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
京野地。
此地,位于京都和北域的一处交壤地。
往南,是国之核心,京都城。
往北,是漫天黄沙,北方战域。
从立国那一天开始,这片京野地,就有了一处骨台。
这座骨台,是真正的白骨所铸。
非残忍嗜血,仅是那些葬身黄沙之地的人,想要在自己命归黄泉之后,依然还能看着那北方的黄沙。
同样,这样一处地方也是每次大军出征之前,所必要经过之地。
击鼓、挂旗,方是北域魂。
今日。
秦川穿上那一身山河战甲,挺拔的身姿立在骨台之上。
望去四周,人头传动。
百万男儿,一眼看不到尽头。
一面旗帜,扬在骨台之上。
矗立在骨台之下,秦川看着那无数的人,看着满心要去域外送死的人。
心中,满是苦涩。
此去一别,多少人,将会不再归来。
“域外蛮寇,攻我河山,屠我百姓,将身在前,棺椁在后。”
“今夕,我在此为你们送行,为你们击鼓挂起,为你们送上这最后一程。”
“山河不平,心何以安。兄弟们,举杯,饮下此酒。”
“他日,黄泉路见!”
秦川拾起酒杯,杯中有酒液波动。
骨台四野,百万将士,纷纷扬起手中杯子,纷纷都咬破手指滴落了一滴鲜血在酒水中。
酒中无血,不足明心。
饮酒啐血,不死不归!
秦川亦是咬破自己指尖,一滴殷红的血珠跌落酒杯。
酒水泛红,一饮而尽。
骨台四野,众多将士纷纷效仿。
酒过肠胃,火烈寒身。
风云渐涌,黄沙渐起,迷了人眼,碎了人心。
看着眼前的一张张脸,秦川心情很是沉重。
唐峰在众多将士之前,他的表情格外平静,纵然已经知晓这一次离去之后,可能再无法回来。
今天,同样也是他的封将之日。
北域无将,终不成大器。
“取将袍!”
秦川看着唐峰,
声音沉重。
骨台下面,有人从木盒中取出了一席血红色的长袍。
长袍上,有着苍龙军的图案,有着九州的山河图。
每一条勾勒在长袍上的纹路,都似若九州那满眼千里的山峦。
一席将袍身,承那山河重。
“唐峰上前!”
秦川沉声喝道:“今日,为你着将袍。他日,你镇山河间。”
唐峰上前,单膝跪下,声如轰雷:“末将唐峰,谨遵帅令!”
随后,唐峰起身,秦川亲自将将袍为唐峰披上。
血红的长袍,迎风舞动如鲜血赤红。
着上这么一席将袍,唐峰的整个人,已经是多出了许多分的煞气。
沙场之人,煞气越重,方才是战得越多。
身子退后不少,唐峰站在了秦川身后,他的身子,松柏撑山。
“袁弘,上前听令!”
袁弘上前,单膝跪下:“末将袁弘,请秦帅下令。”
“今日,封你为唐峰左翼卫官。”
“末将袁弘,领命!”
随后,袁弘也是站到了秦川身后,位置正好是在唐峰的左侧。
“王莽上前听令!“
王莽扛着大刀上前,亦是单膝跪下。
不过,没等秦川开口,王莽已经先行开口:“秦帅,我王莽一辈子没文化,只知道打打杀杀。”
“我知道你想要封我当唐老大的右翼卫官,肯定秦帅三思。”
“我王莽就是一糙汉子,不懂得运用兵法,只知道上阵杀敌,若让我为唐老大右翼卫官,指不定会有多少兄弟战死沙场,我不能对不起兄弟。”
秦川微微一叹。
事实上,他还真是想要让王莽担任唐峰的右翼卫官。
对于一位将领而言,身边跟随的左右卫官是最亲密的人,多少会有提升。
袁弘和王莽,无疑是唐峰最亲近的人,都是从最初入伍就在一个炕上的战友。
现在看来,王莽却是不愿意成为唐峰的卫官。
在这件事情上,秦川没有怪罪王莽,王莽那番话
毕竟是出自肺腑。
秦川知晓,这一次上了战场,王莽必定会是冲在最前方的人。
也是在好几年后他才知道,两年后的一场殊死战役中,王莽带着手底下的万人大队,硬生生拖住了敌寇二十万人。
至死那一刻,都没有忘记冲锋陷阵的本能,根据前线战报。
那个时候,王莽的身上,共计刀伤四十五许,其中致命伤二十二处。
从第一处致命伤,到最后一处致命伤,前后间隔了一个小时。
都是靠着胸口那口气,王莽又是斩掉了几十名蛮寇脑袋,才在最后……
失血过多,再无一战之力。
“齐啸威上前听命!”
秦川点头,示意王莽归队,又是开喊:“今日,封你为唐峰右翼卫官!”
“末将领命!”
