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走过来一个魁岸的少将,搭上景南浔的肩,后面还跟着个小的。 “笑什么呢景兄,这么高兴,说来我也乐呵乐呵。” 正是杜昀。 杜昀身材高大,比景南浔还高半个头,尤其是肩膀宽绰,大概,可以同时扛起两名女子......活像头站起来的猛狮。 后面跟着的,当然是其弟杜思允。 “也没什么,不过是夫人刚刚说了个有趣的事儿,我觉得稀奇笑笑罢了。” “什么趣事,还能让你觉得稀奇了?” “嗯,我夫人说刚刚看见两只王八,一大一小,朝她这走,她吓了一跳,往后退来着,然后......” “然后呢?然后怎么了?” “然后,那只大王八,就搭上我的肩了呗。” “我呸!好小子,景南浔,你拿老子开玩笑?你倒是说清楚,谁是大王八?谁是小王八?” 杜昀拳头都举起来了,好像下一秒就要砸到景南浔脸上。 杜思允拳头也举起来了,摆出一副“狐假虎威”的架势,兄弟两个动作如出一辙。 “杜兄饶命,饶命,我是小王八,行了吧?” “哼,放你一马。” 杜思允站在杜昀身后,此刻,那双圆瞪瞪的眼睛里闪着三寸业火,似要将景南浔全身看穿,非用火着了他不可的神情。 “哥,他上次骗我,他骗我说他是你上司,能撤了你的官,害得我都没敢说出来,就是他的那什么侍卫把我打伤的!快把他抓起来!” 杜思允自从知道被景南浔骗了,一直咽不下这口气,今天逮到个机会,一定要说出来。 “嘿,小屁孩,你是被侍卫打伤的,跟我有什么关系?再说了,杜子义,你说,我是不是你上司?我是不是说的没错?” 杜昀一时间哑口无言,也懒得和他计较。 “你得庆幸我家门口有两个石狮子,而你只有一个脑袋,不然,那可就刚刚好了!走了!还得去南陵营,我可不像你,讨了个媳妇,有一个半月的闲假!”说完,拉着杜思允走了。 大堼的军队分为几个部分,除皇家的禁卫军,也就是皇帝的亲信只为皇帝所用外,大将军景宏德手中有一批,西南的镇国公手中部署了一批,而后,便是“北景南杜”,在北有隶属景南浔的北骑营,在南有从属于杜昀的南陵营。 这几家的军队,当然最终都要归朝廷,生杀大权还不在这几位主将手中,不过,既然有军衔,自然就有一定权力,他们彼此相互牵制,却又明中暗中比拼较量,但最终结果显而易见,北骑营的实力要遥遥领先。毕竟无论是从前的战绩抑或三年一次的兵演,北骑营的表现都无懈可击,景南浔这个后起之秀,真是叫“强将手下无弱兵”了。 走了几步,他突然又回头,道: “什么时候请我喝酒?” “着什么急,我最近忙得很。” “你个骠骑将军,营里的兵半个月都见不到你这个大人物一面,你倒是忙得很。” “是是是杜兄教训的是,快了快了,再缓几天,我就回去了。” 杜昀走了。 林幺初默默在一旁看着自家夫君是如何耍嘴皮子,如何欠打的,也不说话。 “夫人,没什么事,咱们回府吧?” “我还想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 “我想去拜拜风神娘娘,感谢她的大恩大德。” “......非得今天去吗,改日去行不行?” “今日事今日毕,我就要今天去。你陪不陪?不陪我自己去。” “好啊,我当然陪你去,你想去哪都行。” 景南浔吧,本来是想去乐音坊接蒙笛的。 他心道:“蒙笛啊,对不住了,只能改日再去接你了......” ------ 这日,景南浔终于决定动身前去乐音坊,看看他那学唱戏的侍卫如何了。 穿过京城最繁华的闹市,景南浔在乐音坊门口下了马。 还是那位女子前来接待。她看到景南浔,明显是记得他,笑得更灿烂了。 “哎呀贵公子,终于把您盼来啦!今日是想来听戏还是......” “我是来听戏的,不过,我要指定听谁的戏。” “哎好,没问题,公子您说。” “就听我上次送过来的那个侍卫的戏。