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四月半,谷雨将至,天气不冷不热,正是一年里最叫人觉得舒服的时候。 这几日容因吩咐碧绡把所有冬日里的厚衣都拿去清洗晾晒之后收入箱箧中。 每年一到这个时候,每将冬日里的厚衣脱去一件,容因便觉得有一种如释负重的轻快感,心情也跟着好起来。 碧绡瞧她这几日精神奕奕,提议她出去走走。 这个时节,邺水两岸最是热闹,除了平日里沿河叫卖的商贩,还有不少出行的游人,尤其青年男女,在邺水泛舟游冶、夹岸踏青,倘若运气好,还能赶上歌女舞女登画舫献艺。 容因乍听之时很是心动,可最终又硬生生忍住了。 原因无他,小奶团子的禁足还有几日才能解,她若是自己一个人出府玩乐,回头被他知道了,估计又得被冷嘲热讽好几日。 不知是不是因为有了共同的秘密和在祁昼明面前互相为彼此遮掩的革命友谊,容因明显能察觉出这段时日小奶团子对自己和颜悦色了许多,还经常三五不时地借着各种理由跑到东院来。 她看在眼里,却不点破。 就好比今日五更天,离容因平日里晨起的时辰还差好一会儿,便被两只小手捏住鼻子强制开机。 容因睁眼时还以为自己身在梦里,刚要破口大骂,便对上一双写满得意的大眼睛。 理智匆匆回笼,她强忍住已经到了嗓子眼的那些国粹,险些咬碎了后槽牙才扯出一抹笑来,柔声问:“懿哥儿,大早上来找我,所为何事?” 祁承懿像是浑然看不出她眼中压抑的怒火,笑嘻嘻地道:“也没什么要紧事,就是来告诉你一声,今日府上新得了几条南边运来的鲥鱼,新鲜的很,曾祖母叫我们晌午去她那儿用饭。” 小奶团子明显感觉自己说出“也没什么要紧事”这几个字时她脸上的笑僵住了,笑得越发肆意。 方才他去荣禧堂,恰好听曾祖母提起此事,说要云溪姑姑过会子来一趟东院,同她说晌午去荣禧堂用饭。 他便道不必劳烦云溪姑姑跑一趟,自己顺路过来知会她一声便好。 彼时迎着曾祖母促狭的目光,他脸上一阵通红,几乎要忍不住同曾祖母说还是算了。 幸而曾祖母很快答应下来,并未多问。 不过此刻作弄她的愉快,叫他觉得方才那会子的羞窘倒也勉强算得上值当。 小心思得逞,小奶团子迈着轻快的步伐昂首挺胸地从她房里离开。 容因看着他豆大一只的背影,觉得好气又好笑。 “熊孩子”,容因笑骂一声,“扑通”一声倒下,翻个身,裹紧小被子,继续睡。 天大地大,睡觉最…… 哦不,第二大。 * 晌午时,容因换了件藕荷色衣裙,她皮肤白嫩得跟豆腐似的,穿这样的颜色也不显黑,反倒衬得人娇嫩。 容因本以为自己来得够早,却发现到时祁太夫人和小奶团子俱已坐在饭桌前等她。 见她进来,小奶团子抱起双手,睨她一眼,哼道:“还以为你这脑子记不得事,给忘了呢。” “你这臭小子,好好同你母亲说话”,容因还没说话,祁太夫人便伸出手来轻点他额头,温言制止,话里却没多少责备的意思。 小奶团子撇撇嘴,冷哼一声,不再言语。 祁太夫人又笑着同容因道:“这孩子素来没大没小,对他父亲也没多恭敬,你别放在心上。往后他若是还这般没规矩啊,你便来同祖母说,祖母替你罚他。” 容因忍住笑意瞥了一眼气鼓鼓的小豆丁,见他将头扭得更深。 她故意用很是得意的语气道:“听见了么?祖母说你若是再这么同我说话,她会替我罚你。” 即便身后没拖着条尾巴,也像极了只狡黠的小狐狸。惯会狐假虎威的那种。 祁太夫人一愣,与秋嬷嬷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读出诧异。 一时间哑然失笑。 这丫头倒是真真是个妙人儿,有趣的紧。 难怪懿哥儿欢喜她,仲暄对她也比对旁人多了几分耐心。 太夫人上了年纪,不宜吃油大的,可一同用膳的又多了容因和小奶团子,厨娘便花了点心思,一鱼两做。 一道炖汤,一道清蒸。 鲥鱼最为肥美的便在其鳞下脂肪,因此无论是清蒸还是炖汤,厨娘都未曾去鳞。 清蒸鲥鱼工序略有些复杂,要先将鱼内脏清理过后,将鱼以沸水烫去腥味,而后入盘,佐以提前备好的春笋、香菇和其余佐料,盖上猪网油上笼蒸一刻钟,待鱼香已浓,揭去网油,再浇汁而成。 厨娘手艺好,鱼处理得干净,汤汁亦调得恰到好处,整道菜做得鲜香醇美,既保留了鲥鱼原本的鲜美和清香,又不显得寡淡。 