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终于转暗。 许崇放出阴神,准备裹住肉身趁着夜色回到风鼓。 然而,阴神一离体,瞬间就被天边那巨大的紫色光晕所吸引。 “!!!” 许崇满脸呆滞,震骇无比。 阴神所能看到的光晕,只有三种。 白、红、紫。 白色发灰是因为寿元所剩不多,属于正常的生老病死范畴, 总得来说,一个正常人,寿元足够,且最近无灾无福,在阴神眼中就是只有白色。 而红色部分越多,代表灾祸来的越快,红色越深,代表灾祸越大,通体红到发黑,就证明离死不远。 最后的紫色,则是福缘,规律与红色是一个道理。 比如在花家楼船上,阴神所看到的花弄月。 通体紫晕流转,虽然不是很深,但已经是许崇所看到的最有福缘之人了。 可眼下!! 那远处的深深紫色居然横贯苍穹,渲染了半边夜空!!! 要知道,颜色的,而颜色渲染的范围越大,就代表其人的境界越强。 “什么存在,居然能有如此深厚恐怖的福缘?!” 许崇心头战栗。 他第一个想到的是庆帝。 毕竟,庆帝是皇朝共主,享有整个天下,有这么夸张的福缘并不过分。 而且庆帝也有足够的动机来到雍州。 可问题是,窦天渊说了,庆帝十几年都没走出过皇城一步,无论再大的事情,都永远隐藏在帷幕之后。 为了推动天灾,而亲自下场? 这不太可能。 亲自下场就代表了告诉所有人,他需要天灾杀人。 既然都告诉所有人了,那何必再亲自下场? 基本可以排除。 而排除了庆帝,第二个可能呼之欲出。 太平道,道主! 虽然太平道远远弱于大庆,但毕竟是在朝廷的强大力量之下同样存活了千年以上的势力。 作为道主,能拥有这种档次的福缘,也能理解。 “该死!” 许崇面色难看无比。 薛荣的奏报是按照他的意思写的,里面就有一句‘恐太平道趁虚而入’。 没想到居然一语成谶……太平道真的来了! 不仅来了,还是太平道道主亲自出动! 许崇面色变幻不定,往风鼓县的方向挪出一步。 ——当当当当当! 与上次即将天亮一样,警钟疯狂奏响,震彻心头。 许崇顿住脚步,死死盯着那天边紫色。 很明显。 无相衣也好,贪光也好,看不见的阴神也好,都没用。 只要去风鼓县,他就必死。 怎么办? 许崇扫了一眼面板。 杀死薛荣后,灵源上涨到51,足够提升到阴神二变。 然而根本没用。 二变可能比一变强不少,但那是对自己而言的。 在太平道主的眼里,这点儿提升等同于无。 旁术的话,摘星在第四个层次,51点灵源,应该是足以突破至只手破天的。 但只手破天是用来长距离跨越空间的,只会让他死得更快一点儿罢了。 贪光的话……旁术层面的发展方向,应该是更进一步的隐藏自身。 有戏是有戏,但灵源不够。 想来想去,他根本没有应对之法。 许崇叹了口气。 好在事情还没有坏到极致。 虽然不知道太平道道主具体想做什么,但想来不是为了残害难民而来。 很有可能就是跟薛荣写的奏报一样,趁虚而入,筛选出资质上佳的难民,壮大太平道的力量。 “希望如此吧……” 带着些许不甘,许崇停留在了原地。 第一个夜晚就这么过去。 白天阴神不能离体,无法掌握太平道道主的动向,许崇只能暂时退出雍州,尽量远离了一些。 等到再次天黑,他又会放出阴神,继续观察。 一直到第三个夜晚。 “嗯?这么快就走了?!” 许崇的阴神刚一离体,就发现那天边的紫色已经荡然无存。 当即也不再多想,裹住肉身,朝着风鼓县赶去。 一夜倏忽而过。 亥时。 在距离风鼓还有两百里左右的时候,许崇阴神归体,以无相衣变幻样貌,又以贪光隐藏身形,开始用肉身赶路。 虽然警钟没再敲响,但毕竟太平道去过风鼓,还是谨慎一些的好。 半个时辰后。 许崇在一处小山坡停下,满面震撼。 