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回答,倒是蹊跷。) 昨夜林幺初并未戴面纱,她眼下这么说,定然已经认出来了。 千羽别不等林幺初反问她便道:“不用演了,顺安王妃,我还认得你。” 既如此,的确没必要再装成生人了。林幺初便伸手从耳后摘去了面纱。 她面不改色,甚至还毫无被拆穿的局促和汗颜,带着威意的道:“好久不见,幸在此相会千姑娘。” 千羽别不怀恶意的质问她:“王妃搬出这样的戏码来拦下我,是为了什么呢?” 林幺初泰然自若:“姑娘不是已经猜到了,否则,怎愿意透露给我?” 千羽别一笑:“我想王妃都亲自来找我了,在下总不能还掩耳盗铃,不然怕是会招来杀身之祸。不如在下主动坦白,以身家做保,承诺对昨夜之事闭口不提,讳莫如深,来保全自己一命。” (你也是聪明,这就看出阿溆的意图了。) 林幺初道:“千姑娘既这么说,我自然放心,多谢了。” 千羽别只是疑惑:“在下可否斗胆问王妃为何要这么做?” 林幺初只是告诉她:“为了找一个人罢了,才做出这样荒唐的事。” 千羽别倒像能理解她:“只是如不能成功,得不偿失。” 林幺初道:“不错,今日之事成败与否,一在你,二则,就要看这位营缮郎的父亲有多大能耐了。” (旁敲侧击,还装作不经意间告诉人家,你还认识营缮郎的父亲,这是叫人家后怕,要是她刻意隐瞒,真会得罪你这个大人物啊。) 千羽别知趣,听出弦外之音,作揖道:“既然这是王妃的安排,权当在下从未来过这蓬莱楼吧。” 林幺初回礼:“多谢。” 千羽别便转身出去了。 林幺初重新戴上面纱,预备推门,方才的那位女管家却巧合的从外推开了房门。 (哎呀,撞上了……) 她看到床上的晴鸳,恍然明白眼前的是冒牌花颜,用涂了粉的手指着林幺初:“嘿你是谁呀?冒充我们蓬莱楼的人想做什么?” 林幺初并不想与她接触,后退了两步,与她保持距离,脑中突然冒出个下下策,她摆了摆手,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又摇了摇手,眉头紧蹙,一副无辜的样子。 女管家看懂了:“你,你听不见?” 林幺初还刻意的去盯她舞动的绛红厚唇,真是将一个聋子努力读唇语的样子模仿的惟妙惟肖。她点了点头。 女管家气的没出撒,双手撑腰,嘴里嘀咕着些粗鄙的字眼。 “cào攮的,什么bī事,真是怪了!听不见还跟着我走,耳朵不好使脑子也蠢的?傻屌吗?” (你怎么敢?!我猜阿溆也听不懂这些话,不过你t的也太难听了!) 女管家又带着鄙夷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继续嘀咕道:“穿戴的倒挺好,跟着男人进青楼,还遮着脸,不是上位的贱丫鬟就是外边养的小贱妾。” (你!狗眼看人低!谁是上位丫鬟?谁是外边的小妾?还敢污蔑我们阿溆,你贱你贱你才是贱货!) 林幺初为了做戏做全,也只得强忍着继续做个聋子任人评判,哪怕是污蔑。可她不知她这些话,已被眼前的这个“聋子”姑娘悉数听见了。抛去那些从未听过也听不来的粗鄙之语,她是将每个字都记在心里了。 女管家拿林幺初没办法,便赶她走:“去去去,不许再上来啊,我说,”她语速极慢,字正腔圆,生怕林幺初看不懂:“不许再上 来!” (喂喂喂你怎么还推推攘攘的?你的这些话要是让景泆听到了,非把你这屋顶掀了不可!) “嘭”一声,房门重重关上,林幺初便这样,人生第一次被赶出来了。 她叹了口气,无奈的摇了摇头,也不是觉得多可气,反倒是在笑话自己,又小声似叹非叹道:“景南浔我真是为了你豁出去了……你欠我的。算了,算我上辈子欠你的。” 一转头,却撞进了一个滚烫的胸膛。 少女抬眼,便看清了那张银亮的面具之外,清净白皙的脸颊,棱角清晰,仿若模刻,但鸦睫之下的那双桃花眼中,已然是不可遏制的怒色,像已经蓄好势的猛虎,愤怒之下,早已拂去了掉落头上的林花。 他牵住林幺初的手道:“我帮你去讨回来。” 下一秒,房门被“哐”的一声踹开,拍打在两侧的墙壁上,又吱呀回弹了一半儿。 里面的女管家吓了一大跳,愕然锵锵转身,却见门外一个颀长的黑影压了进来,遮住了天光。 男人施压道:“你把刚才说的话,当着我的面再说你自己一遍。” 女管家污言秽语惯了,便并不觉得方才自己所说的有多难听,况且,她是真将眼前的女子看成贱丫鬟或者贱妾了,才口出狂言过过嘴瘾。 