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可以在老祭祀的巫术下,还拿得动弓箭。所以在场没人能预料到,玉知微忍着剧痛挽起了弓,一箭射中了他的头颅。 咒语戛然而止。 老祭祀还没反应过来,两只眼睛向上一番,口吐鲜血,倒在了城楼上。 晋军一个个都缓过气来,议论纷纷。 “晋国的将士们,拿起你们的武器!有军功者赏,一个头颅五两黄金,多杀者多得!” 士兵们一听到杀人拿钱,顿时又士气大增,一众前锋先行举着横木冲向城门,又有一队人马架起云梯。 慕容沛见状拔出宝剑,披了战甲。周围左右劝其不要出城,因此刻情势不利于他们。慕容沛却已顾不得这些。 “小子都欺负到头上来了,难道本王,真要做缩头乌龟吗?!今天就是玉石俱焚,本王也要割下玉知微的项上人头!” 硝烟弥漫,火石滚滚。一条马鞭“啪”地一下抽在地上,溅起一片沙尘。飞沙过眼,两军主将四目相对,充满了挑衅的意味。 慕容沛这些年武功大增,已不是之前被他砍掉胳膊的时候了。玉知微骑在黑色宝驹上,意气昂扬,出言道:“这不是朕的手下败将吗?独臂侠。” “独臂侠”三个字再次刺痛了他。往事皆数浮现在眼前,慕容沛长枪一指,怒道:“今日你我新仇旧恨一起算,就此了结!” 黛霜一行仍走在回程的路上。 从春到夏,从夏到秋。春花开谢,秋草又枯。 终于到京城了。 黛霜想红药了,想雨清,想京城的一切。 忽闻车外响动,掀帘一看,只见御林军的人正满街跑,好像在抓什么强盗。 落星在车外对她说:“近来京城治安不好,楼统领正抓捕盗匪,娘娘小心。” 前线捷报频传,皇城内却乱成一团,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不过现在她这个皇后回来了,多少能主持一下大局。 “快些走。”她对落星说道。 “车夫,快些!”“驾——” “听说不止盗匪,有大渝在晋的人趁机作乱,楼统领说兵力不够,还找玉将军借了兵。” “借兵?”黛霜直接不对劲儿,“御林军怎会不够用呢?那玉将军现在何处? 皇上不在的时候,皇城众多事务都落在玉将军和楼统领身上。他们两位……” “娘娘要传玉将军吗?” “嗯。本宫先回凤仪殿一趟,过会儿传他。” 虽然忘记了和玉知微从前的感情,但她既然是皇后,就该担起身为皇后的责任。 忽然,前方出现了拦路的士兵。楼藏月为首,下马叩拜。 “娘娘舟车劳顿,还请娘娘先移驾末将的别院稍作歇息。凤仪殿和凝霜殿最近闹鬼,怕影响娘娘凤体。请!” 黛霜掀开车帘,看了他一眼。 鬼神之说她向来不信。楼藏月这么急匆匆要拦她的车驾不让她回凤仪殿,是何道理? “本宫若不答应呢?” “那么末将为了娘娘凤体着想,只能得罪了。” 落星道:“楼统领,娘娘刚回,理应先去凤仪殿才是。怎能去你的别院?你这是要抢人?你安的什么心?” “末将不敢。”楼藏月抬起头说:“只是宫里最近确实闹鬼闹得厉害,就连一向不信鬼神之说的玉将军,也不敢再进宫了。” 黛霜攥着一个珍珠流苏把玩,心道,他的言下之意,是说玉文仲都被控制了。当街拦下皇后车驾,公然违命强来,他这是要造反啊。 可楼藏月是从一开始就跟随玉知微的旧部,一直忠心耿耿,这说翻脸就翻脸,着实叫人觉得有些突然。 “我劝你赶紧带着你的人让开。否则等陛下凯旋,得知此事你的罪名可就大了。皇后娘娘是你能挟持的人吗?” “挟持?落星公子这个罪名也扣得太大了,末将承担不起。” 落星眼见好说无果,不再与他废话,使了个眼色,双方就打了起来。 他一把飞身上去,踹开车夫的位置,自己驾着马车超另一条小路奔去。身后的军队穷追不舍,楼藏月喊道:“射马,别射人!” 很快马儿就中箭倒下,落星连忙勒马,飞进车厢拉了黛霜出来,带着她轻功奔走,一路连连避开箭矢。 “反了,真是反了。想不到楼统领他……” “你没事吧?!”她看到他为保护自己中了一箭。 “无事,现在不是说这些是时候。属下一定要护您周全,不能落在他的手里!” “拦住他们!” 皇后是最好的人质。有了她,就有了和玉知微谈条件的资格。 楼藏月之前本就因兰莹的事情对皇上心有不满,又受到花泠之事的重创。