而鲥鱼汤则要简单的多,只需放入党参、白术、淮山药和其余一些佐料,再吊在铜炉里慢火熬足时辰,最后盛出来时撒些盐,滴几滴香油,便能做得清香软烂。 这道汤是厨娘专门做给祁太夫人的,本身是道药膳,最适宜脾胃虚寒、中气不足之人食用。秋嬷嬷见了,将那厨娘连夸几句,又派人去送了半吊赏钱。 容因一贯爱吃鱼,只是碍于长辈和规矩,便只是时不时地夹一筷。 她心里正暗自遗憾着,碗里却忽然多了一筷鱼肉。 容因诧异地抬起眼,恰好撞上小奶团子飘忽不定的眼神。 “笨死了,想吃什么自己添,这么大个人这都不会”,顶着被抓包的尴尬和羞窘,祁承懿故作嫌弃地道。只是头却飞快地转过去,不敢再与容因对视。 容因低下头,轻笑一声。 她柔声道:“多谢。” 只是却悄悄红了眼眶。 祁太夫人一双深沉的眸子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 用过饭,离祁太夫人午歇还有些时候,容因便没有马上离开。 今日她在,便自然而然地接替了云溪读佛经的差事。 祁承懿也十分乖巧地安静下来,坐在一旁,小手托腮,一副认真聆听的模样,只是不知能听懂多少。 读了一盏茶功夫,容因有些口干,正要请云溪去添一壶新茶来,秋嬷嬷却忽然从外头进来,手里端的木托盘上放着一碗黑褐色的药汤。 还没走近,容因便闻到一股呛人的药味。 “太夫人,该喝药了。” 容因一怔,放下手中的经卷,站起身让到一旁。见秋嬷嬷将那药放到几上,她才问:“嬷嬷,祖母身子不爽利么?这是什么药?” 祁太夫人睁开双眸,目光慈和:“没有,你放心,祖母身子好得很,就是这阵子偶尔咳嗽几声,这几日都快好了。。” 说着,她抬手指了指秋嬷嬷:“小毛病罢了,偏她大惊小怪,非要郎中开药,累得我喝这好些日子的苦药。” 祁太夫人嗔怪地看了秋嬷嬷一眼,又道:“你个没眼色的老东西,白活这么大岁数。” 秋嬷嬷只是笑,也不辩驳:“您骂便骂吧,反正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我这老东西挨几句骂不打紧,您喝药的时辰可一点儿也不能耽搁了。” 郎中说饭后半个时辰喝药,秋嬷嬷便从来都将时间掐得准准的,从不拖后半刻。 容因哪里听不出来太夫人这是在责怪秋嬷嬷当着她和小奶团子的面将药端上来,累得他们忧心。 遂道:“祖母,这您可不能怪嬷嬷。您若有个头疼脑热,一定要同我们说,千万不能瞒着。再说嬷嬷说的对,就算是再小的毛病也不能掉以轻心。” “好好好”,祁太夫人口中抱怨,眼神却甜蜜,“你们这一个两个的,如今都想管着我。” 半炷香后,容因看着秋嬷嬷像解决了什么世纪难题一般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而后端着空空的药碗离开,心里不由一阵腹诽:祁家人害怕喝药,莫不是家族遗传? 那祁昼明…… 脑海里幻想着他跟小奶团子一样畏惧喝药的模样,容因险些没忍住笑出声来。 喝过药后,容因瞧着祁太夫人似乎有些困盹,便识趣地道:“祖母,您喝了药,先歇息吧,明日孙媳再来看您。” 说着,她看了一眼祁承懿,小奶团子也乖乖道:“祖母好好休息,我也先回去了。” 见祁太夫人点头,云溪连忙上前,搀着她起身去内室。 容因和祁承懿等了片刻,直到二人的身影一同消失在那道童子闹春四扇折屏后,这才一同转身,准备离开。 谁知一大一小正拾级而下,身后忽然传来云溪惊恐的呼救声—— “来人,快来人呐!太夫人,您醒醒啊,您怎么了太夫人?!” 容因与祁承懿对视一眼,立马转过身慌不择路地朝内室奔去。 因为太过心急,容因跑进来时还险些撞倒了屏风,撞得她自己一个趔趄。 可是顾不上这许多,她站稳了身子便往里头冲。 见到那场面时,容因心口一滞,整个人如坠冰窖—— 祁太夫人面色紫绀,瞳孔涣散,意识模糊地躺在冰凉的地面上。云溪正跪伏着,双手搂抱住她的头,企图将她从地上抱起。 但失去意识的人身体更加沉重,她又如何能办到? 听见动静,云溪一抬眼,见是容因。 她泪眼婆娑,泣不成声地张皇道:“夫人,太夫人她突然就昏倒了……您、您快想想办法,救救太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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