不过见了景南浔带着杀气的样子,她真有些害怕起来。 她还想示好:“小爷,刚才是我的不是,我是bī货,我该被cào攮。哎呦小爷,我骂也骂了,您大人宽宏大量就放我走吧?” (这就想完?没完!) 景南浔将林幺初揽在身后,一只手牵着她,仍然盯着女管家道:“可以,要么,不准碰到我,从我身后的门出去,要么,把你桌上花瓶里的水喝下去。” 景南浔就站在门内,留出了不到半个人的空隙,其实挤一挤是可以出得去的,可他却不允许碰到他。 女管家又看了看花盆里的水,这蓬莱楼人手本就不够,自然注意不到去给花勤换水,水都发绿了,喝下去无异于喝泔水,她便要赌一赌,看能不能出得去。 她刚走到景南浔身边,景南浔再道:“你若是碰到了我,我就把你从二楼扔下去。” 他的语气,入耳时寒若坚冰,冷人体肤,入骨时杀气腾腾,灼人骨髓,冰火交加,绝不像说玩笑话,也不只是恫吓,叫人相信他是真的说到做到的。 女管家一阵觳觫,不敢赌上身家性命,便吊着胆子捧起敞口花瓶,锁眉闭眼的灌了一口。 她啁啾一声,用手捂着不吐出来,吞咽着口水,一身窘态。 (哼。) 景南浔这才有些解气,然脸色仍算不上好看。 “睁开你的眼看好,她是我的夫人,明媒正娶,三书六礼迎过家门,胆敢再妄言轻动,就不必再做个有舌之人了。” 女管家不敢怠慢,躬身屈膝道:“是,是。” 事毕,景南浔转身,与林幺初一同离开。 林幺初这哑巴当了这么久,可心中早已怦然不得消停,这个男人将自己揽在身后,为自己撑腰的样子,不知为何,总觉得不像是第一次,也不像是只会有这一次。她觉得,这辈子,从今而后,都会有一个人在自己受人非议之时,勇敢的站出来为自己撑腰了。 她看到了与他美好的未来。 她在其身后,右手被温热的包裹着。 “景南浔。” “怎么了?” “你怎么上来的?” “我想上来就上来了。” (你还真是……) “好。” 下了楼,楼下早已不剩几个人,原是动土仪式已经开始,这些客人们都去围观了。 营缮郎娄峤拿剪子剪了彩,一声锣鼓喧天,便有一位佣工在其一声令下,叉锹入土,动作蹭蹭麻利,引得众人喝彩。当然这喝彩之人多为自己高兴,只因他们那些浪荡公子哥正缺一个怡情的好场所。 其间,有一位手玩钱囊的无名公子来找景南浔搭话:“阁下怎的还带个面具,有何不可告人的秘密?” (咦,我怎么觉着你有些眼熟?) 这位小公子倒是与众不同,能来烟花柳巷消遣的,应该不是缺银子的人,他却一身青布衫,不仅破旧到有几处衣角还勾了丝,甚至穿着不合时宜,在这初冬居然外面着的是一件薄轻绡。 可他手中抛着鼓鼓囊囊的钱袋子,面上的神情,心高气盛,似见过大场面,游历了人间壮阔河山,携仙风道骨归来。 景南浔并不想搭理他,其实若不是为了看结果如何,他在教训完那女管家的当下便要走人,他应付道:“我长得丑。” (噗。) 这小公子将手别在身后,围着景南浔不慌不忙的绕了一圈,边走边道:“是吗?我看阁下耳白过面,眉峰平长,后背平阔,都是显贵之相,不像是自卑之人啊。” (喂,你手上干嘛呢?我看着呢啊!) 景南浔不耐烦,更不屑于搭理他:“别废话,滚开。” “嗬哟,看来阁下今日心情不美。别太冲了,在这儿凑个热闹,还有赏钱呐,多美的一桩事啊!你不要给我啊!” (谁说景泆不要了?你原来来凑这个热闹是为了拿免费的赏钱啊。) 景南浔皱眉:“给你,快滚。” “阁下大气度。”他又转向一旁静观的林幺初:“那这位美若天仙的女神仙,你的赏钱可还要吗?” 林幺初虽然纳闷他就这么在乎这几个铜板,但也没必要计较,便道:“给公子了。” 小公子抬手一拜:“多谢。”便潇洒离去,找准管钱的小厮,便是理所应当的道:“那边的公子和姑娘将赏钱让给我了,拿钱吧。” 小厮拿了几个铜板给他,他便高兴的收进了怀里。 将要飘飘然离开,他突然又不知得了什么“天道”,左手掐了几下,便玄玄的“嘶~”了一声。 他转身,又退了回去,却是走到林幺初身后,带着正经的问:“女神仙,你叫什么名字?” (硬搭讪啊?人家夫君还在旁边呢。) 林幺初不解,隔着面纱都觉得尴尬,她向景南浔靠近了一步,二人几乎是贴在一起了。她道:“你可叫我景夫人。” (哎呦我,厉害啊。) 小公子自讨无趣,也不敢再同她说话了,毕竟景南浔就盯着自己,他俯身拱手:“打扰了!”遂灰溜溜离开。 