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的挫折和苦难或许是有尽头的，林时泱从前一直这么以为。 当她有一段时间成绩落到低谷的时候，再努力一阵子总会有所好转。当她某些日子频繁水逆的时候，再过几天又会过得顺利些。 她也常常羡慕别人拥有美满的家庭，羡慕同学放学后和父母紧紧拉住的手。羡慕校门口的小吃摊前围着的孩子们，他们身旁的爸爸妈妈笑得那样宠溺。 上天是公平的。 即便没有给她一个太圆满的家庭，也总会在某些地方将她的缺憾以另一种形式补偿回来。 可苦难有尽头。 尽头又在哪里？ 是杨珍歇斯底里的喊叫，是自己亲生母亲的以死相逼，还是再努力也无法挣脱的牢笼壁垒。 林时泱从病床上直起身，面无表情地将视线从杨珍身上移开。她因为低血糖加上情绪激动昏迷了一天一夜，此刻唇色惨白，毫无生气。 “你醒了，医生说你没什么事，养几天就可以出院了。”杨珍停了停，“妈妈好不容易把你弄过来，你别怪妈妈，等你高考完以后想怎么样怎么样。现在是你学习的关键阶段，你爸不管你，我不能不管。” “为什么？”林时泱忽然问，眼神平静，声音艰涩，“是看林添明成绩不好指望我以后给你养老，还是怕以后自己女儿不认自己说出去丢人。你千方百计把我留在身边到底为了什么？” “我……” “别再搬出你是我妈妈那一套，你说过千百次了。但凡你当初丢下我的时候多考虑我一点，我都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恨你。” 杨珍讷讷地张了张口：“林时泱，等你高考完我就不管你了，你爱怎么样怎么样，你以后不认我这个妈都行。但是现在你学习紧，身边不能没有人看着。” 林时泱别过头，放弃了和她唇枪舌战的念头。 手机被杨珍锁了起来，新学校的每一个时间表都被她严格掌控。林时泱仿佛变成了一个麻木的机器，每天两点一线地上学放学，回到家就把自己锁在房间里。 林添明和她同一所高中，他是个不爱学习爱惹事儿的主，常常违反校规校纪，以至于杨珍总是被找去学校谈话。 林时泱不关心他们母子俩的所有情况。她也曾尝试过管同学借手机，但大部分好友都是微信联系，她竟然背不出一个人的手机号码。 她也曾偷偷回过京沈一次。 不知道一中的校服什么时候改了版，颜色已经和之前大相径庭。她在三中门口等啊等，终究没等到那个熟悉的人。 可是，如果等到了，又能说些什么。 告诉他，我被强制性转学了，我不想的，可是她趁我晕倒后没有意识的情况下给我办了手续，事情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 告诉他，高考是我眼前最大的事，我不能撒泼放纵地扔下新学校的课业不管，重新回到京沈。 理由荒诞到难以启齿，甚至让人笑掉大牙，她没办法接受任何人的同情与怜悯。 于是林时泱不再等下去，毅然决然乘坐火车回到现在的城市，彻底将其他的一切抛之脑后，一心只有学习。 高三的一年仿佛被加入催化剂，漫无休止的题海和试卷将林时泱彻底覆盖。 所幸天道酬勤，最后冲刺的一年她的成绩突飞猛进，一跃成为新学校的年级榜首。 转眼高考来临。 最后一科铃声打响的那刻，林时泱深深吸了口气，拉上文具袋，从考场里走出。 外面阳光明媚，天气正好，蔚蓝的天空万里无云。 杨珍没来，因为高考这天同时也是林添明的家长会，她分身乏术。 林时泱一路沉默地走回家。 晚上九点半左右，杨珍和林添明才迟迟进门，林添明的声音很大，嚷嚷着：“这家火锅好吃，妈，下次你还带我去吃！” 杨珍意识到什么，脸色巨变，拉了下林添明的衣服，提醒道：“也不和你姐打声招呼，你姐今天可是大功臣呢。” 打不打招呼都无所谓，林时泱早已学会漠视他们两个的所作所为。 她有更在意的东西：“我的手机呢？” 杨珍愣了愣：“手机？” “就是高二我晕倒，你把我带回这里那天，拿走的手机。”林时泱耐着性子解释，“放在哪？你说好高考后会还给我。” “哦，你那手机啊，我给你弟用了。不过没事，妈不会亏待你，过几天带你去买新的。” 林时泱反射性抬起头，声音微颤：“给林添明了？你当时说好高考后还给我，谁准许你把我的手机给别人用的？” “哎呀就是一个旧手机，你和你弟弟计较什么！添明，你把手机还你姐，明天妈给你买新的，咱不用她的了。” 林添明没动，表情忽然有点心虚。 