将领已封,左右翼卫官也都封了,其他诸多的领队,秦川也都纷纷封了下去。
随着秦川说着,百万将士,纷纷默不住声。
尽管,后方的许多人,他们听不清秦川说的什么,但他们都知道此时的秦川说的事情都是关系着他们出征事宜的。
“点将,击鼓,挂旗!”
秦川一字一句,抽起石皮鼓边上的石锤,猛地一下敲在了石皮鼓上。
咚!
咚!
咚!
一连三声,声音传出很远。
骨台边上的旗杆降了下来,秦川走下骨台拿出一面旗帜。
这面旗帜已经有些许小洞,是早已经上过战场的旗。
动作轻柔的将旗帜挂在旗杆上,秦川挥手将旗帜扬开,独自一人将这面旗帜拉到了最高处。
风起,旗飘,四野沸腾。
苍龙旗,苍龙军,都有了!
所有苍龙军,热血沸腾。
所有苍龙魂,悠然苏醒。
“将士们,此去一别,他日无期,保重!”
秦川再度敲响三声石皮鼓。
唐峰、袁弘和齐啸威三人,纷纷踏出一步,异口同声:“苍龙军听令。现在,出征!”
“苍龙军出征!”
“苍龙军出
征!”
百万将士,口口相传。
看着绝尘而去的人,望去淹没众人的沙,秦川摸了摸自己眼角。
那里,有些许的湿润。
身为将,却没能在今日随着众多将士一起出征。
这,注定会是他的遗憾。
一个小时……
两个小时……
五个小时……
整整一天,秦川都还立身在骨台上,他的身子甚至都没有动弹分毫。
目光,始终都是那漫天飞舞的黄沙,那一望无垠的北方战域。
耳边,隐约间已经传来了厮杀声,是兵戈交错在一起的锵鸣。
“秦帅,风大,咱们回吧!”
武绍来了,他为秦川送上一件披风,声音复杂。
秦川微微点头,再度看了一眼那飞舞的沙,那里有着太多的笑脸。
真是不知道,这些笑脸,能够剩下几分。
当得转身,秦川才注意到,在更远的地方,有着许多京都的民众。
都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来到此处的,只能够从这些民众脸上,看到那么一些的不忍。
在那些不忍之下,又是能够看到几分的自责。
“诸位同袍,请回吧!”
秦川弯下脊梁,对着远处的民众鞠了一躬:“他们,能够让诸位来此地送行,死而无憾了。”
说到这里,秦川眼角的湿润,彻底汇成了一滴泪珠,滴落在了骨台上。
骨台上,已经覆盖上了一层薄薄的黄沙,泪珠没入黄沙,见不到丝毫的温润。
此后两日。
秦川大多数时候,都是一人在四合院中静坐。
两日的时间,已经足够苍龙军急行军到域外之地。
也就是两日的时间,第一份战报送到了秦川这里。
今,苍龙军第七纵队在域外遭受敌寇阻击,经艰苦作战,暂退敌寇,第七纵队,战损七千。
一个纵队,满编制不过也就万人。
只是一场阻击战,便是损失了七千人,这第七纵队也是元气大伤。
当然,秦川知晓,第七纵队不会就此
消失,只要这些纵队中还剩下一个人,那纵队的名号就永远都在北方战域。
另外一方面,秦川握着战报的手已经开始颤抖。
送走百万人,短短两日间,已有七千人丧命黄沙地。
七千人的笑脸,自此再不见。
秦川的喉咙很是干涩,他很是清楚域外是何等凶险的地方。
这样的牺牲,在他的预料之中,也不在他的预料之中。
被誉为最骁勇善战的苍龙军之人,在这么一次阻击战下,就战损了七千人,可想而知在之前的战况是多么惨烈。
没有仔细去看过过往的那些战损,秦川知道那必定不会是一个小数目。
山河万里,听起来是非常的激荡人心。
万里之内,天下和泰民安,却是不知那些地方有人正在留着血。
有的人,夜晚在笑。
有的人,夜晚却在哭。
“秦帅!”
武绍感受到了秦川的难受,呼喊了一声:“如你所说,弟兄们死得其所,他们是死在保卫这山河的战役上,他们都没有后悔过。”
“您,别自责了,这是咱们军武人本该就有的宿命。可惜我不能再上战场,否则我真的很想去会一会那域外的蛮寇。”
秦川整理好自己的情绪,笑了笑。
只是,这笑容没有太多的味道:“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一直都是这样。”
“也许,是我远离战场太久,已经忘了这些最基本的。”
“弟兄们,的确死得其所,死在保家卫国上,很光荣。”
说出这话,秦川喉咙微微一甜。
强压着没有吐出这一口血,秦川脸色苍白了许多:“你先回去吧,我这边无碍。”
屋顶上,凤琼薇静静地看着院中的秦川,看着秦川此般难受的样子。
她的心,也是很难受。
只可惜,帮不上任何忙。
有些路,踏上了之后,真的回不了头。
秦川的路,就是军武,他早就没了回头的机会。
难受,也得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