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有一个五颜六色的颜料瓶被悄然打破，所有乱七八糟的情绪交织成一团，艰涩又难堪地一并涌出。 此时此刻，林时泱只有些狼狈地暗自庆幸，幸好希希给自己化了一个不算太淡的妆，能够在此情此景充当最后一层坚硬的面具，维持她片刻的尊严与镇定。 半晌，她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不麻烦。” 倪野没再说话，不疾不徐走近那个女孩，似乎是想要把她扶起来。 林时泱没继续在原地杵着。 她仓皇地转过身，也不知道自己眼前这条长长的走廊通往哪个方向，只是麻木机械地往前走，远离他的身边。 十几分钟后，她终于在方希的电话指导下找到了所在的包厢。原来在二楼，难怪她找了半天还没有看到门牌。 “你去哪了，我刚给你打电话你也没接，把我吓得以为你被坏人拐跑了。” “没什么，只是有点迷路，刚好遇到一个女孩看起来不太舒服，随手帮了个忙。”林时泱笑着摇摇头，只字未提碰到倪野的事。 她拿起桌面上的水杯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口，方才的紧张感才慢慢褪去了些。 方希没有多想，很快便被熟悉的音乐声吸引了注意力。她一下点了好几首经典复古老歌，把另一个麦克风递给林时泱。 林时泱眉心一跳，看着屏幕里奔腾的骏马，有点犹豫：“我听过，但是我不会唱。” “Co on baby！你很快就要会唱了！” 唱到一半，方希忽然有点口渴，刚想点水喝，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盯着林时泱笑得贼兮兮的。 “怎么啦……” 被她这么看着，林时泱莫名有点不好的预感。 “泱泱，你看你现在高考也结束了，也成年了，要不要尝试一些成年人的消遣方式，比如陪自己的好姐妹小酌几杯？”方希循循善诱的语气。 林时泱不是没喝过酒，她曾在小时候因为好奇尝过一口。她想看看这种东西究竟有什么魔力，让林荣光喝起来不管不顾，甚至逼走了妻子和孩子。 然而只不过浅浅一口，却又辣又烧，几乎让她的喉咙着起火来，从此以后她就对酒产生了阴影。 下意识想拒绝，但脱口却改了答案：“好，我可以试试。” 反正以前喜欢的可能演变成不喜欢，以前讨厌的为什么就不能拥有喜欢上的余地？ 虽然酒确实算不上什么好东西，但是偶尔尝试一下又未尝不可，如果身体实在受不了再及时叫停就行。 服务员效率很快，基本刚在平板上下完单，不到一分钟就把酒端了上来。 方希贴心地考虑到她是个新手，把啤酒往她的方向推了推：“你先试试啤的，别一上来就喝劲大的。” 林时泱盯着杯子，试探性地抿了一小口。 好像还可以，一股略微苦涩的麦芽味。算不上多好喝，但比她想象中的味道相对能接受一点。 “泱泱，我和你说件事儿。”方希一杯酒下肚，脸颊泛起红晕来，“我谈恋爱了，和一个法国小帅哥。” 林时泱一怔，没料到她会说这件事，问：“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也就一个多月吧，你别担心，国外比较开放，法国十五岁可以结婚了都。” “保护好自己，你开心就好了。” “他对我挺好的，而且很懂浪漫，和我是一个画室认识的。你知道吗，当时画室忽然停电，周围一片漆黑。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忽然变出一个亮闪闪的玻璃灯，整个人沐浴在光里，紧接着我看到一墙壁的红玫瑰。”方希不自觉露出笑容。 “虽然以后会怎么样还是个未知数，但是至少现在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很开心，这就够了。我感觉人嘛，珍惜眼前是最重要的。” 林时泱点点头：“你说的对，开心放在第一位，及时行乐。” “你和倪野真的没可能了吗？”方希忽然冒出一句。 林时泱一愣，缓慢地摇着头：“我想应该不会了。他已经有了女朋友，我也已经做好准备，迎接新的生活。” 有些人终归只会出现一段时间，然后走向疏远，淡忘。 两个人又聊了一会天，方希酒劲上头，兴冲冲地拉着林时泱一起唱凤凰传奇的歌，最后方希唱的嗓子都哑了。 一个小时后。 林时泱懵懵地在走廊里转了将近五分钟还没有找到二楼卫生间。 地面似乎在倾斜颠倒，连走直线都有点困难。 几分钟过去，她悲催地发现连原来的包厢都找不到了。 手机没有带出来，联系不到方希，林时泱在原地迟钝地思考了几秒，选择走楼梯去一楼上厕所。 