这里跟难民聚集的地方还有些距离,但已经能看到不少情景。 在他的眼前,整个难民聚集地已经完全大变样! 那些密集而杂乱的棚架,已经换成了一排一排相连的房屋。 碍于地形,房屋有高有低,形制也极为简单粗糙,就是单纯的用土块和石块垒起来,只能用于遮风挡雨罢了。 但这数量…… 数以十万计! 而且,大变样不仅仅只是建筑物! 还有人! 屋外,有不少已经早起的难民。 他们脸上没有了污渍,身上的衣物虽然仍旧廉价,但已焕然一新。 另外…… 他们有的劈柴,有的生火,有的淘米,还有的……在洗菜切肉! 粮食! 每个人都拥有了属于自己的粮食! 许崇大为震撼。 不用猜,食物也好衣物也好,都是太平道提供的。 还有那些几天时间就搭建起来的漫山遍野的简易房屋……很明显是有高境界武者亲自出手,否则的话不可能有这么高效率。 “花费这么大的力气……该不会是想把这里打造成超大型的固定据点吧?不怕朝廷围剿?” 许崇百思不得其解,索性往城内而去。 片刻后。 在一个二层小楼的单间卧室内,许崇找到了刚刚起身的赵六。 许崇显出身形,先是比出一个手势,而后压低声音问道:“这几天发生了什么?” “大人您回来了?” 惊喜从赵六眼中爆发,然而他并没有压低声音,笑道:“大人,咱们不用害怕什么了。” “这些食物、衣物,还有房屋,是谁提供的?” 许崇问道。 “谁提供的?” 赵六挠了挠头,有些不解:“除了朝廷,还有谁能提供这么多东西啊。” “……” 许崇面色微滞,几个字缓缓轻吐而出:“何为武道?” “什么何为……” 话没说完,赵六的表情猛地恍惚了一下,片刻后清醒,已经是面色骇然。 “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 赵六喃喃,花了许久才平复心情,抬头看向许崇:“是太平道道主,姬庆之。” 果然如此! 许崇凝眉,道:“从太平道主出现开始,将你知道的所有事情都告诉我。” “好。” 赵六点点头,开始低声讲述。 五天前。 天上多出来一个太阳,太平道道主表露身份,瞬间引起了大部分人的好感。 还不等太平道道主再说,有不少难民站出来,求着想要加入太平道,为江老报仇。 姬庆之并没有理会。 而跟着姬庆之一起来的人站上了城头,以劲力喊话,通告四方。 说太平道来此,是甄选有资质之辈充入太平道的,并不是任何人都有那个资格。 然而,还没等众人开始失望,天边出现了一片片云层,分散到各个区域降下。 这些云层上都站着很多人,带来了数之不尽的粮食、衣物、药品等等。 难民们本就拥有了良好的秩序意识,倒也没有发现哄抢的情况。 接下来,那些人又分作两批,一批给各个区域的难民分发物资,一批以不可思议的力量,在各个区域建造起了房屋。 这是第一天发生的事情。 第二天,那个站在城头上的人,以‘何为武道’唤醒众难民记忆。 除了分发物资和建造房屋还在继续之外,太平道的筛选也开始了。 标准就一个,开窍二重以上。 只要达到开窍三重,无论年龄,无论男女,无论出身,太平道都愿意接纳。 筛选全部结束之时,已经到了第四天,也就是昨天。 然后太平道的人,带着资质合格者就那么走了。 “布武到现在不足两个月,开窍二重……这是太平道的最低要求么?” 许崇若有所思,问:“有多少人被选中?” “到最后一共不到一千人。” 赵六回答,“李向学也在其中。” “嗯?” 许崇皱起了眉头,“我离开之前,他甚至都没有打开窍穴吧?” “应该是瞒了下来没去登记。” 赵六说道,“那天,他主动去找的太平道,展露了开窍六重的修为,当场被定为什么道子。” “开窍六重……罢了,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许崇面色复杂,叹了口气。 