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媳妇儿近日怎么回事儿?” 饭厅。 华阳县主扫了一眼顾雪臣身旁空下来的位置,细细的眉有些不满地蹙着,“一个月不露面也就罢了,你今儿才一回来就往大相国寺跑。” 本就没什么胃口的顾雪臣搁下手中的筷子,“过几日要做法事,她先去大相国寺斋戒几日。” 自上次在甘棠身上吃了亏,一直未寻到机会报仇的秦蓁假惺惺道:“若是有什么需要帮手的,叔叔尽管开口。” 顾雪臣颔首,“嫂嫂有心了。” 原本还想要多问几句的华阳县主见他心不在焉,猜测两人必定是起了龃龉,也没再多问。 饭后,一家子吃完茶,她将顾雪臣留下来,一脸关切,“可是同她吵架了?” 垂手侍立一旁的青槐心道岂止是吵架,两人都和离了。 顾雪臣下意识想要摸右手拇指的扳指,却摸了个空,突然想到那日被她摘了,心下一空,“嗯”了一声。 两人自成婚以来,还是头一回听说吵架。 知子莫若母,华阳公主蹙眉,“可是因为阿柔?” 顾雪臣紧抿着唇不言语,算是默认了。 并不知他已经与甘棠签了和离书的华阳县主叹息,“过去的事情都已经过去,既成了婚就与她好好过日子,家和才能万事兴。” 顾雪臣颔首,又关心了几句后,这才起身告辞。 途径小花园时,迎面撞上一袭绿色官袍,眉眼处与他生得有两三分相似的男子。 不等顾雪臣同他打招呼,他上前一把勾住他的脖子,眉眼含笑,“三弟,好久不见!” 正是顾雪臣的二哥顾怀瑾。 正想要找人说说话的顾雪臣问:“二哥哥能否陪我吃一杯酒?” 顾雪臣已经多年不吃酒,很诧异的顾怀瑾上下打量他一眼,“可是同三弟妹吵架了?” 他不过随口一问,谁知对方竟沉默。 自己的弟弟是个什么性子,顾怀瑾最清楚不过,一时稀奇的不得了,将他带到湖心亭的水榭里,叫下人备了几样小菜,又把自己特地珍藏的蓝桥风月拿出来招待他。 连吃了两杯酒,好似才瞧见他似的顾雪臣,眸光落在他脖颈左侧的几道抓痕,惊诧,“二哥哥同人打架了?” “还不是都怪三弟妹!” 顾怀瑾摸了一把至今隐隐作痛的伤口,叹气,“前些日子三弟妹不是自浮华阁买了一大堆东西,你二嫂嫂瞧了眼红,嫌我没本事,把我挠成这样了。三弟妹实在太败家了,你也不管管!” 顾雪臣虽也觉得自己的小妻子有些败家,可听到旁人这样说她,心里却不舒服,反驳,“男人赚钱养家天经地义,我再赚回来就是!” 话音刚落,顾怀瑾幽幽望着他,“就连三弟也嫌弃我没本事。” 不待顾雪臣解释,一向心大的顾怀瑾问起更感兴趣的事儿,“三弟为何同弟妹吵架?” 提及那只离家出走的小狐狸,微微有些失神的顾雪臣一味饮酒。 “酒吃急了不好!”顾怀瑾拦住他,颇为心疼,“上好的酒都被你糟蹋了!” 顾雪臣只好慢下来。 顾怀瑾已经许久不曾见过他露出这般神态,好奇,“其实二哥哥一直不明白,三弟当年为何要娶三弟妹?” 当年,顾怀瑾遭人哄骗,将偌大的家业亏了大半。为补亏空,母亲没法子,要替他挑商户女子成婚。 可他自幼与秦蓁青梅竹马,哪里肯娶旁人。 秦蓁亦成日里哭闹,说若是他敢娶旁人,她立刻入宫选妃。 两人商议过后,顾怀瑾谎称秦蓁已经有了他的骨肉。 这样的丑事若是传出去,莫说定远侯府的脸面彻底丢完,秦蓁一条命也没了。 是三弟站出来顶了他。 