她洗完手，很巧合地碰到了方才身体不舒服的那个女生。 那个女生一眼认出她来，脸色已经比方才好了不少，笑着朝她打招呼：“我叫陈沐，谢谢你刚才帮了我。” 林时泱头有点晕，勉强站直看她：“我叫林时泱……你已经没事了吗？” “我吃了药，已经好多啦。今天是我生理期第一天，刚才没忍住和朋友一起喝了杯冰啤酒，没想到肚子一下子像抽筋一样疼，还恶心想吐。下次再也不敢在生理期随便松懈了。”陈沐半开玩笑着耸耸肩。 看到她没什么事，林时泱稍稍放下心。刚准备往外走，胃里忽然一阵翻腾，林时泱又仓皇改变方向冲进卫生间。 陈沐见状有些不放心，又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思虑再三返回包厢，问朋友道：“你们刚才买的矿泉水在哪？” “沙发旁边还剩几瓶，怎么了，火急火燎的。” “我身体不舒服不是有一个女生帮了我嘛，刚才我在厕所碰到她，好像喝多了，吐得很难受，我想着也帮帮她，给她拿瓶矿泉水漱漱口。”陈沐刚准备拿起矿泉水，旁边却已经有人抢先一步。 众目睽睽之下，倪野不紧不慢直起身，语气平缓：“我和她熟人。” * 吐了不知道多久，林时泱感觉胃里的灼烧感轻了不少。方才迷迷糊糊的状态宛如一下子气泡破开，林时泱几乎瞬间恢复清醒，心里想恐怕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现在这种糟糕的感觉。 就不该听信方希的花言巧语，又猛灌了一小杯度数大的白酒下肚。 她绝对不会再碰酒了，绝对不会。 简单洗了把脸，冷水温度很低，让她忍不住打了个颤。然后下一秒，她的身体忽然顿住。 她好像忘记了什么…… 她今天画的。 小、烟、熏、妆。 甚至是黑灰色的眼影。 被这一捧水下去，又狠狠揉搓了好几下之后，还能依稀看出人形吗……？ 林时泱扶着洗手台，垂下脑袋，甚至失去了抬头看一眼自己现在是什么鬼样子的勇气。 她打算咬着牙迅速冲回二楼，然后找方希给自己简单补救一下。走廊向来空旷，从一楼到二楼也就半分钟时间，应该不会碰到人。 林时泱深吸了口气，转过身猛冲出去。 然后。 很不幸地撞到一个人。 林时泱完全懵住，还不敢抬头露出自己此时此刻的狰狞面孔，怕吓到对方，只能低着脑袋一个劲地重复对不起三个字。 似乎是被撞疼了，眼前那人不疼不痒地轻轻嗤笑了声，讥讽的语气：“怎么，蓄意谋杀呢？” 林时泱的身体一下子僵住，只一秒，她认出了他的声音。 仿佛中了定身法术，她变成了一个无法控制自己的木头人，大脑一片空白，甚至失去了正常思考的能力。 “不抬头？”等了几秒没听见回音，倪野垂眸看着她紧张的小动作，“也知道不好意思面对我？” 绝对不能让倪野看到她现在的脸。 她还是要脸皮的，不希望在他心里留下一个接近女鬼的形象，尽管今天可能是他们两个人的最后一面。 林时泱低着脑袋，努力让头发挡住自己半边脸，声音艰涩：“对不起对不起，我还有急事我先走了……” “你在躲我。” “我不是，我真有急事。” 见她始终没有看自己一眼的意思，倪野似乎气笑了：“林时泱，我只是想要一句解释，有这么难？” 林时泱急了：“已经过去这么久，解不解释能改变得了什么。” 空气静默半晌。 “林时泱。”没有温度的声音自她头顶传来，一字一句，“你他妈是真狠。” 撂下这句话，他随手把一瓶矿泉水放在洗手台上，然后便转身要走，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然而不知是何者趋引，林时泱心一横，忽然开口叫住他：“你那个，先等我一下，行吗？” 脚步顿住：“？” 林时泱声音弱弱地补上：“如果你还需要我解释的话。” 倪野果然停下。 林时泱深吸了口气：“不好意思，你先等我洗把脸。” “……” “你先转过去，别看我，可以吗？我妆花了，不好意思见人。”林时泱羞赧得脸颊通红，支支吾吾说出这句话。 从镜子里看到倪野背对着自己，林时泱总算松了口气，心脏扑通扑通跳得飞快。 她还是没忍住悄悄看了眼自己的脸，果然被吓了一跳，几秒后还把自己逗乐了。 什么啊，眼周黑乎乎的，像只熊猫一样。 想到还有人在等自己，洗脸的动作加了速。 几分钟后，虽然眼影还有些没洗掉，但好歹比刚才干净了不少，勉强能看了。 不知道为什么，林时泱无端开始紧张起来，再次有些乱了阵脚。 她深吸了口气，轻声道：“倪野，我洗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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