她虽然是个奴婢,在他眼里却比自己的命更重。她是为他执行任务死的,是为了救皇后娘娘死的,而他没有对她的死给出任何交代,甚至想给自己和旁人赐婚。 也是,他是她的主子,还是天子,凭什么要对一个小奴婢的死给出交代呢? 可是他痛苦。尤其是在看到她那缕青丝的时候,他痛不能言,恨不得即刻以身相陪。 这大半年来他几乎没睡过几个饱觉,闭上眼睛都是她那双漂亮的杏子眼。数面惊鸿,牵绊了一生。 前段时日,他用计借了玉文仲的兵,把他关在京郊别院的小窄房里。 他们是战友,也是朋友,是在战场上一起浴血过的,玉文仲很信任他。 一直以来他提防的只是宁王而已,从没想到会被最信任的朋友算计。 楼藏月要控制皇城,挟皇后为质。天子凯旋之际,迎接他的会是满城戒备的御林军,而他这个犯上作乱的贼子就算承受骂名、丢掉性命,也要为心上人讨个说法。花泠为了皇上皇后丢了命,理应得到死后的殊荣,不该什么都没有,就这么被人遗忘,只有他还记得她。 他觉得玉知微太冷漠了。除了对尹黛霜满腔真情,对其他人都是一块冰,没有一点温度。他和花泠之间难道一点情谊也没有吗? 玉知微倒不是没考虑过给花泠一点身后补偿,只是他那段时间太过焦头烂额,黛霜一被大渝掳走,他就顾不了其他的事了。 黛霜原以为回到京城便能安心,没想到又是一番东躲西藏。身后的追兵却越来越少了,不知何故。落星眼风一凛,有些讶异道:“是有人在帮我们!” 她回头一看。 接二连三地有追兵倒下,却都只是被射中了大腿,那射箭者并未要他们的性命。 “也不知来者何人,既帮着我们,也不想要了他们的命。管不了了,娘娘,你先和我来!” 楼藏月骑马追上,看到前头自己的兵接连倒下,瞬间怒不可遏,正想问是谁在放冷箭,瞳孔蓦地一瞬震惊,勒马急急停下。 她换了件蓝紫色布裙,仍梳着旧时发髻,一双杏子眼停留在那儿,波光婉转,带着几分久别重逢死而复生的欣然,又藏着深深的忧虑。 像静水流深。他在这一刻停下,脑子一片空白,忘了自己是来做什么的,只看到她明澈的眼睛里暗潮汹涌,冲击着他的心房。 没有什么比看到心上人死而复生更叫人喜悦和冲动的,他急急下了马,朝她奔来,一身金黄的铠甲包不住暗涌的忧伤,上前一把抱住了她。 “花泠,是你吗?!” 她没有动作,没有回抱他,任他这么静静抱了一会儿才伸手推开。 “是我,我回来了。”她的声音温柔,像飞倦了的鸟儿终于找到停落栖息的地方,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凝在他身上,饱含了万语千言。 执手相看泪眼。 她回了,她没死,一下就扑灭了他心里愤怒的火焰。手中的长枪“哐啷”掉在了地上,再也无力拾起。 “太好了,太好了……”他不顾众人围观,一双大掌捧住她的小脸,又哭又笑像个孩子。 她也望着他笑,久违的笑。 然后敛了笑容,伸手把他的手拿下来。 “将军,收手吧。您不能挟持娘娘、控制皇城。否则到头来,一切就都晚了。” 楼藏月滞了一瞬。 “去替娘娘是我自愿的,皇上也并未苛待过我。他曾救过我的命。若我不幸,那也是还他的,我没有什么可怨。至于娘娘就更无辜了。现在我已经回来。将军,收手吧。” 所以她只是特意回来劝他收手的? “你要与我说的,就只是这个吗?” 花泠知道他这么问的意思。 可他仍是将军,她是死过一次的人,如今连身份都没有了。 她看着他的眼睛,点了点头,“嗯,只是这个。” 他不能再错下去了。皇上的手腕她也是知道的,若晓得他做了这样的事情,又怎会轻饶?他好好的一个功勋卓著的将军,不必要踏上这条不归路,她不想他有事。 这一路上她死里逃生,在一个农户那里养好了伤,千里迢迢地回京,只想隔着厚重的宫门再看他一眼,却没想到听闻他最近闹出的动静。她想他大概是要为了自己犯上作乱,她必须要制止他。 “原来你还是为了皇上。”他自嘲地一笑,“好得很。可他能出什么事?我没想过要把他怎样,也没想过把皇后怎样。我这条命,我已经豁出去了。” 花泠看着他摇头,“不是,不是的。” “我知道你只忠于他一人,可你也不必这么着急,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就匆匆赶来劝阻我。