母亲虽气,可木已成舟,也没了法子,自一堆商户当中精挑细选了一个才貌相当的女子。 可顾雪臣不要,偏偏选了在汴京商界出了名精明的甘记少东家甘棠。 母亲再三劝住,可他却铁了心的要娶。 成婚当晚,他们趴在外头听墙角,只听里头那个美艳如妖姬的少东家算盘珠子拨得噼啪作响。 他那小白羊似的三弟就这样落入狐狸口。 一向坚韧的母亲心疼得当场落泪,罚他去跪了一夜的祠堂。 离奇的是两人成婚三载,竟从未吵过架,反倒是他成日里与妻子成日里吵闹。 他至今都不大理解,自己的弟弟究竟瞧上三弟妹哪点儿了。 “是不是因为三弟妹生得美貌?” 三弟妹旁的不说,单论相貌,放眼整个东京,也没几个比她生得更加好看的。 顾雪臣不置可否,反问:“那二哥哥呢,二哥哥为何要娶二嫂嫂?” “自然是喜欢啊,”顾怀瑾想也不想回答,“若不然谁会娶一个母老虎回家!” 话音刚落,水榭的门“砰”一声被人推开。 秦蓁站在外头。 眼眶含泪的女子望着顾怀瑾,哽咽,“我就知道,这些年你心中一直在后悔,后悔当初娶她的不是你!” 顾怀瑾见自己的弟弟还在,顿时面子挂不住,低声呵斥,“胡吣什么!” 秦蓁楞了一下,抹着眼泪走了。 “惯得她!”想要追上去,又觉得不合适的顾怀瑾坐回去,“三弟你刚才说到哪儿了?” 顾雪臣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正欲开口,像是屁股长了钉子的顾怀瑾扶额,“二哥哥有些醉了,要不明日再陪你吃酒!” 自家二哥哥出了名的千杯不醉,并未拆穿的顾雪臣道:“那二哥哥赶紧回去休息。” 佯装醉酒的顾怀瑾立刻起身,健步如飞地出了水榭。 此刻暮色四合,华灯初上,隔着半池子睡莲,顾雪臣瞧见一向好面子的二哥哥亦步亦趋地跟在二嫂嫂身后。 习习晚风将他的话吹入水榭里。 “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谁说我后悔娶你了!” “你打我骂我都行,可千万别气着自己,伤了咱们的宝宝……” 顾雪臣想到那只小狐狸。 每回做错事,她也是这般,拉着他的袖子撒娇,“官人我错了还不行吗?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他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扶着桌子跌跌撞撞出了水榭。 到了院子,他见里头灯亮着,以为她回来,上前一把推开门。 偌大的屋子空荡荡的。 她没回来。 他径直走到妆奁台坐下,见镜台夹缝有块石黛,脑海里不由地浮出出那只骄纵任性的小狐狸,央着他替她画眉的情形。 也不知往后她会不会央着旁的男子替她画眉。 一定会! 到了明日,全京城的人都会知晓他与她和离。 她说母亲与嫂嫂欺负她,实则她那个人就是喜新厌旧! 明明好好的衣裳穿一两回就嫌不好看了,珠宝首饰才戴两三个月,就嫌弃款式老了,更别提鞋履。 隔壁的屋子装了满满一屋子鞋履,有些甚至一回都没穿过,就被她束之高阁。 她嫌弃他这对鞋履不合脚,想要换上新的鞋履。 她说换就换,从来都不考虑那些衣裳首饰鞋履的感受! 越想越憋屈的男人冷冷吩咐:“备马!” 他得好好与她说道说道,她这样见异思迁不行! * 大相国寺。 