林时泱盯着他，摊开手掌，冷声道：“我的手机还给我。” “我……我记不住放在哪了。”林添明挠挠头，“姐，不就是一个旧系统的破手机吗，有什么好的，明天让妈给你买新的不行吗？” “说实话！” 林添明被她吓得一颤，支支吾吾地说出实话：“我给卖了。” 大脑瞬间缺氧，似乎变得一片空白。 林时泱不动声色握紧拳，眉头紧蹙：“卖了……卖去哪了？” “不认识，一个网上认识的顾客，联系方式早就删了，肯定找不回来了。姐，你那里面有什么重要东西啊，新的手机不好吗？” 林时泱没吭声，只是沉默地闭了闭眼，忽然笑了。 多舛，坎坷，甚至连倪野唯一的联系方式都找不回来。 既然这么艰难，或许他们之间真的命里无缘。 她这次认命了。 林时泱找了暑期兼职，赚了一笔小钱，买了一个新的手机。 不久后高考成绩出来，和她估算的差不多，发挥的很好，足够上一所离杨珍很远很远的一流院校，再也不回来。 杨珍试图干涉她的决定，却于事无补。她再一次搬出那套说辞：“我是你妈妈，你的亲生母亲，你是我肚子里掉下来的一块肉！你现在真是翅膀硬了，忘了高三的时候我是怎么低三下四伺候你给你做仆人的了！你是不是非要让我死了才甘心！” 林时泱充耳不闻，在志愿表格上点击确认。 杨珍崩溃大哭：“非要我死了你才甘心吗！你忍心看着你的亲生母亲去死吗，啊？！以后别人会在背后怎么说你，你都不在意吗！” 这一次林时泱终于有了点反应，微微转过头去，眸中平静无波：“别人在背后怎么说我，和我没有关系，我也不在乎。如果你求死的意愿真的这么强烈，那我也干涉不了。” 见林时泱态度决绝，杨珍心里憋着一口气，作势要不管不顾。然而她刚摆好做戏的姿态，就听到林时泱讥嘲的言语：“不过你走了，林添明怎么办，他的生活可不能自理。这么一个被你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儿子，你舍得丢下他？” 杨珍的动作生生僵住，下一秒空气中传来一声满不在乎的嗤笑，关门的声音砰然，却宛如刺耳匕首，彻底在两人划出一道鲜明分割线。 林时泱终于搬了出去。 她手里还有一些钱，足够能租一间不大的房子自己生活。况且还有兼职的收入来源，她不怕苦累，零零散散的工作可以多做几个。 不过比较幸运的是，在游乐园打工的时候，她碰到了一位一中的同学。 那位同学很吃惊地问：“你当初成绩那么好，怎么说走就走，甚至一点风声都没有就转学了。” 林时泱摇摇头，不愿意提及这些，只是问她：“你有方希的微信吗？” 好在方希比较外向，基本高中刚分完班她就加上了全班所有同学的微信好友。 好友申请发送，不到一分钟就被火速通过。 那边直接迫不及待地发来一个语音通话：“我靠，真的假的，你真的是泱泱？” 听到熟悉的声音，林时泱鼻尖一酸：“嗯，是我。” “大姐你这一年跑哪去了，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你知不知道我都快急死了！我问了好几个人，他们除了你忽然转学以外什么都不知道！你到底怎么回事儿啊，这么大的事都不和我说，有没有把我当朋友！”方希忍不住发牢骚，林时泱静静地听着。 她也知道自己忽然消失会给方希多大的冲击，虽然身不由己，她仍然对方希感到抱歉。 事情一时半会解释不清楚，林时泱长话短说一通，简单解释了下原委，方希这才心安：“吓死我了，要不是王老师说你没事，我都要怀疑你被犯罪团伙拐卖了。不过你妈妈也太窒息了吧，这和囚禁有什么区别啊！” 林时泱不愿提及这些，不动声色转移话题：“不说我啦，你这一年过得怎么样？” “我挺好的，我跟你说我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随便画的一幅油画竟然被一个大师看中了，收我做学生！我现在跟着这个大师学习，以后肯定前途无量！” “对了泱泱，我这几天要回国一趟，大概能在京沈待半个月左右，我们见一面怎么样？” 京沈。 林时泱心一沉，但很快又变得云淡风轻。 高考已经结束，京沈又不是什么小城，偌大的城市人来人往，哪有那么多如幻似梦的巧合出现。 想至此，她轻轻点头：“好，我们见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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