不出意外的话,李向学修炼的应该是明玉劲了。 主动去找太平道,很可能是因为老李的死猜到了什么。 顿了顿,许崇又道:“看来,丁大英他们那几个,也都走了。” 太平道第四天走的,而现在是第六天的凌晨,天还没亮。 也就是说,第五天的时候,并没有人来唤醒难民们的记忆。 “不。” 赵六眼中露出仇恨之色:“那八个典史,有三人没被选中,还有丁大英,虽然他被选中了,但是他却拒绝了跟太平道走。” “!!!” 许崇勃然色变。 加上丁大英一起,有四个拥有官籍的人没走。 另外三个先不提。 但丁大英是主动选择留下! 为什么留下? 当然是为了继续承担唤醒记忆的责任! 然而…… 第五天,也就是昨天! 无论是丁大英也好,还是另外那三个,却没有任何一个人站出来,唤醒难民们的记忆! “他们……可能已经死了。” 赵六的声音从牙缝里蹦出来,双目通红。 丁大英几人,在江之鸿死后,承担了唤醒难民们记忆的责任,可以说同样也延续了难民们对江之鸿的情感。 而就是这样的几个人,在没有任何人知道的情况下,死了。 死的悄无声息。 连尸体恐怕都找不到。 这让赵六瞬间将太平道恨到了极点。 “太平道主……” 许崇脸色冰寒无比。 他心里同样愤恨,但更多的,是想不通太平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物资给了,人力出了,有资质的难民也带走了。 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做这样的事? 阻止难民们恢复记忆,对太平道能有什么好处? 哪怕是真的要带领这数百万人造反,都比这样做要合理得多。 “大人。” 赵六擦了擦眼睛,突然单膝跪地。 “怎么了?” 许崇皱了皱眉。 “丁大英私底下跟属下说过了,想要记住武道,就至少要成为官籍才行……而且哪怕是官籍,私自泄露武道也是重罪。” “属下不是官籍,记不住武道。” “请大人,每天天亮之后,唤醒属下的记忆。” “只唤醒属下一人就好。” 赵六说着,面色决然,“如果朝廷要追究,属下会第一时间自绝,绝不给大人留半分隐患。” “你……” 许崇动容,片刻后摇了摇头,“现在已经不用了。” “不用?” 赵六愕然。 “朝廷下旨赈灾了。” 许崇解释道,“这是十天前的事,想来这几天就能到雍州。” 赈灾? 朝廷的赈灾,终于要来了么。 赵六先是一喜,狠狠的松了口气。 然而仅仅片刻,他的情绪就猛地低落下来,表情黯然,一言不发。 “怎么了?” 许崇挑了挑眉。 “赈灾一来,是不是代表我们……” 赵六语气低沉,“将会永远忘记这些事情?” “绝大多数人都会是这样。” 许崇点了点头,“但你的话,我可以安排伱成为官籍,再次踏上武道。” “大人误会了。” “官籍也好,武道也好,属下并不稀罕。” “但江大人……” “江大人给我们吃,给我们治病,让几百万人都活了下来。” “最后…最后还为了我们战死。” “而我们这些人,连念着江大人的好都做不到?” 赵六抬起头,双目通红湿润,“属下心里……堵得慌。” 许崇暗自一叹。 这是没办法的事。 无论是谁来,都不可能同时将数百万人升为官籍。 江之鸿的所作所为,注定将被绝大多数人遗忘。 “放心吧,如果赈灾没能及时赶到,我会安排另外的人来做这件事。” 许崇拍了拍赵六的肩膀,闪身而去。 太平道所谋未知,如此诡异的行为,让他不得不心存顾忌。 城楼废墟。 那枚属于江之鸿的头骨,跟离开之时一样,完好无损的摆放在上面。 许崇也没理会,站在旁边,阴神离体而出。 只是一眼。 暴虐就爬满了他的的心头。 “呵呵呵呵……” “太平道主,好一个太平道主……” 许崇冷笑连连,杀意几乎凝如实质。 