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广明被看得眉头微跳，忍无可忍看向谢昱：“就你话多，吃都堵不住你的嘴吗？” 谢昱挑了挑眉：“男子汉大丈夫，爹，你做了还不敢认吗？” 谢广明忍不住掩唇清了清嗓子，心虚道：“这事儿……爹爹本来打算修书一封问问你的意见再行做决定的，只是府中下人惯于趋炎附势看身份下菜碟，长乐在这府中受尽欺辱，爹实在看不过，便给了她个小姐的身份……你放心，你才是侯府嫡女，她断然不会压了你去。” 一旁的裴寂雪眼观鼻鼻观心，闻言饶有趣味的挑了挑眉，盛京城谁都知道侯府千金张扬跋扈，他还敢干这先斩后奏之事，岳丈此举怕是要闹得府中鸡犬不宁了。 然而，谢长安沉思须臾，只问了一句：“那我的兄长也算是她的兄长吗？” 这个问题谢广明还尚未想过，不由讪讪：“这……原则上来说也算吧，但你二哥不太待见长乐那丫头，这么大一人还这么不懂事。” 谢昱闲闲的开口：“何谓待见何谓不待见，只是长乐毕竟初来乍到，就算大哥回来，也必然跟我一般。” “吃你的饭。” 谢广明训斥他。 “我知道了。” 出人意料的，谢长安竟然什么也没说。 她的反应出乎了一桌子人的意料，谢广明看裴寂雪全程都没动筷子，开口劝道：“三公子吃菜，你既然跟长安已经拜堂成亲，便把这长宁侯府当作自己家便是，我是个粗人，礼数不周勿怪。” 裴寂雪看着满桌琳琅满目的菜色：“岳丈言重了，只是……人不是尚未到齐？” 谢广明这才了然，爽朗道：“不必等她，咱们吃便是，那丫头也吃不了多少，况且怎能让三公子等她。” 一桌子刚准备动筷，门外便传来下人通报：“六小姐到。” 娘亲这一脉，两个兄长在上，谢长安排行最末。 府中姨娘出了老四老五，如今半路认了个回来确应该排行第六。 进门的少女约莫十三四岁穿着一身红色的袄裙，颈项带着金色的璎珞，姿容清丽秀雅，未施粉黛却楚楚动人，眉目间却有些怯生生的。 她迈进门槛，姿势并不标准的拂了拂身：“长乐见过爹爹，二哥，姨娘们。” 谢广明朝她招了招手：“长乐来了，坐吧，这是你姐姐，这是你姐姐的夫君。” 谢长安道：“爹爹给她取的何名？” 这回谢广明还没回答，少女就率先抢过了话头：“爹爹赐名谢长乐，长乐见过阿姊，姊兄。” 裴寂雪不愧为盛京三公子之一的虚名，哪怕是情窦未开的少女也难以抵挡他那张脸的吸引，谢长乐自进门起，已悄悄瞧了他数眼。 裴寂雪感受到她的视线，礼貌地朝她点了点头。 “坐吧，无需多礼。”谢长安看着她，眼神有些深，谢长乐与她对视片刻受惊般垂下了头。 她并不在乎这个半路冒出来的姊妹对她的夫君是什么样的心思，她只是在想，前世她没有发现这个少女的存在，那么这个少女究竟是出现了还是没出现？ 如果出现了，她在后来的侯府被污蔑通敌叛国一案中又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谢长安轻描淡写收回视线：“爹爹，听闻大哥不日归京，可是真的？” 谢广明替她夹了菜：“当然是真的，只是身为将军擅离职守是大罪，他还有许多事需要安排，想来不日便能抵京。” 谢长安心头一动，语气失落：“可是过了回门日，我岂不是见不到大哥了？” 她轻轻晃了晃谢广明的胳膊，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一般撒娇：“爹爹，我想留在侯府待大哥抵京可好？” 她漂亮的脸上都是小女儿的娇憨，令人根本说不出拒绝的话。 “这……”谢广明思索片刻，抬眼看向裴寂雪。 谢长安好似这才明白过来，这事儿真正能做主的是她的便宜丈夫，又是她伸手揪住他的衣袖：“三郎……” 裴寂雪的目光从桌下一晃而过，脸色温润。 谢广明也帮腔道：“三公子……要不老夫看不如这样吧……” 他还没开口，裴寂雪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接过话茬，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髻，眼底的深情一览无余：“莞儿既然想念大哥，不若就留在侯府多玩两日吧，待你想回家了，便差人来告诉我，我便派人过来接你回府。” 谢长安求仁得仁自然好说话，熨帖的替他捂了捂冰凉的手；“多谢三郎体恤。” 裴寂雪捏了捏她的脸：“打小便是个顽皮坐不住的。” 裴寂雪这时候才故作茫然撩起眼皮看向谢广明：“对了，方才岳丈想说的是何事？” 谢广明也分辨不出他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只好笑说：“没什么了，老夫想说的便是三公子方才所做的。” 裴寂雪温然一笑。 