已经不止半个月了,应该调|教好了吧?” “啊这......公子,您确定吗?” “我不为难你们,我包个厢间,让他单独给我唱,不用在别人面前。” “那就太好啦,公子您先等着,我去叫人准备准备啊。小刘,给这位公子倒茶!” 景南浔可不是为这坊主着想,怕吓跑了别人的生意,他那是怕蒙笛给他丢脸,他可丢不起这个人。 果然,景南浔刚被领到一个小厢间,屋子的正中央就是个小戏台,可容纳四五人坐下唱戏。 红木的配置,屏风随意却又有序地立在一旁,还有珠帘吊起气氛,清静幽幽。 景南浔乖戾的躺在软榻上,右脚顶在左腿膝盖上,悠闲地盯着天花板,旁边上好的龙井还在腾腾冒着白烟。 景南浔等着看好戏呢。 难以想象,从小玩到大的侍从换上女装,登上戏台,在他面前矫揉造作地唱戏是什么情状。 想到这个画面,他就忍不住发笑。 “蒙笛啊蒙笛,你要是唱的好,幺初生辰的时候就不用另请别家了哈哈。” 景南浔还在发着呆,却没感觉到他期待的“戏子”已经站在门口了。 蒙笛真的换上了一套桃粉的戏服,壮肩微露,只是衣服被他撑的都有些变形了,还不够长,只到小腿肚,羞得不敢进门。 “主...主公。” 景南浔猛地回头,目光撞上一个奇奇怪怪的东西。 (哈哈哈哈蒙笛,蒙笛……) “你...哈哈哈哈哈,怎么成这样了哈哈哈哈哈!快,快进来给我看看哈哈哈哈哈......” 景南浔一边笑一边坐了起来,好仔细看看这位“美人”。 “主公,你饶了我吧,我是真不会唱戏。她们教也教过了,打也打过了,你看我这半个多月,都瘦得不成人样了,就带我回去吧?您还不如让我回去翻跟头给您看!” “我看你,顶多就瘦了半斤,不能再多了。怎么说也学了大半个月,也得给我唱两句听听才行吧?” 蒙笛知道他这主子的脾性,白天不唱,晚上也得唱;今天不唱,明天也得唱。 干脆今天就羞死在这,也比成天提心吊胆地等着挨刀强。 “主公,”蒙笛看屋里没人,抓住机会小声说:“就唱两句,就两句,行不行?” 景南浔逗弄他:“看在你这么可怜的份上,成全你。” “好好,那我来了!主公您忍着啊!” 他还清了清嗓子,捏着嗓子唱道: “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 ” (啊?怎么偏偏是这句啊!) 还没唱完,景南浔盯了他一眼,赶紧叫停。 “停停停,别唱了,我不听了。” “怎么了主公?我就说太难听了吗,是不是?你非要听。” “这是她们教你的?” “是啊。” “娘的。”景南浔小声骂了一句。 “啊?主公你说什么?” (蒙笛你撞枪口上了不是……) “我说,你唱别的都行,就是这句,不允许唱!” 蒙笛没听明白,什么叫“就这句不许唱”? “不是,不是你唱这句不行。” “哦。” “是都不能唱这句才对!” “啊?” 景南浔没等他反应过来,叫来了迎客的女子。 “来人!把你们坊主叫来!” 女子急匆匆赶来:“公子,怎么了?是有哪招待不周吗?” “不是,我找你们坊主有事谈,你尽管叫来。” “唉唉好嘞,您稍等。” 不一会,坊主来了,是个三四十岁的女子,身材丰腴,嗓音火辣。 “公子,找我有事儿啊?有哪里不满意吗?” “这是七百二十八两银子的银票,我提个要求,你能不能做到?” (景泆你疯啦?七百二十八两?!) 那坊主小声嘀咕:“什么事要花上七百多两银子?这公子要买人?要包场?不会要干什么不得了的事吧?” 她还是回答: “公子您说。” “你们乐坊唱别的我不管,就是‘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这两句,不许唱,能不能做到?” “哎呀公子,您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有什么大事呢。没问题,完全没问题!