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遮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上次进入这样虚实难辨的幻境,还是在练摧雪掌时,得师叔悉心指导后成功走火入魔。 住在八仙山上,无遮其实很少做梦。每天精神无聊,但身体充实,一天到晚被教内事务缠得脱不开身,到了晚上脑袋一着枕头就能立马入睡。 所以每一次做梦,她都能清晰地知道自己在做梦。 没有人能够梦到完全相同的两个梦,但是无遮觉得这次的梦似乎曾经在何时做过,只是她记不清了。 梦里她被人扛在后背越过崇山峻岭,路途颠簸又漫长,那人也不十分仔细,只负责背人,不负责这人死活,鼻子一下一下被撞得生疼。 随后呢,好不容易她被放下了,耳边又传来嘈杂的声响。像金戈铁马的战场,又像锣鼓喧天的闹市,吵得她很想把耳朵揪下来。 浑身没有力气,想挣扎着醒来,却怎么也睁不开眼。随后,她被人扔进一个很黑很黑的地方,寂静却没有随之而来。 噪音从四面八方传过来,她浑身疲惫,却无力逃离……只好在这个很黑很黑的地方越陷越深,直到再次失去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无遮渐渐从这兵荒马乱的梦境中醒来,梦里那个几乎要把人逼疯的呜哇咋啦的声音竟然还在持续。 平躺着的无遮先是试着举了举手,一只手臂哗地出现在眼前,她花了点时间意识到这是自己的右手。随后身随心动,又是唰一声,她从床上坐起来。 她惊异于自己对身体的掌控为何如此脱节,就好像是魂魄刚刚归位,身体刚刚复苏。 还有,后颈死疼。 她渐渐熟悉了动作,伸手去摸后脖颈,“嘶——”疼的龇牙咧嘴。 脖子后面肿起一道印,她却什么印象也没有了。摸着形状,似乎是谁拿很粗很粗的刀背砸了她一下。 大爷的。下手这么狠。 屋子内一片漆黑,无遮四顾,看屋内装饰,她从没见过的奢华。奢华到她找不到词汇去形容。 她盖着的被子走的精致金线刺绣,在黑暗中竟然隐隐发着光。老天呢,这么亮的被子,晚上盖着不会把眼睛闪瞎吗?谁还睡得着呢? 屋内陈设都是她叫不上名字的,曲里拐弯的花瓶和丁零当啷的挂饰,随便一个东西应当都价值连城。 无遮先是没出息地挨个摸了一遍,举举这个,碰碰那个,心里思量了一下哪个最好拿最贵,出去卖了行走江湖不愁钱花了。 就在她纠结自己真是不识货,挑什么都拿不定主意时,忽然想到,不对啊,我这是被谁软禁了吧! 无遮直起身子,神情严肃,她走到门前,伸出手暗自运了内力,想着这门肯定上锁了看我一掌把它劈开。 气沉丹田,随后三分气游走全身,七分气汇于掌心,三、二、一、“啊嘿!!” 一掌推出去,眼前木雕精美的一扇门轰然飞远。 眼前霎时一片敞亮。 院子里一个举着玉箫皱眉吹奏的老头儿一脸疑惑地看着她。 无遮也一脸疑惑地看着老头儿。 这门,好轻松就打开了呀。 这门,没上锁啊。 无遮还未看清老头儿面容,就见一团火气冲天的野猪一样的东西凌空飞起,落到她面前,捉小鸡一样把她拎起,一把扔在了院子中央。 “哎疼疼——”无遮眼泪噙在眼角,这人下手没轻没重,她脖子后面还疼着呢! 老头儿扔她扔的好不怜香惜玉,自己却仙人一般缓缓从空中落地。 只见这人火红的头发杂乱冲天,胖的像巨型流星锤一样的身体却异常的敏捷,落地还不双脚落地,单脚足尖轻轻点地,刚才的玉箫被他别在裤带上,居高临下睥睨着无遮。 “你这娃儿,手下忒没轻重,你说你开门就开门,一掌轰飞干什么?到时候叶参那小娃儿还要找我赔钱!” 老头儿声音像是被捏住了脖子的老公鸡,尖利刺耳。 无遮心说是谁手下没轻没重啊,屁股都被摔两半了。 她被摔懵了,站起身后一时之间不知道是揉脖子还是揉屁股,她看那老头儿,问道:“你是谁?我脖子是你打的?关我又是为什么?这是哪里?” 老头儿轻哼一声,十分不屑。 “一,这江湖上不认识我的人要么是死人要么是傻子,你自己选一个。