一顿饭结束，裴寂雪被谢广明请去了书房，谢昱也随性在侧。 谢长安没吃两口便饱了，她慢慢溜达回了出嫁前自己的院子，锦绣阁。 她走进去，原本空着的偏院如今有人住了，院子里多出许多东西。 她的闯入让院子里正在埋头打扫的下人抬起了头，紧接着是她们惊喜的声音，不过片刻便全数围拢了过来。 “小姐？！” “您怎么回侯府了？感觉小姐你清减了不少，是丞相府的厨子做菜不合口味吗？” “我想起来了！今日是第三日，小姐归宁的日子，难怪前院忙活了一上午！” “雪婳姐姐怎么没跟着小姐一起回来？” 谢长安安静的看着她们一人一句问得她根本插不上话，小丫头们问完了才发现一时太激动逾越了，于是赶紧行礼认错，一个个顿时像霜打了的茄子，唯恐小姐发火。 等了半天也没等来她发怒的声音，反而谢长安扶起了最前面的两人：“丞相府……一切都挺好的，雪太大了，我让雪婳留在府中帮我守院子了。” “也是，这冰天雪地的，路不好走。” 一个侍女觉得很有道理。 另一个侍女焦急开口：“小姐您不知道！如今这院子里有多了一位主子！” 谢长安当然知道。 但她没有说出来，只是问道：“是吗？谁啊？” 侍女撇了撇嘴：“谁知道老爷从哪里捡回来的小乞丐，要我说啊，从小在梧桐树上长大的才能叫做凤凰，不是什么人攀上梧桐树都能从鸡蜕变成凤凰的。” 谢长安不动声色问：“怎么了？你不喜她？” 侍女还待再发牢骚，被一双手往后拽了一下，一个眉目秀美的侍女走上前说：“小姐您别听她的，她是对六小姐有气，我们做下人的，哪有怨主人家的。” “受委屈了？” 谢长安问。 她院子里的几个侍女跟雪婳一样都是陪她一同长大，她对几人性情还是很了解的，没什么大奸大恶之人，只不过有的性子急口无遮拦。 侯府被抄，她们身为主家侍婢也难逃一死，她是欠她们的。 谢长安安抚性的看了一眼那一脸委屈的小丫头：“这样的话以后不要说了，知画和知书跟我进屋，其他人便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她领着两个侍女进了屋子，剩余几个侍女站在屋外一脸忧心望着里屋。 “完了完了，小姐是不是要教训知书了？” “早便说了，知书这个不知收敛的性子会惹得主子不高兴吧。” “咱们先干活吧，有知画在，她一向最知小姐心意，问题应该不大。” “知画，把门关上。”谢长安进屋以后脱下身上的披风挂在一旁，嘱咐道。 知画垂首：“是。” 不知她们外面的人觉得知书这次要受罚了，就连知书自己也这么觉得，她双手局促地揪着衣摆乖乖立在一旁，情绪一上头，她刚刚还准备说点六小姐的坏话来着，还好知画阻止了她。 知画关上门以后，屋里的光线就暗了下来，房中摆设还是跟她出阁前一模一样，并且一尘不染。 想来每一天，她们都有尽心打扫。 谢长安拿起红褐色矮案上的长明灯台点燃了旁边九枝灯上的几根蜡烛，这才在案几后面的垫子上跪坐下来，慢条斯理开口：“知书，你可知祸从口出？有些事需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说，而有的事……必须关上门来说。” 知书小脸一周，低垂着脑袋：“小姐……奴婢知错了，您要打要罚奴婢绝无怨言。” 知画眉头轻轻皱起，她想像往常一样劝慰几句：“小姐……” 刚起了个头。 就被谢长安制止道：“不必多言。” 知画和知书同时心里一咯噔，小姐态度这么坚决，看来是真动了怒，这次要被重罚了，连知画都救不了她了。 她汗如雨下，顿时想自扇嘴巴，怎么就是管不住这张嘴呢。 谢长安看了她们半晌，开口：“谁说我要罚她了？” 两人闻言顿时呆住了，方才心情有多低落，现下就有多飞扬。 知书试探开口：“那小姐您的意思是……不罚奴婢了？” 谢长安答：“这次便算了，若有下次再数罪并罚，你需好好记住这次教训，这样的话要是被爹爹听见，我不在府中谁来护着你？” 知书一喜，顿时喜笑颜开：“吓死奴婢了小姐！奴婢记住了！” 知画也漾开了一个浅淡的笑。 谢长安整了整袖子：“说吧，受什么委屈了？知画来说。” 知书瘪了瘪嘴，闭嘴了。 知画道：“老爷自带回六小姐一直是安排在小姐这院子的，其他院子离小侯爷和世子太近了，唯恐传出去污了女儿家清誉，也一直是奴婢们在照顾六小姐饮食起居，有一次知书正在打扫院落，六小姐忽然在知书面前跌倒又恰好被老爷瞧见，知书因此受罚所以对六小姐心生不喜。” 谢长安动作一顿：“可有其他人瞧见？” 知画答：“当日我们几个婢女皆在院中。” “原是这样。” 谢长安若有所思，原来这就是爹爹说的谢长乐在府内饱受欺凌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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