就算他知道你还活着,依旧这么拼命地帮他,也未必会给你多少好处。” 花泠有些生气了,蹙着眉道:“你怎么这么说呢?” “我说的不对吗?”他把她拉走,到了没人的地方,苦笑道:“你要我住手,你以为我还回得了头吗?我已经挟持了玉将军,拦了皇后的车驾,命人对她放箭,这些事情等皇上知道了,你觉得他会放过我?他可是别人碰了皇后一下都要砍掉别人一双手的。” “不,你这话不对。他虽然狠,但也恩仇分明。你是他的属下,曾为他立功无数,他会看在从前的面子上,看在你适时止步的份上,免你死罪。” “你就这么相信他?” “你……不是说我相信他,我只是很了解他。你现在停手,我去求皇后娘娘到时再说个情。你是为了我才这么做的,这一切罪责在我,不在你,皇上会明白。” “我不许你这么说!花泠,你为何要自苦呢?” “现在就命你的人停手,立刻。”她直视着他的目光,忽从袖中抽出一柄短刃,“否则,我就死在你面前。” “不要!”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决计无法忍受得而复失的痛苦。他知道她性格刚烈,什么对自己狠的事都做得出来。 “你把刀放下。把刀放下!” “好,好好好。我现在就让他们停手,你千万不要再伤害自己了!” 半日的功夫,追兵没了,玉文仲被放了,皇后也回到了凤仪殿。 黛霜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就有宫人来传,说花泠在殿外求见。 “花泠?快让她进来。” 说起来主仆二人也有很久未见了。仰首是一春,俯首是一秋,她抬头望见上边坐着的绝色皇后,重重磕了几个响头。 “平身吧。” “谢娘娘。其实奴婢过来,是有事想求娘娘的。” 红药刚好端着茶走过来,路过时竟看到花泠在这儿,刚想说点什么,却被黛霜一个眼神止住了,示意她先出去。 “本宫听说,之前本宫脱险,多亏了你。你有什么事就直说吧,能帮的本宫尽量帮。” “奴婢知道娘娘仁善。事情是这样的,楼将军他以为奴婢死了,想要为奴婢向皇上讨个说法,所以才欲挟持娘娘。奴婢死里逃生,本只想回来在宫墙外看他一眼,却听得他此等行为,已经把他劝止了。只是他不小心行差踏错,奴婢想恳求娘娘在皇上面前为他说情,求皇上看在他往日的功劳上,饶过他的性命。” 黛霜思量了一会儿。“原来是这样。你先起来。” “娘娘。” “本宫答应你。可以起身了吧?” 花泠笑了,“谢娘娘!” “你我主仆一场,也不用这么客气。” “娘娘……”花泠欲言又止。 除了这件事,她还想说什么呢?问她这一路还好吗?可这是她能问的么。 “多亏你及时阻止了他,才没有酿成大祸。若事情再发展下去,本宫也是没有办法保他命的。不过此前本宫还得出面替你说服一个人。你可知道,楼统领将玉将军也挟持了。” “知道。只能一并拜托娘娘了。娘娘恩德,奴婢没齿难忘。” “娘娘,奴婢斗胆……” “你还想说什么?上来说吧。”她示意了一下自己旁边下头的座位,“别站那儿了,门口风大。来人,赐座。” 花泠感动不已,谢过之后,终于说道:“之前,奴婢有些对不住娘娘的地方。娘娘不介怀,可见是心胸宽大仁厚之至,奴婢感激。” “哦?什么时候?” “就是从前……奴婢从开始就是皇上派到娘娘身边的人,监视娘娘的举动汇报给他。但奴婢没想过伤害娘娘。” 黛霜想了一会儿。记忆好似要涌现,但脑袋很痛,一下子又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本宫忘记了一些事。”她说。“全部有关皇上的事,都尽数忘了。” 花泠诧异。 “是大渝的忘忧水。”她笑着叹了口气,“皇上是本宫的丈夫,你是皇上的人,那也就是本宫的人。前此种种,又有什么好计较的呢?本宫知道你是个好姑娘,你也别与自己为难。 喜欢楼统领吗?喜欢的话,本宫可以给你们两想办法。” “奴婢……”花泠一时感动得不知该说什么,又碍于身份开不了口说自己喜欢楼藏月。黛霜又接着道:“不过这件事还需皇上开口同意,本宫会帮你们说的。你放心,身份悬殊自有解决之法。