我是不会告诉你我的名字的。” “二,一般轮到出手,对方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死,所以你脖子不是我打的,我不会打那么轻。 ” “三,这你就要去问叶参那小子了,我只是欠人人情受人所托,你问我我问谁……还有,你不要血口喷人,我流火从不关人,因为凭我的本事没有人可以从我的眼皮底下逃走。” “四,哼哼,偌大枯叶城别院本来用作少城主的婚居,如今新娘子不见一个,先是住了我这个老头儿,再来一个女娃娃,谁知道他怎么想的。” 老头儿说了一堆,无遮懵懵懂懂只理解了四件事:他叫流火,他很自恋,他讨厌叶参,他似乎也不是很聪明。 无遮心想,得亏自己稍稍聪明一筹,不然自己要么变成傻子,要么变成死人。 她毕恭毕敬给流火抱拳鞠躬:“啊我想起来了,您是流火前辈……这个,久仰大名。” 流火点头,装模作样说道:“哼,算你识相。这「流火」是江湖人送的外号,我并不十分喜欢,一点也不符合我文雅的气质。我的本名叫百里杜鹃,你我既然要在这别院里共同住一段时间,以后都叫我「百里」吧。” 她挠了挠头,小声问了一句:“那么百里前辈,所以……你也是被叶参关进来的?” 把流火问愣住了。 他先是说了一句“啊?”然后又歪脖子说了一句“嗯?”再然后手指抠抠头皮说了一句“哈?”再再然后蹦到无遮跟前,用抠过自己头皮的手使劲捶她脑袋:“傻子!!他怎么能关的了我??” 无遮根本不明白他的愤怒来源于何处,刚还说的好好的,忽然变脸了就。 她一面抱着头逃窜一面嚎:“百里前辈不要打了!你刚刚说了那么多,我是很感谢你回答我问题,可是、可是我压根儿没见过叶参啊!!” 流火的拳头悬在空中僵住,随后说了一句“啊?”然后又歪脖子说了一句“嗯?”再然后手指抠抠头皮说了一句“哈?”再再然后蹦到无遮跟前——无遮这次学聪明了一个矮身躲过他的拳头,但是流火的拳头并没有落下。 流火这辈子没有这么疑惑过,瞪圆眼珠一眨不眨盯着无遮:“你确定?” 无遮委委屈屈,也很费解,眨巴着眼睛告诉流火:“是啊,我是偷偷溜进过枯叶城,但是只见过一个自称叶末的男子……我趁他洗澡抢了他的剑,让他带我去地牢救我大师兄,再然后的事情就什么都不记得了。我连叶参的影子都没见着过。” “我是被迫来守院的,枯叶城认识的人也不多,叶末……叶末……没听说过。”流火的脑袋摇的像拨浪鼓一样。 两人在月光下你瞪着我,我瞪着你,思考得实在没有头绪,流火解下腰间的长箫,放到唇边,故作深沉地吹起了音乐。 呜哇——滋啦—— 箫是好箫,吹奏也卖力,但是那声音实在不堪入耳,比拉大锯还要难听。 有时候遇到这没天分的事情,总是越努力越不幸的。 无遮不禁捂住耳朵,原来梦中的金戈交错,行阵齐鸣的噪音是流火的箫声。 流火见她捂耳朵,竖起眉毛:“你是觉得我的箫声难听吗?” 无遮怕他再打她,含着热泪说:“不是,前辈的箫声能破九天云霄,但我从小脑子不好,治病的药又丢了,这下犯病了,脑袋嗡嗡的。” 流火被她吹捧的很是受用,放下玉箫思忖片刻,又问道:“既然脑袋疼,就先不要用脑了。我帮你想一想,你说这叶末,长相如何,穿着如何?” 无遮努力回想,给流火比划:“他长得有点像山神庙里供奉的玉面狐狸,鼻梁——这么高!哦对,他这里……” 说着她点自己的腰间往下,眼睛晶晶亮,说的真挚无比:“他□□这里有颗痣。” 不放过任何一个有用信息。 流火眼睛再次瞪圆,像是听到什么不干不净的话,无遮也瞪回去,表示自己说的全都是真的,要是有假,天打雷劈。 流火眼珠转了转,若有所思抚弄那箫,长叹一口气。 无遮激动:“前辈可是想起来这号人了?” 只见流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那玉箫狠敲无遮脑袋,“咚”的一声。 “傻子!那就是叶参!” “还有,形容他脸就行了,不要告诉我他的痣长在哪里,我又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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