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朝一向见好就收。 他沉吟稍许，说道：“我还有一句话想让阿曦问他。” 季兆阳正等着卫曦出手，就听面前女子突然问道：“你留在这里，是将军的主意？” 季兆阳倒茶的手登时一抖，灵茶撒在石桌上，他忙用手帕擦干，动作僵硬，英挺的脸顿时涨得通红。 他迟疑后坦诚道：“将军知我处境，确给我传讯，想让我留在此地保护你。” “她可以以人情交换。” “但是……”季兆阳幽幽看她，“我觉得您根本不需要保护，因此就拒绝了她的请求。” “再问一句。”任朝说。 自从系统起效，二人可谓是既命运相连又有利益牵扯，彼此之间不信任也得信任，正因此，二人干脆对彼此都报以信任了。 卫曦不疑有他，依言问道：“你不回季家了么？” 对方明显对这个问题有所疑虑，迟疑稍许没有回答。 他见卫曦一动不动坐在那儿，似乎等着他回答，咬咬牙坦白道：“回不去了。” 卫曦这个时候其实正在和任朝聊天。 “原来有隐情，我还以为他真的是因为我剑法卓绝才想留下来的。”卫曦说。 “自然也是有的，”任朝说道，“他这样的少年宗师，心中自有傲骨，是阿曦的剑术折服了他，他才心甘情愿留下来。” 卫曦被夸得耳朵通红。 说了一句后，季兆阳苦笑道，“季家以剑修为尊，不缺我一个宗师。” “我其实不是季家直系，而我在季家唯一的牵绊已经在去年去世，我对季家早已没什么留恋了。” “所以你早就在想如何离开季家？”卫曦问道。 “是的。”他坦然道：“我在您身上看到了希望。您是个阵法师，玉门关如今正需要一个阵法师，倘若三天后您赢得赌注，就算是季家也不敢在明面上阻拦您。” “再加上，您拥有如此令人震撼的剑道实力！” 他的眼中狂热之色一闪而过：“这才是我决意跟随您的主要理由！” 卫曦：“……” “阿曦不好意思了吗？”任朝在识海里点评。 “……闭嘴。” “如果你能做到一件事，我就允许你留下来。” “好！”季兆阳本做好了被扫地出门的准备，见少女最终选择给他一个机会，登时大喜，脸上也带出了笑意。 卫曦从乾坤袋里取出一块阵石，放在石桌之上，道：“在这个别院内找到一块与之气息相同的石块。” 玉门关东北角，承平大街。 十里承平大街，又被称为季街，街道两边密密麻麻住的都是季家人。 正北有一座庄严豪华的庄园，人来人往，皆寂寂无声。 待得入内，却见其间陈设多为旧物，偌大的庄园，竟显得空空荡荡，看上去有点凄凉。 正直壮年的季有常带着两个儿子在演武场练剑，一套落尘剑法被兄弟二人使得虎虎生风。 季有常点头满意道：“泽山最近虽在修习阵法，但剑术并没有落下，不错，不错。” 下属已在门前静候许久，好不容易等季有常说完，赶紧上前禀报昨夜发生的事。 不多时，季有常脸色变幻，他极力压制着怒气，咬着牙骂了一句：“废物！” “不识好歹，居然敢拒绝我们季家！” 他快步走出演武场，吩咐道：“寒师那里，缺什么赶紧去置办，不要怠慢了。” “是！”下属领命。 还有，”季有常神色冷淡，“那个废物既然判出季家，就不必再管了！” “是！” 同一时刻，临湖别院，卫曦震惊地看着季兆阳。 对方手里拿着一块石头，不知所措地朝后退一步：“怎，怎么了？” “它怎么会在你手里？” 季兆阳又后退一步，谨慎地指了指花园：“就那儿，昨天晚上被你打的时候，我被绊了一脚，然后捏到了一块石头，材质很特殊，我还以为这是阵石，就扔乾坤袋了。” 卫曦神色复杂地又看了他一眼，心想你说的倒没有错，这的确是阵石。 临湖别院的主屋阵法，是一个黄级小五行阵，但卫曦经过初步试探后又发现，主屋的黄级小五行阵不仅仅是一个阵法，还是一个阵眼。 也就是说，整个临湖别院构成了一个玄级大五行阵，主屋就是玄级大五行阵的阵眼。 五行阵是基础阵法，但正是这种最基础的阵法，反而能衍生出更多的变化。 正因此，卫曦对这个阵法颇为警惕，不敢轻易进入。 而此阵精妙，她想留着揣摩，这才想要找齐阵石，她本对找全阵石一事不做期望，想要暴力破阵了，没想到最终竟无心插柳柳成荫。 既然最后一块阵点被找到，她立刻着手准备破阵事宜。 这十八颗阵石看起来像石头一样不起眼，其实材质极其特殊，每一块里面都含有无数禁制，光是揣摩破解这些阵石就需要耗费不少功夫。 