只要你们是两情相悦,成人之美又怎么不好呢?” 遂笑着摆了摆手,“好了,没别的事你就先下去吧。记得多劝着楼统领,别再让他做错事了。还有,抽空让他给玉将军亲自登门赔个不是。” “奴婢知道了,多谢娘娘。” 红药看着她走了,从帘子后面出来,噘着嘴道:“娘娘,你怎么对她那么好?” “她这次救了本宫的命,九死一生才回来。”黛霜语重心常道:“之前的事也怪不得她,都是替皇上办事罢了。” “可她还是骗了我们呀,我之前拿她当朋友来着。”红药还是有些不高兴。 “红药,人有时候不要这么较真。”她拍拍她的手说,“如果可以谁不想诚心待人呢,身不由己罢了。我看她是个面冷心善的,你以后也别与她为难。说起来我能与皇上走到一起,还多亏了她。” “娘娘,你和皇上……” “我虽然忘了他,可是有种感觉还在。”她扶着太阳穴,“近来总觉得心痛,大概是有什么对不住他的事吧。” “啊?” “我也说不清楚。”她无奈地笑了一下,“罢了,先不想了。帮我备马,我要去找一趟玉将军。” 这是玉文仲第一次和尹黛霜面对面说话。 皇后娘娘亲自屈尊驾临他府上,可谓给足了面子。但玉文仲心里并不待见她,觉得就是这个女人让皇上干了很多疯事。她这时候过来是想干嘛? 于是他既没有表现得倨傲无礼,也没有对她多么尊敬,不卑不亢,不咸不淡,说话时也带着疏离之意。 寒暄了一会儿,黛霜开门见山道:“楼将军把您困了多日,这段时间辛苦您了。现在他已经收手,不会再闹事,还望将军看在本宫的面子上,给他一个改过的机会。” 玉文仲提了提眉。 皇后和楼藏月貌似交情不深吧,怎么会亲自登门帮他说话? “娘娘可知道他犯的什么罪吗?是谋反的大罪!差一点就要控制皇城了!” “但事情毕竟没成,不是吗?” “妇人之见!”玉文仲道:“按照晋朝律法,不株连已算是格外开恩。他竟然囚禁本将军,拦下娘娘的车驾,还命人向娘娘的马车放箭,哪一条不是重罪?娘娘是国母,若想让陛下徇私枉法,饶过他的性命,那要把陛下的威信置于何地?” “玉将军有过心爱之人吗? 楼统领这么做,其实是为了一个人。 她也是本宫的救命恩人。他以为她死了,控制皇城是为了在陛下凯旋之时,要他给她一个说法。” 心爱之人? 玉文仲心里自苦一笑。 他是个年过半百了还未娶妻的人,有心爱之人,但鲜为人知。这是个秘密,曾被他亲手埋进土里,见不得光,半生之后也不敢提起一字。 “照娘娘这么说,从情理上讲他是情有可原,或许陛下也有疏失之处。但从律法和规矩上讲,他的罪行也没什么可说的。否则都像这样,来一个开恩一个,律法还要不要了?” “楼统领和将军您也有同袍之谊,同为陛下奋战过。如今他不小心犯了错误,难道不能得到一个改正的机会?” “娘娘,这话就是你不对了。功劳再大,也不能仗势作乱。是他辜负了陛下的信任,也辜负了本将军的信任。他应该为他所做的付出代价。” “楼统领,” “娘娘不必再说了。”他看了她一眼,“本将军不知道娘娘何时跟楼统领有了这样好的交情,竟可以亲自登门为他说话。但本将军也早就想提醒娘娘一句,就算陛下偏爱娘娘,娘娘也应该记得自己的身份。皇后是国母,当以国家朝廷为重,莫要为了一己私情而罔顾其他。 娘娘现在最应该做的,是下旨将他下狱。” 满朝文武谁人不知这位皇后娘娘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也就只有玉文仲敢这么和她说话。 因为他是玉文仲,是皇上的伯父、皇上最信任的人。 这个尹黛霜确实足够漂亮,他想。 说美若天仙都不够,他其实词穷到不知该如何形容她的美。可也就是这样一个尤物,把皇上迷得晕头转向,挑起晋渝两国大战,不禁让他感叹绝色美人皆是祸水。 不过她到底是什么时候和楼藏月交情好成这样的?他不解。 如果不是交情,那就必定是利益勾连。 如果这个备受宠爱的皇后要和楼藏月联手,要借用他手里的兵权搞事,那就不妙了。 他背过身去,心里多了这样一层隐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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