楼有知那边已经抗住了庆帝的压力,不仅让庆帝没有继续派兵,反而下旨赈灾。 就算来得晚一些,有自己在,还有相当一部分粮食在,也足够这些难民坚持到赈灾了。 按理来说,绝大多数难民的体表,应该是白色的光晕才对。 然而在阴神的视野中,城内也好,城外也好。 整整数百万难民,体表的不仅没有一丝一毫的白光,那红色光晕,反而比自己离去之时还要浓厚了更多! 很明显,这些人要死了。 虽然不知道会是何种死法,但毫无疑问,他们要死了。 而且是很快就要死了。 谁干的? 毋庸置疑,只能是太平道主。 许崇收回阴神,看向江之鸿的头骨。 “本打算让你看到一个好结局的。” “现在不用了。” “你做了那么多,没能改变他们的结局。” “你的同乡出手,还是没能改变他们的结局。” “总有人跳出来,棋高一着,非要他们死。” “真没什么意思。” 就这样,江之鸿的尸骨被收敛,安葬在了城内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做完这一切,许崇又回到了城头,就那么静静的站着,如同木雕一般,等待着那个结局的到来。 时间慢慢淌过。 天色渐亮。 难民们开始新一天的生活。 “嗝……” 张才坐在门前,拍了拍圆滚滚的肚皮,“吃饱的感觉,是真好啊。” “谁说不是呢?” 隔壁的邻居一样坐在门前,拿着根儿木刺剔牙,“放在几个月之前,那真是想都不敢想啊。” “说真的,这朝廷的赈灾,怎么跟变戏法一样?” 张才歪着脑袋,疑惑道,“突然就多了这么多吃的,突然就多了个房子……还有那些人,来的快去的也快,太利索了点儿。” “你傻不傻?” 邻居鄙夷道,“别人说是朝廷赈灾,你就信啊?” “不是赈灾那还能是什么?” 张才更疑惑了。 “你想想,如果是朝廷的人,那他们肯定是官兵吧?可他们的衣服都不一样啊。” 邻居说道。 “呃……确实不太一样。” 张才点了点头,又问:“可不是朝廷的人,他们为什么要帮我们啊?” “我猜,他们是天上的神仙。” 邻居指了指上方,神神叨叨:“老天爷可怜咱们,派神仙下来救命来了。” “……” 张才顿时无语。 “你还别不信,粮食衣服的就不说了。” 邻居敲了敲屋子的墙壁,煞有介事道:“但你想想,这种房子,几天时间就建了那么多,不是神仙还能是什么?” “也不是没有道理。” 张才挠了挠头。 “哎,你们觉不觉得,什么事儿都不干,好像少了点儿什么?” 另外一边的邻居从屋子里探出头,对二人说道。 “少了什么?” “除了吃饭,好像也只有务农吧?可咱们几个腿脚不便,这事儿也轮不到咱们啊。” 二人没听明白。 “我总觉的,吃饱了饭,应该要干点儿什么来着,而不是像这样发呆,等着吃下一顿。” 那邻居皱着眉头说道。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点头:“好像还真有这种感觉。” 想来想去,几人始终没想明白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事实上,这种疑惑广泛的出现在难民群体之中。 他们并不知道,也想不起来,曾经的自己,是会盯着一个方向,神色肃穆的摆出各种不同姿势,为了活下去而将每时每刻都利用起来。 许崇看在眼里,没有任何干涉。 大约巳时,视线尽头多出一条水平的黑线。 黑线上方,鲜艳的旗帜迎风招展。 那是个大大的‘庆’字。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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