一直到第二天上午，晨露尽数退去，卫曦才睁开眼睛，就见季兆阳盘坐在地上，守护了一夜。 卫曦起身，将每一块阵石归位。 随着她的动作，别院内雾气渐起，季兆阳骇然看到整座别院都升起淡淡烟雾！ 他脱口而出道：“这根本不是黄级阵法！” 覆盖范围如此之广，这怎么可能是黄级阵法？ 卫曦见雾气弥散，叮嘱道：“我进去破阵，你去门口看好，在此期间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这是卫曦给他安排的第二个任务，季兆阳当即肃然称是，提剑退至门口。 他回头，就见少女直直朝着一根没有腐化的梁柱撞去，随后在即将撞上的时候，倏然消失了身影。 卫曦一脚迈入雾气。 周围场景突变，呼呼的风声不绝于耳，恍惚间，前方竟出现一道断桥，地下池水呈赤黑色，正缓缓流动着，不时咕隆一声，冒出一个泡沫。 卫曦面不改色走上石桥，说来也怪，那看上去摇摇欲坠的桥体，在她走上去之后竟毫无动静，一点都没有要断裂的的意思。 她轻喝道：“星汉！” 受到召唤，星汉“噌”一下从识海窜出，转瞬就来到了卫曦手中。 她手执星汉，深吸口气，灵力周天缓慢运转，经脉间传来隐痛。 这两天使用灵力频繁，哪怕每次都不超过五息，但如此频繁使用还是给经脉造成了负担。 卫曦面无表情，精神早已高度集中，她深吸口气再度迈步向前，可再往前就是断桥处，而底下就是浑浊粘稠的池水！ 她却像是毫无知觉般，稳稳地站在了上方！ 仿佛此地有什么可以踩踏的隐形空间，刚好被她发现一般。 这一幕看起来无比古怪，倘若有人能看到，想必早已目瞪口呆。 卫曦却总算呼出那口浊气，意识到事情的发展确实如她想象。 她甚至有闲暇和任朝解释：“五行阵比起其他阵法更依靠天地之力，但如今东州正灵荒着，阵石吸收不到足够的灵气，就会产生破绽。” “加上阵石又已被我炼化，所以这看似凶险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生门！” “看来我赌对了。” “那是要出阵了吗？”他关心问道。 “没有，早呢。”卫曦如是说，随后将一道剑芒打入下方略有些粘稠的赤黑色水中。 平静的灵气连同平静的水面一齐被打破，水面刹那间激荡，空间仿佛早就准备好一般，瞬间四散崩裂。 此时如果是多人入阵，立刻就会被这四散的空间裹挟，彼此分开，但此间只有卫曦一人，她又已进入生门。 就见水面震荡归震荡，空间破碎归破碎，愣是没有伤到她一分。 布置这阵法的阵法师要是站在这里看到这一幕，恐怕气得都要跳起来。 随着多年积攒的五行之气激射而出，湖面也在不断降低。 卫曦默默计算流失了多少灵气，等水面下的阵石露出后，她朝前迈一步。 刹那间，粘稠浑浊的水面连同断裂石桥一并消失，混乱的场面终于恢复平静。 等卫曦回神。 一阵清风吹拂，柳枝款款摇摆，五间小屋伫立在前，花园大树攀枝错节，树下石桌石凳被擦得干干净净，桌上放了一杯仍冒着热气的灵茶。 卫曦轻叹一口气。 一重变化一重天，阵法之道就是如此。 天地玄黄，黄级阵法只有一种变化，玄级阵法，就有两种变化。 现在这情况就是如此。 这是此间阵法的第二道变化。 这幢临湖别院已在此伫立了两百年，两百年间，因玉门关位置偏僻，少有人来此，也就少有人注意到这幢破烂的宅子另有乾坤。 以至于这道变化失去了应该有的作用。 如果在两百年前，破阵者恐怕会以为阵法已破，然后被卷入这第二重变化吧。 她心想，此行倒是不亏，居然借着阵法见到了临湖别院以前的样子。 卫曦上前，左手抓起那杯灵茶，右手手指轻轻一弹，一道灵气没入其间，灵茶瞬间变成了一块阵石。 随后，清风与剑气共同吹拂，场景突兀变化，仿佛这两百年间的变化在数息之内完成，而卫曦看到了这幢宅子两百年间的变化兴衰。 这热茶正是此地阵眼，此前就已被她炼化。 这个阵法可以说是踏入了化境，离地级只差一点，可惜，受困于此间主人的修为，这阵法被困在了玄级阵法这个阶段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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