恰在此时,佣工挖出了一块白骨,众目睽睽之下,有人眼尖,率先惊叫了出来,待大部分人看清后,围观者们便骚动起来,那娄峤横着剑鞘警示众人:“都不许惊动!” 他一声呵住了众人,但仍有几个不安分的,娄峤的手下立刻拿下一个杀鸡儆猴,才稳定下来。 娄峤道:“先待本官看看是怎么回事。”他微抬下颌:“继续挖。” “是。” 佣工再一挖,便出露了好几块散落下来的白骨,而后,他不敢再去用铁锹,用手拨开上层松软的细土,很快,搜摸出了那块观音玉佩。 (漂亮!) 佣工将玉佩交给娄峤看,还道:“大人,这玉佩是被烧过。” (对,就是大火!快去查十三年前的大火啊!) 娄峤即刻有了疑窦的神情。 他的疑窦抑或者紧张,反倒叫景南浔和林幺初松了口气。 娄峤激动道:“将尸体全部挖出来!” 随即便又上来了几个下手,齐齐用手挖了起来,不多时,便拼拼凑凑出了一具尸体。 娄峤带着目的的去察看,果真,有一只手有六根手指,再加上那只有四根指头的脚骨,他万分的确定,这具尸体,就是自己的弟弟娄瑛的。 女管家不知为何现在才下来,从众人之后挤到前面来,神色大惊。 “哈哟怎么会有个死人啊大人!”她险些腿软要跪。 “将尸体收起来带走!”娄峤命道。 娄峤兴许心中已经急不可耐的需要知道真相,盘算着要回去禀告他爹了,只匆匆留下一句话,便带着手下的人离了场:“今日之事事关重大,本官将会禀明来龙去脉至官衙,不日,便会查清事实。” 女管家泄了气:“哎呀这这,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法师不是占了没事了嘛哎呀!” 围观众人也是又讶异又失望,已经走了不少。景南浔便道:“走吧。” 林幺初:“嗯。” 而出蓬莱楼,楼外便支着一个小摊子,卖些精巧的珠簪,虽不值钱,更不名贵,但一看就不是京城的奇货,而是远从外来。 林幺初不过不可避免的逛了一眼,其实并无任何想花钱的欲望,景南浔却道:“有喜欢的吗?” 林幺初道:“我的首饰很多,不必再添置,走吧。” 景南浔:“那糖葫芦吃的吧。” 林幺初这才注意到摊子旁还支着一根草靶子,上面是一排排的糖葫芦,个个颗大饱满,包着糖衣,玲珑剔透。 她记得前几日杜思允说想吃糖葫芦,但因为她最近牙疼,自己并没有同意买给她。昨日那颗为祸的乳牙闪不知掉了,牙便也不疼了,不如当下买一串带给她。 她只说是自己要吃,景南浔高兴的去付款,他要了一串,先让林幺初拿着,自己再从腰后取下钱袋,却猛然发觉这并不是自己的东西。 他再一打开,里面哪还是白花花的银子,早已被调包成了一块一块的砾石。 (他什么时候调换的?我明明只看到他碰了一下。) 二人同时反应过来,方才那位无事献殷勤的小公子,避影敛迹间便轻而易举的来了个瞒天过海。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啊。) (不过这人手法也太熟练了,小小年纪偷盗的技术都登峰造极了。) 林幺初捂嘴一笑:“损失了多少钱?” 景南浔无奈的叹了口气:“十两银子。糖葫芦买不成了。” (噗哈哈,你居然在想要是刚才把那赏钱拿了就好了。想不到啊,想不到,堂堂顺安小王爷也会惦记怜惜那几块铜板。) 林幺初将手中的糖葫芦还给摊主:“不好意思,我们不买了。” 摊主和善的一笑,将糖葫芦插了回去。 林幺初牵起他的手:“走吧,回家。” 少年泄了气,也不知是不是不知道该气哪一件事了:“今日,诸多不顺啊夫人。” 林幺初开导他:“至少我们此番没有白来,这些天的努力也没有白费。” 景南浔仍旧闷闷不乐,怏怏的被牵着上了马车。 …… 回去之后,景南浔派人去朝里打探风声,这娄家果真怀疑起娄瑛的死与蓬莱楼大火有关,娄焘将凉州案全权交到赵鸿影手中,自己带着娄峤全力肃察旧案,势必找出事因。 只有景南浔和林幺初知道,他们查不出娄瑛的死因。继续找下去,无论有无头绪,娄焘都会对蓬莱楼当时的死者多加垂意,那么最多,也是最好的,便是将死者一一挑出来,弄清楚,逐一排查。这样,究竟徐氏有几个,姓甚名谁,景南浔便能通过旁的手段知晓,离自己身世揭晓的那一日便也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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