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那只是我的妄想,我不该奢想死人的温暖。 那天的演出和平时没什么区别,唯一难得的是我爸妈终于有空陪我了。 我兴奋地坐在他们中间,拉着他们向他们介绍着舞台。 我几乎认识每一个表演的人,我知道他们所有的拿手好戏。 这些表演我已经看过了无数次,但我并不觉得厌烦。 因为它们永远那么有趣。 不知不觉就到了压轴表演,我们都知道,那是格雷森夫妻的空中飞人。 这本来应该是美好的一天的,完美的表演,就和他们无数次演绎过的那样。 但是意外出现了。 意外出现了。 一切都乱了套。 我甚至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只知道,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格雷森叔叔和阿姨已经摔在了地上。 我不知道他们的血有没有沾在了我的脸上,可能有,也可能没有。 但那些都没有关系了。 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在我的视线之内,我只看到血肉模糊的两个躯体。 红色,全是红色,过分刺眼的明亮的鲜红。 可能他们的脑子被摔了出来? 我不确定。 他们的肚子里的那片红是内脏吗? 我不知道。 他们的眼珠子为什么在瞪着,是死不瞑目吗? 为什么会死呢? 为什么会死呢? 为什么前一秒还在对我微笑,那么温柔、那么自信的人,会死呢? 怎么会死呢? 怎么会死呢? 怎么会如此没有征兆地、突然地、离奇地死掉呢? 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 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 在此刻,我才感到周围人的躁动,恐慌、尖叫、不满,他们发了疯一般地乱窜、嘶吼,完全不顾他们平日里挂在嘴边的教养。 我呢? 我有尖叫吗? 我有哭吗? 我有大喊吗? 我有悲鸣吗? 还是说,我只是漠然地坐在那里,冷眼旁观着一切? 怎么会死呢? 好端端的人,怎么会突然死掉呢? 可我只觉得反胃。 尸体,还是尸体,新鲜的、没有任何遮掩的尸体,血、内脏、腐烂、腥味。 一切都在我的脑海里盘旋,让我犯呕。 我甚至,忘了悲伤。 我只感到恶心。 直到我被父母抱离那里,他们不断地喊着我的名字的时候,我才反应过来。 我该哭的。 我应该感到悲伤,我应该为死去的格雷森夫妻而哀悼。 但我的第一反应却是觉得恶心与害怕。 我忽然意识到我是如此虚伪而又恶劣。 往日里格雷森夫妻对我的好不过是喂给了白眼狼。 似乎是为了惩罚我一般,巨大的悲伤在这一瞬间涌了上来,将我吞没。 我的心脏开始绞起来,它在不断地缩紧。 它在惩罚我,惩罚我的冷漠,我被绑在了绞刑架上,无数双瞪大的双眼在审视着我。 我觉得自己无法呼吸,我开始大口喘气。 那一秒,我差点以为自己快要死了。 然后我感到脸上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滑落,湿热、咸腥带着阵痛。 我想,我终于是哭了。 后面的事,我记不太清了。 我好像是发烧了。 我梦到了格雷森叔叔和阿姨,但他们一直是尸体,我看着他们腐烂、长蛆,白色的长条形蛆虫,从他们混浊的双目上爬过,钻进他们的胸口。 他们坠落的一幕不断不断在我的脑海里重演。 一次又一次。 我梦到了迪克,他慌乱地看着我。 但我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 断肢、鲜血、扭曲的人脸、奇怪的声响、斥责、吵架、责骂、摔碎的花瓶…… 光怪陆离的梦结束了,我又醒了。 父母在我烧了三天三夜后忽然改了态度,他们突然开始愿意花时间陪我了。 我想,可能因为我差点烧死的缘故让他们觉得害怕了。 我在报纸上看到了迪克被布鲁斯韦恩收养的消息,这让我长叹一口气,至少迪克不用成为孤儿了。 可是,谁来为死去的格雷森夫妇哀悼呢? 我在讲台下紧紧抱住自己。 我好像又开始哭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只是不想看到迪克。 我该怎么和他对话? 我和他上次见面的记忆还停留在他父母死的那一刻。 这让我如何去见他? 我甚至觉得我父母对我的陪伴是我从迪克手里偷来的。 他失去了他的父母,我却因此得到了父母的陪伴。 怎么会这样呢? 为什么会这样呢? 我为什么会觉得恶心呢? 我为什么要发烧呢? 我为什么要在目睹别人的死亡后,借此机会发烧来获得父母的心疼呢? 为什么呢? 所以,到底为什么,格雷森夫妇会死呢? 为什么,死的不是我这个卑劣的家伙? 面对他人的死亡,我的第一反应不是难过,不是悲痛,而是觉得恶心与害怕。 我甚至在利用爱我之人的死亡换取父母的心疼。 所以,为什么,当初死的不是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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