靛蓝色的夜空挂着一轮圆月,银亮的月光洒满花草郁郁的禅院。 轻云才端着水自屋里出来,紧闭的院门突然被人推开,一个高大的人影闯入院来。骇得手里的盆子“哐当掉在地上,正要叫人,突然听到他道:“是我。” 竟是姑爷! 这个时辰姑爷来大相国寺做什么? 她闻到他身上有酒气,忙道:“小姐已经睡下,姑爷若是有事不如明日再说。” 顾雪臣并未理会,就要入禅房。 轻云要跟进去,被青槐一把拉住。 他道:“你难道真忍心看咱们娘子跟郎君就这样散了。” 轻云自然不忍心,可小姐心意已决。 她正犹豫,顾雪臣已经推门而入。 禅房极简,正对门供奉着的弥勒佛笑眯眯地望着他这个不速之客。 他径直走到床边撩开床帏,只露出一张雪白小脸的女子正在熟睡。 她不知做了什么梦,嫣红水润的唇索吻似的撅着。 原本想要找她理论的男人不由自主俯下身去,轻抚着她的面颊,将她的唇含入口中吸吮。 睡梦中的女子不肯张口。 顾雪臣伸手捏住她的鼻子。 果然,呼吸不畅的女子不由地张开嘴。 顾雪臣趁虚而入,卷着她的舌,手也伸进被窝里。 被扰醒的甘棠吓得魂飞魄散,随即闻到一股熟悉的墨香,一把捉住他不老实的手,“顾雪臣你做什么!” 这个狗东西,竟然借酒行凶! 被她那对沁了水光的狐狸眼勾得发疯的男人抽回手,用床帏缠在她的手腕上,滚烫的手掌轻抚着她的面颊,“嘘,乖一些。” 他力气大得惊人,动弹不得的女子骂道:“顾雪臣你这混蛋王八蛋,我们都已经和离了,你若是敢,我去衙门——” 听不得“和离”二字的男人再次堵住她的唇。 直到怀中的女子软了身子,才欺身进去。 屋外。 一团巨大的黑云遮住明月,原本银光遍地的院子顿时漆黑一片,一道紫电裹着惊雷打在院墙上,屋里的灯陡然熄灭。 轻云汗毛竖起,“我怎么瞧今晚的天气有些奇怪,” 青槐也觉得今夜的天气格外诡异。 两人正低声聊着,原本还担心两人打起来的轻云听着屋里传来的动静,顿时羞红了脸,忙把门关上。 “我就说床头打架床尾好,这婚铁定离不了!”亦有些不自在的青槐轻咳一声,“恐怕今晚公子得哄一夜娘子,咱们先歇着吧。” 轻云扫了一眼格外阴森的院子,也不敢一人待在这儿,忙去隔壁禅房睡觉去了。 临睡前她还在想,只要小姐能同姑爷重归于好,便是骂她几句也不打紧。 小姐想来嘴硬心软,定舍不得赶她走。 这一夜紫电惊雷不断,次日凌晨雷声方歇,乌云退散,竟是个难得的晴天。 温暖和煦的阳光洒进凌乱的禅房,被亵渎的佛像面带微笑望着紧闭的床帏。 一只涂了丹蔻,修长柔软的雪白柔荑拨开影影绰绰的青色床帏,露出艳若桃李的侧颜。 她弯眉紧蹙,一对顾盼生姿的狐狸眼因为疼痛沁出水光,愈发我见犹怜。 不过是吃了几杯酒,怎会这般疼? 顾雪臣只觉全身像是被人揍了一遍,尤其是腰腿,简直要断了。 他咬着牙扶床站起来,顿觉有东西顺着大腿滑落,低头一看,映入眼帘的是一条修长笔直的腿。 雪白细腻,上面遍布红痕。 这不是他的腿! 他呆愣片刻,用手掏了又掏,骇得魂飞魄散。 没有了! 竟然没有了! 小顾雪臣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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