既然收了您的银子,您就放一百个心,要是日后唱了这两句,您把我这砸了都成!”那坊主顺了顺胸口,声情并茂。 景南浔听了还算满意。不过他起身,颀长的身影压过去威胁道:“你最好说话算话,若再让我听到,本将军踏平你的乐音坊!” “将军”? 面前的是大人物? ! 那坊主反应过来,赫然吓出一身冷汗,扑到地上。 “哎呀是将军啊!奴家有眼不识泰山,不知是将军,该死该死!” 景南浔将她拉起来,语气松了许多,道:“坊主别紧张,我信你。” (真会吓唬人。) 只是蒙笛却心疼这银票了,就为了这句诗,花这么大手笔! 真是花钱如流水,财大气粗! 蒙笛终于逃离了“虎口”,一直咧着嘴笑,黏在景南浔身后。 “行了行了,至于这么高兴吗?” “主公你说呢,让你在这唱上半个月试试。” “算了,你乐着吧......” 两人到了门口,蒙笛急着找马回家。找了半天,只瞧见景南浔的黑刺客被拴在乐坊门口的马桩旁,却没看见别的马。 “主公,马呢,我怎么找不到?” “找马?我看你找骂呢吧。我一个人过来的,怎么给你牵马?我先走了,你自己想办法吧!” 景南浔解下马绳,一跃上了马,然后调转马头看向蒙笛。 “要不你在戏台子上唱一曲,看看哪位好心人给你点赏钱雇匹马骑回去?” “主公别说笑了,我还是走回去吧。” 景南浔笑一声,调转了马头。 蒙笛刚准备走回去,突然一个钱袋子飞到脚底下。 抬头一看,是他那位“负心”的主子丢的。 看着景南浔骑尘而去,蒙笛兀自高兴地道:“哈哈我就知道,主公还是疼我的!” 景南浔的黑刺客跑起来非常迅疾,一日千里,只小半炷香的工夫就到了府。 现在不过是巳时,晴空万里,今天是个好天气。 他一回府就急着找林幺初。只看见她带着兰萝和珍珠,在潋滟亭忙活着什么。 “夫人,在做什么呢?怎么把石臼都拿出来了。” “制香。你每晚都熏安神香,也不换换花样,你不觉得腻,我都腻了。况且那安神香岂是日日能点的,现在熏习惯了,日后你真想安神,对你也没药效了。” “那这荔枝壳是干什么用的?” “就是用这荔枝壳制香。” 他乖巧道:“这我还真不知道。还请夫人赐教。” “怎么今日不编个什么词儿来哄人了?那天‘飞钹耍盘’不是用的挺像样的嘛。” “夫人别提了,我是不敢再在关公面前耍大刀了。快教教我怎么做,我也来帮帮忙。” “这荔枝香制作并不难。宋朝的陈敬在《陈氏香谱》中记载:‘取其壳合香,甚清馥。’只需要先去掉荔枝的果肉,摘去果蒂,然后清洗干净了,粗略沥干水分,再放入黄酒或白酒中浸泡两日,取出荔枝,连带酒用文火煮至酒蒸干了,再晾干,最后研磨成粉,就可以放进香炉点香用了。” 林幺初一边说着,一边把篓上已经晒干的荔枝壳放入石臼中来回捣着。 “听上去并不难,只是怎么没等着我就把荔枝都用酒煮好晒干了?” “我本是想等今晚点上了再告诉你的,谁知道你会对制香感兴趣。” 景南浔听着,伸手从林幺初手中拿来捣臼,准备帮忙。 “还是夫人用心了,那这捣壳的粗活儿还是让夫君来做吧。” 林幺初看他干的如此卖力,掸了掸手,满意地点点头。兰萝拿来瓦匜①给林幺初净手,并用帕子擦干。 林幺初离开回来时手上多了一盘荔枝。“王爷要吃吗?” “夫人你看,我手上不空啊,要不......” 林幺初懂他的意思,挑了一颗荔枝向他嘴边送。马上就要碰到的时候,她猛地收了回来,然后说了句: “想得美。干活就好好干,想吃就自己动手,我可不会喂你。”然后把那颗晶莹剔透的荔枝送进了自己嘴里,转身逗鱼去了。 景南浔无奈的一笑。可惜自己嘴都张开了,没享受到这份福气,只能把悲伤化为动力,恨不得把这大理石的桌子都捣得摇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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