹿立刻笑嘻嘻道,“那不行,你才来怎么就要走呢!”
“你拿酒干什么?”
“这不是你喝剩下的。”沈泊行回答道,揽住她的肩膀,“好端端怎么喝起酒来了?”
沉鹿提到这件事,心里就不怎么舒服,把自己在卡斯罗这些日子遭遇的事情告诉了沈泊行。
“我不想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家的东西被别人偷走。”沉鹿被他抱坐在腿上,说道。
“想出解决办法了吗?”沈泊行手指勾起她翘起来的头发,将其捋平。
沉鹿迟疑道,“我怕我做不好,会丢人。”
而且还是丢大人。
“Rome近三千年的历史,在近些年习俗,历史被各个国家瓜分。”沈泊行语气平和,“他们没有底蕴,才会想方设法的让自己看起来更具内涵。”
沈泊行仔细剖析了她可能会遇到的阻碍,她可能会受到很多辱骂,国外也可能会有很多人因此而不喜欢她,甚至将她列入拒绝入境的人员名单之中。
这些都是潜在的风险。
沉鹿犹豫了许久,她还想再想一想。
让沉鹿做出决定的,是一次考试的作品展览。
一个岛国的男同学指着从山海经中摘抄出来的作品,洋洋得意的对其他同学说,这是他们国家里精怪中的一种,名叫凤皇。
沉鹿只觉有一股难以克制的愤怒翻涌起来。
这一刻,沉鹿不得不做出决定。
她开始认真规划自己未来的每一幅画,每一幅作品,每一篇论文。
将现实与神话相结合,人与神话结合,创作出一幅接着一幅让人感到光怪陆离,却精美绝伦,令人沉迷其中的作品,而这些作品,永远都只有一个标签,cn。
这些作品,让那些岛国的同学感到愤怒。
因为沉鹿的画要比他们的画更好,艺术价值更高,传播的信息更多。
她可以轻松的说出每一幅画后面所代表的东西是什么,轻松的指出画中那些服饰出自那个朝代,还有上面的花鸟,用的什么样的笔法。
这些岛国同学压根说不出来。
因为他们文化既贫瘠又简短,无法追根溯源,更没有办法推敲出近五千年的历史。
沉鹿的做法,短暂的得到了胜利,她的作品也被收录进了卡斯罗大学优秀交流生画展之中,不少来卡斯罗大学参观的社会人士,注意到了这个来自东方的,画工精巧的女学生。
沉鹿的文化输出取得了相当大的进展。
学校终于没有人说凤凰是属于岛国的了。
她的导师希望她能在从卡斯罗大学离开之前再多创作出几幅作品,他们愿意破格为她颁授优秀毕业生的证书。
沉鹿却不再继续画了,因为最近发生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意料之外,又猝不及防的事情,距离她回国,只有一个月的时间。
沉鹿坐在医院里,看着医生,听她非常严肃且认真的告诉她,“沉鹿女士,你已经怀孕八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